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贾复略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卫道是不会哭的。
　　卫道对他笑了笑，虽然两眼都看着他，又似乎并没在眼前看见一个人。
　　他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虚影模糊晃动随风而去。
　　贾复就看见卫道一眨眼，两眼里断线的珠子一样落出许多眼泪来。
　　手上忽然一重，卫道失去了意识。
　　贾复把卫道送入屋内，转头一看，看见季礼，伸手一试，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贾复看了看卫道，又看了看尸体，心想，之后去找个棺材铺尽快把人装进去，要不一把火烧成灰丢进海水里，总得尽早处理，不能这么放在边上。
　　只是一时不好将卫道放在这里不管。
　　贾复先出去将血迹都冲洗干净，又将东西放回原处一一摆好，自己洗漱之后，换了一身衣服，回来给卫道脱了弄脏的外衣，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又在床前换了一双干净的鞋子，将脏了的衣服放在一边，鞋子也放在一边，连这里的地面一起清理干净之后，拿着脏东西出去洗。
　　等衣服洗干净晾起来，鞋子洗干净摆好准备风干，再走回来看看卫道，卫道没有醒。
　　贾复就试试卫道的额头温度，温度是正常的。
　　他提着药出门去找医生，换了药，看了棺材铺，又看了火场，想了想，还是回来了。
　　卫道晚上也没有醒过来，贾复第二天早上准备食物，准备了卫道的那一份，但是卫道还是没有醒过来，贾复叹气，去厨房清洗餐具开始煮药，药味满屋子都是，卫道也没醒，幸好喝药还是没问题。
　　过了两天，贾复开始怀疑季礼的尸体要在屋子里放到发臭的时候，卫道醒了，先哇哇大吐，不仅吐了食物和药还吐了血，贾复把他扶住，幸好没再晕过去，将人按着躺回去，贾复问卫道：“大人？”
　　卫道能听见，应了一声。
　　贾复又问：“那位的尸体，您看怎么处理？”
　　卫道闭上眼睛，眼前一黑就感觉身下仿佛突然一空，不是在床上，是在悬崖边上往下落。
　　心跳得太快了，卫道只能又睁开眼睛，应了一声说：“烧成灰，装在瓷瓶子里，我，以后有机会带回去给季节。”
　　贾复知道季节是季礼的兄弟，点了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了，清理了地面，转身就去处理尸体。
　　他临出门不太放心对卫道问：“大人饿不饿？冷不冷？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我出去一会，一会就回来，可以吗？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出去可以带点东西回来，家里还有点钱，虽然比不得府里，吃喝穿住还是不愁的。这里有特色食物，不知道大人喜欢不喜欢，要不尝尝？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可以吃掉，不会有浪费的？”
　　卫道回答说：“不用，你快去快回。”
　　贾复应了一声，才出去了。
　　他早就跟一个火场的人商量好了，得了允许就过去。
　　季礼的尸体迅速被火化成一堆骨头和灰烬，一个小瓷瓶只能装一点，更多的灰和骨头就装在了大点的盒子里，贾复一起带回去给卫道看。
　　“大的，到时候，到地方，就地埋了，小的给我。”
　　卫道看了看，将瓶子装在袋子里，一起放好，贾复站在一边，之前他就看见过，这袋子里装着半个玉佩，瓶子放进去的时候，两块分开的玉佩拼在一起，断裂的痕迹异常明显。
　　三个都是清脆的东西，碰在一起，发出一点声响。
　　卫道用软布包了几层，袋子被填充起来，鼓鼓囊囊的一个，口子封起来，严严实实，安安静静，像接受投喂食物的动物，进食后蜷缩着睡在里面，不声不响，无声无息，如果真是动物，也一定只能是死亡的动物尸体和食物残渣，而绝不能是活着的动物。
　　因为活物是不能放在封闭的袋子里安置的。
　　贾复偷偷观察卫道的神色，看不出什么。
　　卫道让他收拾东西，第二天就继续要赶路。
　　他们已经在海边国了，如果说哪里在最西方，这里就是了。再往西就是一片大海，他们不能进入海底，那毫无意义，他们一定会死，而且什么都找不到。
　　卫道问：“你最近有空吗？”
　　贾复摇了摇头。
　　卫道说：“我们时候应该去找一找他们说的那个地方了。”
　　贾复看着卫道，缓缓点了点头。
　　卫道说：“这里还不够近，要再往那边走一走，去海边看看，或许有机会……”
