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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话
早饭过后，考虑到雪域那边物资稀缺，宁初打算在城内买些茶果点心。
而在这一方面，安肆则比他对这些铺子熟悉的多，哪儿的点心偏甜，哪儿的茶果更新鲜，他对此如数家珍，有时甚至还能跟店老板聊上几句内道行话。
那些个老板见自己碰上的是内行人，也不藏着掖着，纷纷将自家店里上好的货品摆出来供他们挑选。不到半个上午，该采买的东西他们就买了个全乎。
正欲返程回去，二人便见一侍者打扮的男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向他们走来。
侍者朝二人微作一揖，恭谨道：“安公子，宁公子，打搅二位了，不知现下二位公子可还方便，静弩将军有要事商谈。”
二人对视一眼，望见安肆眼底泛着的丝丝趣味，宁初回道：“劳驾你引路了。”
侍者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公子客气。”
二人随侍者来到将军府，府邸巡视看守之人与其他府院无异，可见这位静弩将军并未因祭司的下台落得什么不好的下场。或许也是昭月的每一任静弩将军都只认虎符的缘故，这位静弩将军同时也未得到新帝重用，上朝结束后李静弩便换了一身便服坐于园中，静待二人到来。
不同于以往的，这次静弩将军的视线微微下垂，即使是简单打招呼，他也并未直视二人，仿佛多往上方看一眼都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对此，宁初视若无睹，道：“不知将军寻我们来，是有何要事。”
李静弩道：“两件要事，昨日戌时，请问安公子身在何处，做了何事？”
宁初回想起昨晚，安肆回来的时候，已接近于子时。望月楼他匆匆离开后，宁初便没同他在一起过了。
而戌时么……又是一个十分微妙的时辰。
此刻的安肆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某种清白一样，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道：“戌时我就只是去了一趟诏狱而已，记录探访的簿子上可是有记载的，将军大人别枉我。”
宁初好奇道：“你没事跑诏狱去做什么？”
安肆无辜道：“谈生意啊，那位世子殿下不是倒台了么，他名下那么多产业垮了多可惜，所以我善心大发帮他接手一二，这不算过分吧。”
宁初：“……”
李静弩：“……”
这岂止是不过分，别人见了落水狗再坏也就痛打几棒。他倒好，在围观别人痛打几棒后，还要等着捡狗肉吃，多损呐。
李静弩干咳一声，道：“这倒是同世子殿下的说辞对上了，昨日世子宣称有人在饭食里下了剧毒，新帝震怒不已，要求我彻查此事。”
宁初道：“这件事请将军彻查，是否有些不妥了，大理寺卿呢？”
李静弩道：“新帝直接下的令，就是大理寺卿也不能插手。”
安肆单手撑着凭几，懒懒道：“贼喊捉贼的事，她当然不会让大理寺卿去查，怕是这个活儿朝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接手。”
李静弩道：“安公子聪慧，我已查明授意下毒之人正是新帝。”
宁初道：“既然将军已有推断，想必将安肆请来，也只是走个过场吧。”
李静弩点头道：“是，如果单请宁公子一人，想必望月楼那曲合奏过后，您也不会过来了。”
宁初浅抿一口茶水，看来这位静弩将军也不完全是个不懂变通的武夫，道：“将军有话请直说。”
李静弩面色平淡说出惊人的语句：“您是否有意再次登基，如果您有意愿，三日之后臣便能将那个位置拱手献上。”
话落，宁初微微一怔，安肆促狭的笑着附耳过来，道：“我支持陛下登基，陛下快答应啊。”
宁初无奈推开他道：“别闹。”
随即，宁初看向李静弩道：“将军为何会有这个想法，我倒是觉得如今的新帝并无不妥。”
李静弩蹙眉道：“昭月接连几任帝王都昏庸无能，疆土并无扩展不说，身为帝王却将神灵之说摆于帝位之上，百姓士兵早有异议，如此发展下来，昭月未来岌岌可危。”
安肆道：“但依我看，如今新帝已换了一派作风，不一定会延续之前的做法。再者，祭司大人已离开皇城，神权不再，皇族独大。”
说到这里，安肆狭长锋利的眉眼瞥向李静弩，神情莫测的道：“还是说——静弩将军只是想为昭月寻一个更加强大的君王。”
战场上磨炼出来的直觉让这位将军下意识绷紧了背脊，李静弩沉声道：“安公子不必对我抱有如此之大的敌意，此事对这位来说有益无害，您大可放心。”
安肆嗤笑一声，道：“先不说是不是真的有益无害，单单就你别有用心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就足够冒犯了。静弩将军，你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让昭月更加强大的帝王，至于这个人是谁，对你来说都无关紧要吧。”
李静弩没有否认，道：“是。”
这般耿直的回答叫宁初有些哭笑不得，作为一名臣子，李静弩的能力毋庸置疑，但现下问题的所在，便是新帝的威严驾驭不了这位将臣的能力。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再任的想法，思索片刻，宁初道：“既然给世子下毒的指示者已查出，将军欲作何打算？”
