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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38)
拾荒原内,望惜浑身被怨气缭绕,身体烫的像一个巨大的熔炉,那种从眼神里延伸出的,时而痛苦矛盾,时而杀气四溢的情绪,将望惜这般风清月秀的男子活脱脱变成一个杀人的傀儡。
望惜倏然站起,抱着头向白水潭跑去,望归陌急忙跟在他身后,紧握住他的肩膀,喝道,“望止!”
望惜抬眼时那种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冰冷目光,让望归陌身体一僵,心彻底沉了下去,趁着他分神的这短暂时刻,望惜整个人钻入白水潭里,向着白水潭深处游去,此时冰冷的水成了他唯一的救赎,缓解着体内的滚烫的躁动。
身体冷下去的同时,意识似乎也要一同沉睡下去,无数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脑海里翻涌,那些突然传递来的不可承受的痛苦过往让他想退缩,想逃避。
身后似有人紧紧跟着他,游到他跟前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抱至眼前,举止温柔,水下暗沉的环境让望惜看不清来人,脑海内嘈杂的乱象让望惜精神崩溃,突然伸手,一掌狠狠打在来人胸前。
那人吐出一连串的水泡泡,混和着淡淡的血腥味将一方水域染红,果然没有再靠近他。
望惜一路从白水潭往下游,又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感觉后,头透出水面,吐了一嘴水,拖着一身湿涟的长衣,慢吞吞爬上岸。左脚才迈出水面,头还未抬起之时,身边传来一声怪物的吼声,随后他被淋了一脸湿热温腻的腥味。
本就滚烫模糊的意识变得更加淡薄,杀意前所未有的高涨,像是有所感应似的,他徒手一召,破空之音里,一柄透体雪白的剑自远处飞来,准确无误地落到他手心里,然后力量决堤般澎湃涌出,他还未反应过来,他手中的剑已率先刺入怪物的心脏。
三人高的怪物轰然倒塌,他嘴里咬着的血肉模糊的人也从他嘴里掉落一路滚下,望惜看也不看地避开,血腥的气息让他体内的杀意更加躁动,很快已有人看到他逐渐走入战场的身影,也有人认出他手中的剑。
一宴氏弟子大叫,“快看他手里的剑,是饮血剑白穗!”
另一年轻辈的问,“那是什么?”
那宴氏弟子道,“是花惜缘的佩剑,他,他是花惜缘!”
又有人道,“别乱说!花惜缘不是九年前就魂飞魄散了吗?”
随后怪物的吼声将他们都的声音都掩盖了下去。
望惜手握白穗,血滴顺着剑尖一滴一滴落下,染红了一路,随着他走近,众人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他周身都被黑色的怨气围绕着,又沉默不语,此时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带着防备和畏惧。
一胆子大的宴氏弟子拦住他去路,用剑指着他大声道,“快杀了他,他变成堕仙了!啊!”
他刚说完,便觉胸口剧痛,低下头,发现胸口被饮血剑贯穿,生来妖冶的饮血剑如一个长期挨饿的孩子,如饥似渴地将血吸入,剑身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随着血液的注入,白穗发出一声愉悦的轻鸣。
那宴氏弟子脸色越来越白,最后话都说不出,萎靡地软倒,望惜面不改色地将白穗从他胸腔拔出,任由那具身体倒在地上,呆了一瞬的宴氏弟子们群起激愤,大声道,“快杀了他,杀了这堕仙!”
望惜耳中嗡嗡作响,谁的话也听不见,谁的脸也看不清,只有澎湃的杀意,一层一层地剥落,让他浑身惊颤。
尸山血海中有人在惊叫,声音回荡在怪物与堕仙们的嘶吼中,显得很是渺小,在场的无论怪物或人,在此时此刻的望惜眼里都成了敌人。无数个声音在脑海里齐喊着,“要报仇!要报仇!这天界的人都该死!花惜缘!杀了他们!”
所过之地死人身上新产生的怨气继续依附在他身上,远远看去,他整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的,身后拖着长长的缥缈不定的黑色气流。白穗在他手中挥洒自如,如死神的镰刀般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但也有不同于所有人喊打喊杀的声音,有熟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关切。
“小师叔,你怎么了!我是乐儿啊!小师叔!!!”
“乐儿,快让开,他已经堕仙了,他失去理智了!”
“小师叔!!!”
“望惜!你干什么!你怎么对阿彦动手!望惜,你醒醒啊!你真变成堕仙了吗?”
“小师叔,我是墨汁啊!你看看我啊!”
望惜什么都听不到,他脑海里充斥着杀,杀,杀,一袭月白的长衫已被鲜血浸成血红色,远远看去,手执白穗的他,就是一个红衣修罗鬼。
“沣源宴氏所有弟子听令,诛杀堕仙望惜!”
“苍山烛龙氏所有弟子听令,诛杀堕仙望惜!”
“丹穴凤凰氏所有弟子听令,诛杀堕仙望惜!”
“扶山望氏所有弟子听令,诛杀,堕仙望惜!”
