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天阙山就算折断了也比我看到的其他山要高，能把整座山坡照亮，那除非是太阳月亮。”听客纷纷表示不信。

　　“你们可别以为我吹牛，东北坡方向百里开外，只要有人在地势稍高的地方，那可都看到了的。距离近的人说那银光里面丝丝流动，其形如一群庞大的，向四面八方游动的鱼群，刷的一下从一点散开，闪着亮晶晶的光斑快速转了几圈，接着突然就销声匿迹了。过了片刻，才有人听到一阵模糊的声音，就像上万把锋利的刀刃一齐刮擦时发出的声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客们都是好一阵的失神。

　　有人忍不住问道：“那究竟是什么？和三千草原骑兵的失踪有关系吗？”

　　“哎？我有说是失踪吗？”说书人故作姿态的摇摇头。

　　“你说了呀，那个小王子君珏带了他们去雪山取宝，一个也没回来。”

　　说话的随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白着脸闭上了嘴。紧接着，其他听客也有所悟，尽皆露出难以置信的恐惧神情。

　　有人声音打着颤问出来：“那……他们都死了？”

　　说书人叹了口气：“是啊。有胆大好事的人结伴去那处山坡，在一处平坦广阔的雪场，发现了被大雪掩埋的几千具零碎的尸首，有人有马，到处是断肢和不明所属的尸块。据说方圆数十里，除去表面的一层雪皮，下面全是红色的，分不清是淌血的人尸，还是血红的雪地。那鹅毛大的雪片还在不停的下着，背阴山地里又冷又静，那两个好事儿的倒霉蛋儿骇破了胆，一个劲儿的往干净的白地儿跑，结果一踩一个血窟窿，一绊一块冻的硬邦邦的碎肉……一个人直接吓死了，另一个倒是在尸地里爬了三天三夜才出来，精神头时好时坏，也没活多久。”

　　说书人陷入了回忆中去，其实他也远远的目睹了那片银光，听到了那阵奇异的声音。那时他还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后生，听人一说那边的情形也吓得好几天睡不安生，好容易迷糊一阵，耳畔总是嗡鸣着那阵响声，现在想来，那分明是用极快的利刃削骨刮肉发出的声音，如果是同时将上千个人切的粉碎，当然会发出那样奇异、恐怖而密集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一下子要了上千人的性命？莫不是天兵天将下凡来给琼国百姓复仇？”

　　说书人两手一摊：“谁知道呢，大家都猜测与君珏有关，举国上下都知道那宝石地层被埋了个严严实实，他干嘛要带着他们去取宝呢？然而谁也不知道这琼国最后一位君主是否也死在其中，反正自此之后，没有人再见过他。”

　　故事告一段落，听客们低声议论着，啧啧称奇。

　　说书人又托着盘子下场走了一圈，听客们这回掏的挺痛快，有人还抓着他问东问西：“我说说书的，你这个故事是真的吗？我知道十几年前这附近有个小国，后来被别国灭掉了，没听说后面这些怪事儿啊。”

　　说书人嘿嘿一笑：“我们说书人走南闯北，肚子里的话本子最多，有时自己也忘了是真是假。客官如果觉得可信就赏咱几个，若觉得是胡扯，好歹也扯的精彩，再给咱点辛苦钱也不过分。”

　　那猎户抛了两个铜板在他盘子里：“那你说那个小王子身上真揣着整块红宝石的玉玺？”

　　有人取笑他：“怎的，都过了十几年了你还想去尸首堆里摸不成？”

　　猎户挠着头皮笑。

　　说书人也不客气的取笑他一番：“那地方雪崩了好几次，现在是个光溜溜的冰坡，你去挖十年也挖不出来。”

　　“既然大家感兴趣，我再透露一条来自琼国王族的可靠消息：据说这位君珏小王子生来与众不同，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家里就屡屡出现奇观，夏天屋里会下雪，还会出现飞来飞去的冰凌子，冬天屋里经常起火，有一次屋子都烧黑了，他人一点事都没有，你们说奇不奇怪？”

