破釜

　　唐齐早就命人与林舟渡一同到宪州来，而他本身在宪州也有暗桩。早在顾长俞来之前，他便按林舟渡所说，埋了线人在各个鬼头青窑口里，与鬼头青叶子制成的烟叶相似的一种叶子，是冗西产的佘县烟叶。

　　唐齐的线人中有商人，这些商人从克伦人手里拿了鬼头青，在寻暗坊制了烟叶后，就以佘县烟叶掺杂调换。调换过后分给各窑口，故而一早便有人发觉这烟叶质量不对，却又不能确定，只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

　　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烟叶不对，偶尔在一起沟通，就将此事捅出来了。万花楼作为宪州最大的青楼窑口之一，去的人也是最多。今日那些高地奴偷换鬼头青烟叶时，手头没有佘县烟叶，他们就找了那库中形貌相似的普通烟叶来换，那些个人自然一下就品出来了。

　　先是有一人闹事，闹到前堂，后来愈发多的人咋摸出不对，皆到前堂讨说法。唐齐的暗桩早已提前知会过克伦人，这些克伦人一打听大聿人手里再卖的价格，自是因这样的暴利而心生愤恨，躲在万花楼外，听到里面有人闹事，就纷纷闯进去打砸报复。

　　而在赌坊这边，唐齐扮作新人进去，他见惯了这些地下的手段，在牌桌上风生水起，临了拿钱要走，却被拦下，请他深入内间，将叶子奉上。

　　他抓起干叶一嚼，便直接一掀桌子，吆喝了其他人一起砸了赌坊。而这赌坊的防卫远比青楼严密得多，尤其两个赌坊连着，里面虽是有他提前安排的高手，却依旧有些失策，被赌坊的人占了上风。

　　赌坊的守卫里多是些丧家之徒，打起架来不要命。原定知会的百户所却迟迟没有来人，等人到了，唐齐手下的人皆有所伤，不过好歹是撑了过去，百户所和州衙的人将赌坊封了，把闹事的人都带了回去，唐齐趁乱溜走。

　　整个晚上，小小宪州城里一片兵荒马乱之景，唐齐独自往城北的客栈中去，推开房门，便见林舟渡和顾长俞已到，正围着八仙桌坐着。

　　唐齐将房门闭好，才坐下，“此局算是成功，往后只坐着看戏便是。”

　　林舟渡给他拿过盏晾好的茶，“有劳唐叔。”

　　唐齐接过，摆摆手道：“何必见外。宪州是檀京九州中形势最不好的，若再不管，只怕都要成了克伦人的窝子。今日端了那四个窑口，宪州这片大网就算是崩了。”

　　顾长俞道：“唐叔有什么爱吃的菜，我叫人去做，累了一天，我们也吃些东西。”

　　唐齐听他叫自己“唐叔”，略微愣了下神，再一想他也就比林舟渡大一岁，许是跟着林舟渡这么叫的，便没多想，道：“有啥吃啥，最好多来点硬菜。”

　　顾长俞也饿得慌，就下楼点菜去了。唐齐则是看着林舟渡道：“顾侯爷是个不错的人，潘荟那人是从冗中一个县调过来的，是个精明能干的人，顾侯能将他收归麾下，是用了什么办法？”

　　“潘荟此人能干，家中却有个不大争气的弟弟，他自己平日里也好大手大脚，就托了顾长俞搭桥，让顾南豫给他那弟弟安排个闲散官职，有个事做。漕河上的事，平日带他一带，他也能获利不少。”

　　唐齐点头，“我倒还听说，潘荟这人惯会打点钻营，又在温泉庄子上故意为难你。”

　　“不过是做给那些人看，日后要咬他们，也让他们猝不及防。”林舟渡手中捻着茶盏边缘，“有人行偷梁换柱之事，四个窑口的上峰便会互相怀疑。其中损失的鬼头青价值千金，谁来填补空穴，便让他们自己决断。”

　　唐齐这两日一下也没歇过，晚上合眼又满心的事，睡不踏实，故而事一了便觉着有些疲累，可他眼中还是颇存斗志，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记得殿下还小的时候，我在民间给先帝当暗桩，赭门的人有先帝护着，在整个大聿巡游，见暗坊便打，见窑口便端。同样是为了大聿卖命，现在却大不如从前，四海为家却举目无亲。从前但到一处，就算是不认识的兄弟，一亮出赭门印信，那便如亲兄。”