望惜身体突然一僵,他睁眼看去,望池渊与他远远对立站着,目光相对时,那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嫌恶。望惜一步步后退着,然后又开始无休无止地杀人,身上的寒露霜花族纹已经被血色染红,几乎再看不出来,
拾荒原的崩塌的速度在加快,无数碎石瓦砾,自顶部脱落,拾荒原内的大地摇晃着裂开,山河在崩塌,还有那些肮脏污垢的东西,齐齐落向深渊地缝里,什么都乱了,杀人的,怒骂的,崩溃的,哭泣的,这一天成了天界有史以来的末日。
望惜紧紧地握着白穗,无数个意识占据了他的肉身,他们在争吵着,怒骂着,还有人在说,“无家可归的花惜缘,你的族人都被害死了,你却把凶手当做了朋友,把仙族当成了家人,你愚蠢!”
黑衣人刚从白水潭里逃出,迎面的一剑逼退了前进的路,单胤望着周遭一片乱象,怒斥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你要所有人陪你去死?”
强烈的震感让两人都已经很难再站稳,黑衣人一把挥开单胤架在他跟前的剑,冷笑道,“死?谁说我要死?要死的是你啊!”
他话落,地面塌陷开来,黑衣人近似自残地向着塌陷的深渊底下跳下,只留给单胤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单胤脚下的地面也崩塌了,他即将下坠之余,被一旁的单氏的弟子紧紧抓住,唤道,“族长!”
单氏弟子将单胤往下陷的身体拉了上来,单胤问,“眼下情况怎样?”
单族弟子惊痛道,“族长!云庭皇族的人趁机击杀我们族的人,苍山烛龙氏和沣源宴氏的人随后也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我们!族内精英死伤惨重!”
单胤神色大变,“什么!”
单族弟子道,“他们名义上说是要杀堕仙望惜,实际杀的都是我们单家的人!”
他话未说完,另一个单家的弟子神色仓惶地冲着他们跑来,嘴里拼命喊着,“族长,族长救我!”
走到半路,那人被身下的尸体绊了一跤,摔在地上,手脚并用不断后退,嘴里嚷嚷着,“别,别杀我!”他见望惜手中的剑高高举起,绝望地用双手抱住头缩成一团,流下眼泪,“不,不要…”
“住手!”
单胤见此拔剑上前阻拦,只是未至近前,被一入魔不久,行动迟缓的堕仙挡住了去路,单胤与身后的弟子皆焦急地挥剑挡住堕仙,被望惜袭击的那名单氏弟子突然失控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另一只手指着望惜,满眼恐惧,“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望惜面无表情地举起剑。
“够了!”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人双手自后紧紧圈住他的腰,疲惫嘶哑的声音中饱含痛苦,“阿惜,够了!”
望惜的手下意识一颤,而后开始用力地挣脱,偏偏那人牟足了劲,死死抱住他,制止他继续杀人的行为,一边道,“望止,快醒来!”
望惜无动于衷,开始用力推他,手按在望归陌的伤口上,他闷哼一声,接而在他耳边大喊,“花惜缘!”
望惜终于顿了顿,眼中闪过些许迷惑。望归陌趁机将他掰过身来,将他的身体禁锢在自己怀里,一个轻柔又带着狼狈的吻落在望惜唇上,而后辗转厮磨,倾尽温柔。
望惜身上的怨气同样开始往望归陌身上钻去,望归陌痛苦地蹙着眉,始终未放开望惜,直到胸口受伤的位置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望惜将手按在他伤口处,碾压,然后一掌将他推开,自己同样神色痛苦地退后几步,抱着头似泄愤,又似无助地连续大喊,“啊——啊——啊——”
望归陌心痛到无以复加,他追在望惜身后,大声道,“花惜缘,别被恨夺去了意志,惜缘!醒来!”
他见望惜不理会他,反而是举着白穗四处寻找目标,走到一个匍匐在地,还剩一口气的单家弟子跟前,而后将白穗高高举起。
望归陌同样飞快挡在那垂死的单家弟子跟前!
“噗”,白穗一剑刺穿骨肉,从望归陌的后背透出,黑曜在望归陌手里不停地嗡鸣,被望归陌死死按住。
望惜似回过神来,握剑的手一颤,突然惊讶地睁大双眼。
望归陌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顶着贯穿胸口的剑,一步步向望惜靠近,直至走到他身边,用沾满血的手轻抚上望惜的额头,向下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似叹似慨,“惜缘,上辈子我把你弄丢了,所以这一次我一直小心翼翼,可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惜缘,惜缘,我只想对你好啊…”
望惜身体一颤,突然松开了白穗,白穗大口大口地将望归陌的血吸入剑中,望归陌的脸一寸寸变得苍白无比,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身体一软,向着下方倒去。
望惜急忙将他接在手里,脸上是不敢置信的惊恐,他看着自己的手,喃喃,“我,都做了什么…”
“不怪你,不怪你,惜缘…”望归陌的身体开始发冷,望惜无措地将他抱在怀里,头埋在他的怀里,发出一股濒死小兽般绝望的呜咽。
望归陌摸着他的脸,眼底的光在慢慢退却,“揉进骨髓的呵护,换不来一世难全的深情,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上一世,这一世,我求而不得之人,皆是你,惜缘,我怎么那么失败啊…”
望惜突然抬起头,流着泪的双目中惊怒交加,“望归陌,我不准你死!”