　　听客一听这话都说他这当真在胡扯了，也就没人把他今晚的故事再当真了。

　　夜色已深，说书人收了摊，听客们酒足饭饱猎奇之心满足，先后去睡觉，没人注意到那个低着头走在他们中间的孩子，以及他发红的双眼和无比撼动的神情。

　　雪夜空寒，积雪的反光照的窗纸格外明亮，有呜呜咽咽的风声在旷野里回响。醇音睡不着，侧耳倾听隔壁那屋，师父倒是一夜安睡，不曾咳醒。

　　天亮的时候，醇音爬起来，去下面店铺内取了热水侍奉君蔼洗漱，看到他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人却恹恹的歪在床上，送来的米汤碰也不碰，不由得有些担心。为他梳头的时候，手指无意触及他的额边，有明显的热度：“师父，你在发烧？”

　　君蔼抬眸看他，带着征询意味：“你昨晚没歇好？”

　　醇音揉着眼睛笑，将梳子装进小布袋中揣好：“嗯，听完那说书人瞎扯的故事都不困了，结果到了早上都没睡着。”

　　“能赶路么？”

　　“醇音偶尔一晚没睡不算什么，倒是师父……要么我们歇一天再走？”

　　君蔼轻叹：“华琛冒着耗尽术力的风险争取来的时间不容浪费，还好这里到落叶浦仅有大半日脚程，你若可以赶路，收拾一下我们尽早出发，到了落叶浦再休息。”

　　醇音眼见无回转余地，只得另想办法。看着他喝了半碗米汤，下楼送碗的功夫找来小二问话。店小二得知他的来意，显得十分为难：“这位小公子，实不相瞒，这店里常年只有我和老板两个人，眼下已经入了冬，御寒的衣服只一人一套都穿在身上，我们又不是像小公子一样的有钱人，哪有额外的？”

　　小二心善，看到醇音苦恼的模样也十分内疚：“你们要往北边落叶浦去吧？那边要比这里冷多了，你们两个的衣服确实不行，要想步行过去非得冻死在雪地里不可，我倒是有心把棉被送你裹在身上，可那也不管用啊，北边山上过来的风就像刀子，什么棉花都挡不住，只有穿一层上好的兽皮兽毛才能过得去。”

　　小二瞥一眼院子里收拾行李的林家商队，悄悄对醇音说：“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和那位林老爷不是认识吗？他们车上有好多收来的好货，你脸皮厚一点，嘴巴甜一点，去要两件不就成了？而且他们今天也要去落叶浦收货，你们蹭他们的马车过去多好？”

　　“他们也去落叶浦？”醇音眼睛一亮，想了想又觉得心底打鼓，昨天晚上林厉书的态度既不算友好也不算亲近，他与陈文济又是生意上的对头，叫醇音怎么张得开口？

　　醇音一边想着不行不行，脚却已经朝着林厉书的位置蹭了过去。林厉书见他犹犹豫豫的过来，淡淡的扫他一眼，继续指挥着装车套马。

　　醇音心一横，开口就说：“林老板，我想看看你车上的皮货，可以吗？”

　　林厉书觉得好笑：“小少爷带钱了吗？我这几车可都是顶尖的好货。”

　　醇音点头：“钱是有的，只要林老板不坑人，放着上好的买卖，林老板没道理不做。”

　　林厉书呵呵一笑，指着后面一辆车：“我林家的买卖从来不坑人，只有那边还没装好，你既想看就去那辆车边拣拣吧。”

　　醇音走过去，地上有口薄木大箱，里面乱纷纷的塞着些粗糙的皮靴、手套，还有几件妇人用的围领和暖手的皮袖筒，剩下的都是整张整张还保留着动物形状的完好毛皮。这些东西醇音都用不到，翻来翻去也没什么其他的了。

　　林厉书淡漠说道：“有看中的吗？”

　　醇音遗憾的说：“没有其他的了？”

　　“剩下的都装好了，不便再拿出来，小少爷如果没相中的还请退一步，我的人要装货了。”

　　立刻就有人过来把那箱子塞满搬到了车上，林家商队一切就绪，就等出发了。

　　醇音叫住正要上车的林厉书：“林老爷，去落叶浦可否载我们一程？”

　　“抱歉，车已经满了。”林厉书稍一拱手，回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告辞而去。

　　醇音碰了大钉子，无语的望着林家商队十几辆大车辘辘而去，路上纷乱的车辙和马蹄印很快又被新雪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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