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旋律

　　奔驰S320在深夜十一点的京藏高速上飞驰，紫苑静静地坐在副驾，后视镜下那颗乳白的欧泊还在轻轻晃动，有多少次，他就这样带着她出门，或者回家，却从没有哪条路像今天这样，她完全不知道尽头是什么在等着她。

　　欧阳俊同样沉默了一路，停好车，他连东西也不拿，直接绕到副驾将她拖出来，一言不发地将她一路拖回家，“坐着别动，我给你看个东西。”

　　第一个镜头亮起，紫苑就站起来想跑，欧阳俊一把将她扣住，铁钳般的手臂横在她腰间纹丝不动，“给我看，你敢闭眼，我循环放到你睁眼为止。”

　　50寸大屏幕中，她和萧岚拥抱，抚摸，忘情激吻，她甚至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直到外衫尽去，衣不蔽体。

　　沙发上，紫苑如秋风中的枯叶瑟瑟发抖，却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要她看，她看就是了，这一刻，她已没有思维。他们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所有的想法对她来说都是多余。

　　她只是，只想在这无比难堪的一刻，维持住最后的一点尊严。

　　萧岚坐在床边，背朝着摄像头看了她很久，很久。镜头里的她就如现在一样不停流泪，双眸茫然地望着摄像头所在的方向，也透过了屏幕看向任何一个观众心里。萧岚一直默默地听着，听她哭泣，听她胡乱的呓语，最后萧岚抱起只着内衣的她离开了摄像头的控制范围。

　　警察说的没错，实际上，视频里并没有真正的情节。

　　过了很久很久，萧岚将连人带衣都湿透的她抱回床上，用浴巾一点一点擦干，穿上衣服，盖上被子，细心地掖好被角，俯身吻了吻她，起身离去。

　　走到摄像头下时，萧岚蓦地抬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无限凄凉的微笑，然后伸手，关掉。

　　电视屏幕只剩下密布的雪花，刚才那寒透心底的微笑，却似乎一直停在雪花深处，久久不散。

　　“你等会儿，我帮你打电话找一个人，接通了，你自己跟他说。”欧阳俊平静地关掉电视，转身拿起手机，“是我，欧阳俊，对不起，这么晚把你吵醒，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想请你亲自和紫苑说，对，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告诉她，她不肯相信我，也不相信医生不相信警察，我想不出还有谁能让她觉得不是在骗她。”

　　紫苑抖抖索索地接过手机，“我是紫苑，你是……”

　　“紫苑姐……我是安康啊……”

　　“安康？怎么是你？”紫苑惊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也完全没注意到欧阳俊已经放开了困着她的手。

　　“紫苑姐，对不起，我本来应该去警局做笔录的，可是……我怕萧先生知道了会连累我姐，我就没说……其实那天大少爷带你回曦峦，我也在的……曦峦那层两户都是萧家的产业，两间的卧室是打通的……我在另一间，没看到你，只知道大少爷带了个女孩子回来，还弄了药给她吃……大少爷拍了录像，让我第二天传到网上去……我看了录像才知道是紫苑姐……我很害怕，我知道这样会害了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有位姓林的小姐过来，她看了录像以后大发雷霆，拿着枪就去那间，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以为她是你情敌，来找大少爷的麻烦的，就偷偷报了警，我想大少爷□□不成顶多关几天，总比被人杀了好……”

　　“安康……安康……”紫苑对着手机哭叫，“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不要说了……”

　　“不是的紫苑姐！你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年轻男孩着急地叫着，“大少爷带你回来没多久就去另一间找我了。他身上湿湿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你已经吃了药，他下不了手就只好把你扔到冷水里泡着了。我当时……我当时不是东西……我说药都吃了怎么会下不了手，他就哭了……大少爷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竟然当着我一个下人的面哭了……他说你一直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一直叫一直叫，他根本就没办法……紫苑姐，你相信我，大少爷没有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他那天哭得有多凶，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哭成这样……紫苑姐，大少爷知道你不喜欢他，他有他的自尊，所以宁可把你扔到冷水里也不去碰你……紫苑姐你别恨他……他心里很苦的……”

　　滂沱的泪水浸湿了手机，她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呆呆地靠在沙发脚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阳俊抽走了手机，和乔安康说了什么，她不知道。

　　他走过来拥她入怀，对她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很累很累，累得四肢五官全都不想工作了，只想着休息，休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去思考，连那句想问乔安康的为什么，也提不起力气问了。

　　其实不用问的，阿俊哥早就联系过乔安康，也知道萧岚所说全都是真的。本来乔安康就不必卷入这个案件，所以阿俊哥没向任何人提及他的存在，包括她。

　　他心疼她，不愿再迫她回忆那不堪回首的昼夜，哪怕是一分钟，哪怕是一个镜头。

　　又或许，他也是有私心的，私心不想让她知道，萧岚曾在怎样的心如死灰中掉头离去，只因不想伤害她，不想破坏他们之间残存的最后一点美好回忆。萧岚，也曾是这样的深爱过她，抛给欧阳俊的那些要挟，嘲笑，不过是他放手之后对那个胜利者聊胜于无的报复。恩怨纠缠，到底意难平。

　　可是她不肯相信，不肯相信医生，警察，萧岚，就连欧阳俊自己，她也因为爱得太深，执念太重，而没有勇气相信。

　　万般无奈，他只能把那段她避如蛇蝎的录像不差一秒地回放给她看，把惟一一个知情人带到她面前，原封不动地复现萧岚那一夜所有的挣扎与割舍。

　　如果她不是那么斤斤计较，她本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折磨与煎熬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回到原点。

　　一切都回到原点。

　　唯一的不同是，她原来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脆弱，更自卑，也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爱他。爱得完全迷失了自我，放弃了理智，爱得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心魔渐生，吞噬一切，而能救她的，也唯他一人而已。

　　“好了，什么都别想了，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之前的，就当做了个噩梦。”欧阳俊横抱起她，轻手轻脚地向卧室走去。

　　那就明天再说吧。她真的累极了。

　　紫苑在沉入梦乡的前一秒，本能地抓住了一样什么东西，温热的，结实的，熟悉的，让她安心的东西，抓着她才能真正坦然睡去，那是她十四年来的习惯。

　　欧阳俊单手脱下外衣，从她身上越过，在她身边躺下，丫头睡得那么沉，还一刻不放地攥着他的手，他又是心疼又是心暖地笑了，另一手抚着她泪痕未干的睡颜，长长地，深深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明天，明天，他们会在彼此的注视中醒来，再没有什么能将相爱的人分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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