　　屋内火烛通明，暖光盈及，隔门闻得一阵饭香氤氲，顾长俞带着小二进来，将饭菜摆在桌上。木桶里有蒸的米饭，三人各拿碗分了，就着菜吃起来。

　　“康进德在宪州，端不了窑口，却拿了些查出的证据来，剩下九州也同是这般，他那时到底明面上向着安家，动不了手。不过有他这些消息，我们总比如没头苍蝇般乱找好。”

　　林舟渡就对唐齐道：“安家当时有怀疑他，康进德实在不敢太过明显，眼下安家倒了，他便可放开手脚。”

　　顾长俞倏然回想到从前的事，出声：“我记得我那时刚回檀京，安家设计害我赐宴迟来，就是为了让陛下了结了殿下。是康进德带我一路过去，莫非他当时，便是想让我掐点进去，好坏了安文友的事？”

　　“是如此。”林舟渡道。

　　顾长俞摇头笑笑，“早知道当时应请他吃顿饭的。”

　　“侯爷请了，他也不敢去。”唐齐道，“不过最近听说，冗西总督姜明上书保安稹。”

　　林舟渡眸色略沉，“当时赵熙政身后，在军方最大的力量便是姜明。正是因为这一条，赵熙政便足以愿意提拔安家人。姜明此人对赵熙政一片忠心，若他说话，赵熙政总要考虑。”

　　“那也不用担心。”唐齐看着他，“安家再也翻不起身了，就算保他一条命，他也没那个能力东山再起。”

　　林舟渡便牵了牵唇角，“也是，卸磨杀驴，怎还能让驴复生。”

　　唐齐将碗里的饭吃罢，放下碗筷，“殿下，我先走一步，兄弟们还等着。”

　　林舟渡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唐齐就去了。顾长俞叫人进来收拾了，便听外面传来梆子声，天色沉得如墨，“时辰不早，今晚便在此处歇下吧。”

　　时辰是不早了，烛火将燃尽，影影绰绰。林舟渡起身，理了理衣裳，“没多远，我走回去，侯爷不必相送。”

　　他的神情如平日无异，顾长俞却知他心情不妙，但他是个死高傲的性子，这个时候若不拦着，放他回去了，只怕他要在心中狠狠记他一笔账。

　　他是为何不悦，顾长俞心知肚明，又偏爱他这藏着不说死端着的劲儿，就故意道：“嗯，你路上小心。”

　　林舟渡没再说话，往门口走。

　　顾长俞又拦在门前，“她本是庸州当地一大姓之家的姑娘，父亲在檀京为官，过年回了川陵便带着她母亲上我家说亲，我虽拒了，却也与她见过面，庸州不大，平时遇着便打个招呼，多的没有。后来她家中没落，谁想沦落进此地来。”

　　林舟渡看着他，“你说谁？”

　　“我说今天那个……”顾长俞顿了一下，上前拥住他，将头埋在他脖颈间，“别恼了，祝尘，我哪知她会那样说。”

　　林舟渡没见过这样的，倒有些无措，这人一会儿像狼一会儿像狗，思忖片刻，还是没想出对策来，顿觉挫败，就推开他往回走，声音也有些发闷，“睡吧，我不走了。”

　　赢得轻而易举，顾长俞都得反应一下。

　　“原来殿下吃这套……”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顿时让林舟渡觉得不妙。果然下一瞬他就从后面环住他，声音该死地发腻：“殿下，祝尘……”

　　林舟渡紧咬着牙关，眼里泛起泪来，“顾长俞，你是真该死。”

　　顾长俞推着他跪到塌沿去，摁着他双手。他那长发多日没有修剪，早长到腰下，胡乱散在背上，倒显着碍事。

　　“殿下真是…人间尤物。”

　　林舟渡手动不了，地板又是硬的，双膝跪得发痛，只觉一滴水从上方滴落在他肩上，还残存着些温度。

　　“喜欢吗？”

　　“喜欢，本侯爱极了。”顾长俞捞了他起来，又拽过一旁散落的衣物叠了两下，垫在榻上面。

　　林舟渡闷哼一声，双手攥着被褥，脊背被那混蛋压着，反抗也反抗不得。

　　顾长俞俯身，将他的发拨在耳后，轻声道：“要是疼了，便求我。”

　　“你去死吧……”

　　林舟渡攥着被褥的手又陡然握紧几分，气他不过，却只得道：“顾长俞，我、受不住了……”

　　五更的梆子声敲响，顾长俞拨弄着他的头发，翻身到一边，也乐得见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替他揉着泛白的指尖。

　　“被褥都被你抓烂了，明天得出钱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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