这样霸道的语气让望归陌感到一丝熟悉,他扯过望惜的一角衣料,眼中有欣慰,“你回来了...”
望惜咬着唇角,死死瞪着望归陌,“你抹去我记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看到我的国家覆灭心里有多悲伤,以及我在回想起往事后会有多绝望愧疚,这两者几乎让我痛不欲生!可是作为罪魁祸首的你还没经得我同意就要死了,望甄,谁允许你去死的!你擅作主张地让我活着,现在又要擅做主张地去死吗?望甄,你别想留我一个人!”
望惜发狠般咬住望归陌的唇,可他不是神,无法阻挡望归陌眼中的生机一分分黯淡。他伏在望归陌身上,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语不成调地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望归陌无力的手抚着他的背,轻声说道,“以前师傅曾问过我,他说你是我的死劫,问我悔不悔?可惜相思是毒,入骨不化,而我中毒已深,早已冥顽不灵。阿缘,若有来世,你还愿意来找我吗?”
“我不愿!”望惜恶狠狠地瞪着他,“鬼才知道来世你投胎是人是猪!茫茫人海,我去哪里找你?谁知道要找多久!”
可说着说着,他还是从怀里拿出一根红线,颤着手一头绑在望归陌的小手指上,另一头绑在自己的小指上,用自己的小指勾了勾望归陌的,带着哭音却格外郑重地道,“望归陌,我就要你这一世,你若敢死,我…!”
“阿缘,你要好好活下去…”
望归陌最后留给他的,是一个满足且安然的笑,带着那么点对尘世的不舍,又带着点释然。那个笑容冻结在他苍白的脸上,成了望惜心中永远难忘的一幅画。
黑曜自望归陌身上脱离,寸寸冰封。而望惜趴在他胸口,久久不再动...
那被望归陌救了的单家弟子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归陌,张了张嘴,“兰芷…仙尊…”然后他指着望惜,满脸惊恐,“是你,你杀了兰芷仙尊!”
他急忙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远处跑去,但还未跑出多远,就被突然窜出的长孙氏弟子一剑洞穿,面露惊恐地倒下…
拾荒原的碎片不断在他们周身砸下,浓烈的怨气依旧无孔不入地钻入望惜的身体,他的眼瞳时而清明,时而浑浊。
远处,仙门六族似逐渐陷入内斗,单胤以一人之力抵挡着宴疏离,烛彦彬,两大高手夹击,怒道,“仙门六族,本为一体,你们为何要迫害我单族子弟!”
宴疏离道,“单胤,你难道没感应到,天尊的长明灯已灭!如今天界大变,谁在外面你难道不清楚?等我们出去势必大局已定,我不过顺应时事!”
谁在外面?单胤心道,原来他们并不知道黑衣人就是长孙清流!嘴上却嘲道,“宴疏离,这么快就知道站队了?该说你识时务呢还是该说你懦弱呢!”
宴疏离面色一变,道,“单胤,别逞口舌之快了!你也别怪我,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习武成痴,有把剑就够了!”
烛彦彬道,“别废话了,单胤可不是吃素的,合你我之力,先扣下他!”
又似乎有什么东西闯入了三人之间的内斗,烛彦彬愤恨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朱炎!你竟然还没死!单胤,你要跟朱炎勾结在一起吗?”
同一时间,沣源彦氏,苍山烛龙氏,以及少数云庭皇族的弟子带着人逐渐逼近望惜,一云庭皇族弟子高傲地冲他道,“堕仙望惜,你已经被我们包围,还不束手就擒!”
望惜自然不会搭理他,他握着望归陌的手,自言自语道,“何为望止?望止,望尔止戈,可你看看,是他们要杀我啊,你还要我止戈吗?呵,算了…”
众人自然不知道他在嘀嘀咕咕什么,那名云庭皇族弟子对着身边人道,“他刚刚杀了那么多怪物和人,现在肯定没有力气了,我们趁机一起杀了他!”
又有一云庭皇族弟子道,“啊,你看,他在做什么!”
只见望惜突然五指化爪,插入自己丹田处,而后活生生地将自己的内丹连着血肉剖出,攥在手心,在那些仙门弟子瞠目结舌的目光里放在手心里摇了摇,“我不要了,送你们吧…”
他将念珠用力向前丢去,念珠从仙门弟子的头顶越过,落在远处的地上,骨碌着滚出老远。那名云庭皇族的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他旁边的人扯了他一把,“那是就是此次要夺回的念珠啊!我们快去拿,谁拿到就是此役最大的功臣了!”
随着念珠远离,望惜身上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虚弱感随之而来,他吃力地将望归陌背在肩膀上,不再理会这里纷乱的一切。
这一切因他而起,可如今,这一切也与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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