李静弩道：“回禀新帝。”
宁初道：“然后？”
李静弩道：“解甲归田。”
听罢，安肆直接捧腹笑倒在了宁初身上。
宁初捏了捏鼻脊，斟酌片刻，道：“将军，这世上并非每一任帝王生来便会治国之术，就像每一位将士并非生来就会杀人诛敌的本领。新帝登基没多久，现下正是需要贤能相助之际，或许您可以将自己的想法稍稍转换一下，为昭月选出一位合适又有能力的帝王难如登天，不如以己之力去成就一个更强大的帝王。”
李静驽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去辅佐新帝。”
宁初道：“是辅佐，但同时，也是引导和劝诫。一代帝王，一代将臣，二者都是互相成就的，始君的治国之道不一定能用于和平时期的昭月。但新帝和她新一代的臣子，却能为这个朝代探索出新的未来。”
……
从将军府出来，安肆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盒子，静驽将军的第二件要事便是将这个盒子交于宁初。
安肆一边叩着盒子猜测，一边道：“你对这静驽将军和新帝倒挺放心，也不怕这二人吵起来直接将朝廷给揭个底朝天。”
宁初道：“揭个底朝天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世上没有永恒不灭的王朝，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安肆笑道：“我还以为当过帝王的人都会希望自己的王朝世代昌荣，你这豁达的有些意外。”
宁初沉默片刻，行了好一段路，忽然道：“其实卸任始君之位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些飘飘然，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做到的。”
安肆道：“正常。”
宁初道：“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状态，所幸这个阶段没有持续多久，我遇到了揽霞间的创立者。”
安肆转头看他，语气中没有多少好奇，只是顺势引导他说出接下来的话语，“她是个怎样的姑娘？”
宁初道：“不是姑娘，是位公子。”
安肆奇道：“公子？一个爱好女红的公子？”
宁初道：“嗯，那时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爱好女红的公子是染上了怪癖病疾，对他极为排斥。”
安肆道：“后来呢？”
宁初道：“我见他本性纯良，又对女红极有天赋，刚好那时我也在寻一处隐世之地避始君的风头，便助他创立了揽霞间。期间隐有察觉他身患郁症，但我总认为随着揽霞间的创立，他的病症会渐渐转好。毕竟，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心病而已。”
安肆沉默不语，想必已是猜中了不好的结局。
宁初继续道：“同我一开始想的一样，随着揽霞间的生意运转，他气色渐好，性情似乎也开朗了许多，虽然没有同哪位姑娘结亲，但也找到了合适的传承者，研发了许多奇特的绣艺，揽霞间也因此闻名于世间，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然后，他就在自己小院里自杀了。”
安肆道：“他的郁症并没有转好，只是藏得更隐蔽了。”
宁初道：“是。替他整理行妆时，我在他手腕上发现了数道划痕，新的旧的都有，但我却毫无察觉。又或者，我其实留意到了，但固执己见，认为那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郁症。”
“吃了这么一个人命换来的教训，我这才扭转过来那种十分不好的状态。明白世间诸多事宜，非一己之见所能改变，当下所能做的，尽力而为便是极好。”
街道上，小贩们的叫卖声延绵不绝，安肆的声音道在耳边却格外清晰，“于我而言，再没人比你更好，宁初，你不用对自己苛求太过。”
宁初微微一怔，道：“你觉得我很好么？”
安肆道：“你以为十年过去，为什么我还是喜欢待在你身边，又不是真的无处可去。我起先只是图你的好，后来是图你对我的喜欢，图你待我的不同，图你很多很多，我不信你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宁初沉默片刻，道：“如果……这些很多很多，只是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诱饵呢？”
安肆道：“诱谁？”
宁初道：“你。”
“……”
安肆的呼吸顿时十分明显的粗重起来，道：“我的好仙君，你别逼我在这大街上冒犯你，说这话好歹挑挑场合行吗！”
宁初有些坏笑的弯起眉眼道：“什么场合，寝屋？夜里？床榻上？”
安肆吼道：“宁初！”
这火再点就真着了，宁初眨了眨眼，“我饿了，我们回去吧，中午想吃南瓜粥。”
安肆深吸一口气，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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