　　他住了口，没有说有机会做什么。
　　贾复没有问，点了点头，收拾了东西。
　　二人于是一路往西，这个海边国并不大，又是在国内，人数比起之前的路上已经算很多了，周围都有商铺，买卖都在正常进行，交易也有一定保障，人来人往，比起山林，也算安全。
　　卫道的身体比之前差得多了，时常咳嗽起来，大半夜都不能停，有时候突然犯困，有时候不吃不喝，对食物完全没有兴趣，有时候则睁着眼睛，似乎发呆，夜里也不休息，贾复还好，他对卫道的阴间作息没有意见，尽职尽责，如果有人骂，他还能骂回去。
　　如果有人想找茬打架，贾复一挑十都没问题，一群人来找茬，以为卫道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于是一窝蜂冲过来，他们知道这里有钱，想干一票大的，比如零元购，贾复全都给他们打趴下去了，卫道还在屋子里咳嗽，贾复回去，卫道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往桌面另一边推了推。
　　他看起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或者只是懒得搭理那一群闲得没事找事的人。
　　贾复不渴，不过卫道推过来，他就喝了，一般都是他给卫道倒水，脑子里就从来没想过卫道还有可能给他倒水的那一天，只是看见卫道这个样子，心里莫名有点愧疚，想不到别的事情，隐约有点害怕，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外面的人都打不过他，骂也骂不过，他们还有足够的钱，至少丰衣足食活下去再回去也没问题。要害怕也是那些人害怕他们才对。
　　贾复放下杯子，轻声问：“大人，我这就把他们都赶出去？”
　　卫道点了点头。
　　贾复转身，那一群趴在地上的人飞快爬起来从门槛上窜出去了。
　　看起来怪好笑的。
　　贾复关上门，洗了洗手，换了一身衣服，连鞋子也换了，走回来，拿走自己用过的杯子冲洗干净再放回去，清理地面，打扫屋子，洗衣服洗鞋子，晾好，做饭。
　　食物放在桌面上，卫道还半仰半靠陷在宽大的椅子里，那是贾复从这个院子放废弃物的房间里找出来的，洗干净晾了，搬到屋子里给卫道看，卫道看了就一直待在里面，一般都不出来，看起来像个将要化掉的冰淇淋，又像某种只能潜藏在黑暗里衰败颓靡而即将盛放的白色优昙花，花香几不可闻，但看见他的时候，又会神志恍惚，某一瞬间会感受到那种令人震撼的错觉，那种时候，花香就会浓郁起来，像不可言说的时刻。
　　贾复偶尔会感受到那种冲击，当他从外面回来低着头要跨过门槛而鬼使神差抬起头来，猛地发现卫道就坐在屋子桌边的椅子上，不知道是卫道容貌的原因，还是光线明暗交错的幻觉影响，他在那种时候，才会突然意识到，卫大人是个极美的人。
　　他于文墨并不通晓，一时之间只能从过往见过的许多名诗古籍中搜罗词汇意图形容，然而发现并不容易，因为他挂肠搜肚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两个字，极美。
　　平常里只是和风日丽，不觉得怎么样，好像本来如此，再正常不过的，现在一想，风是如何温柔，太阳是如何亮，风和日丽又是如何闲适惬意，如何安稳，像某一个院子里摆出来的椅子，满身都是陈旧的时光，痕迹斑驳，阳光穿过叶群缝隙，也是同样的斑驳形状。
　　如此一想，那些斑驳的痕迹又好像散开了，像在水里，一片叶子落下去，水面微微荡开涟漪。
　　冷得叫人头脑清醒。
　　卫道总有些矛盾。
　　不仅是他的容貌和气质。
　　再要问更多的东西，贾复却也不得而知了。
　　“还有多远？”
　　卫道问。
　　贾复回答道：“不远了，今日就可到。”
　　卫道点了点头。
　　二人当日果然到了大海边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来的时候，天色还晴朗，到的时候，黄昏时分，头顶电闪雷鸣，立刻就来了一场瓢泼大雨，这里的雨一次一个时辰都打不住，二人不能在外面等雨停，贾复便就近找了一处住宿。
　　一夜过去，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卫道就坐在窗户边往外看，时不时揉一揉眼睛。
　　看起来状态不怎么样，贾复问：“大人今日有胃口吗？这里的食物虽然大多是鱼，也有些海苔海带海葡萄之类的东西，再不然，还有熬得暖呼呼的热粥，筷子能直接立在里面，一会都不会自己倒下，来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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