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如影随形
就在他绕过床尾的瞬间——
旁边病床的帘子“唰”地一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拉开。
“你去哪?”
一个低沉、带着刚醒时沙哑质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前炸开,如同惊雷,瞬间劈散了满室的死寂。
谢桉冲向门口的身影猛地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个声音……
他像是被冻结了时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卑微期盼,一点点转向那边。
熹微的晨光恰好透过窗帘的缝隙,如水银般流泻而下,清晰地照亮了从旁边床上坐起的那道身影。
利落的短发,深邃的眉眼,眉宇间带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不悦,正定定地看着他。
不是记忆中的古装长发,而是穿着一身挺括的现代警用作训服。可那张脸,那道眼神,分明就是他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
裴观野!
一瞬间,天旋地转,万籁俱寂。谢桉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听到了自己破碎的灵魂,终于归位的轰然回响。
不是梦!
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谢桉的神经,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备。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
不顾手背上还在渗血的针孔,不顾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和赤着的双脚,
他用尽全身力气撞进裴观野的怀里,双臂死死环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裴观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向后微仰,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
怀里的人身体在轻微地发抖,环在他腰间的双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我以为又是梦……”谢桉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哽咽和颤抖,“我以为你又不在了……”
裴观野的身体僵硬着,垂眸看着怀中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到衣襟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濡湿。
他想推开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却只是轻轻落在了对方不住颤抖的、单薄的脊背上。
怀里的人真实得不像话,那汹涌的悲伤和依赖也真实得让他无法忽视。
自己难道是失忆了吗?
自那日起,谢桉就像一枚甩不掉的影子,牢牢黏在了裴观野身后。
裴观野回市局刑警大队对接案件材料,谢桉就安静地坐在一楼大厅的等候区长椅上等着,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穿梭在走廊里的身影。
裴观野外出勘查现场,谢桉不远不近地跟着,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既不靠近警戒线,却又确保自己能在裴观野回头时,第一时间落入他的视线。
最让裴观野头疼的是上厕所的时候。
他刚一起身往洗手间方向走,谢桉几乎同步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神瞬间变得紧张,下意识地就要跟上。
“我去洗手间。”裴观野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有些无奈地对着亦步亦趋的谢桉强调。
谢桉抿着苍白的唇,脚步顿住,眼神里挣扎着不安和固执,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最终还是停下了,但就直挺挺地站在洗手间门外几米远的地方,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怕他一进去,人就凭空消失了。
有一次,裴观野故意在里面多待了一会儿,隔着门缝,他看到谢桉在外面焦躁地踱步,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脸色越来越白,甚至开始轻轻敲门,带着哭腔低声喊:
“裴观野?你还在里面吗?”
裴观野只能黑着脸推门出来。
谢桉看到他,瞬间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了墙上,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湿意。
同事们都看在眼里,私下里没少打趣裴观野“捡了个漂亮的小尾巴”,但更多的是一种同情和担忧。
谁都看得出,这个漂亮得过分又脆弱得像琉璃一样的男人,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而他的全部世界,似乎都系在了裴观野一个人身上。
裴观野试图跟他讲道理。
“谢桉,我有工作。”
“我不会打扰你工作。”谢桉回答得很快,眼神专注。
“我们……真的不认识。”
“你只是忘了。”谢桉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深藏的悲伤,“我会等你想起来。”
裴观野看着他那双清澈却执拗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尝试过冷下脸,甚至语气严厉地让他离开,但每次只要他表现出一点疏离,
谢桉不会吵闹,只是那双眼睛会迅速蒙上一层水雾,脸色苍白得像随时会碎裂,
然后依旧固执地、沉默地跟在后面,像一个被丢弃后凭本能找回主人,却又害怕再次被抛弃的小动物。
无奈之下,裴观野只能暂时默许了他的跟随。
他出警处理一起因邻里纠纷引发的故意伤害案,谢桉便安静地站在警戒线外,不靠近、不喧哗;
他回队里整理案件材料,谢桉就搬个凳子坐在他办公室的角落,不打扰、不窥探,只是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谢桉那双执拗又脆弱的眼睛,还有那句“你只是忘了”,像一根细刺,扎在裴观野心里,不深,却无法忽略。
趁着谢桉在刑警大队大厅长椅上打盹的间隙,裴观野走到走廊尽头,摸出手机,决定彻底打消这荒谬的念头。
他先打给了远在老家的母亲。
“妈,我……前阵子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比如撞到头之类的?”
“说什么胡话呢!”母亲的声音中气十足,“你身体好得很!就是三个月前从原单位调去那么远的江城,让我操心!”
“那家里面有没有叫叙之的,和我长得很像的?”
“什么枝啊叶的?没有!儿子,你是不是工作太累,魔怔了?”
挂了电话,裴观野眉头蹙得更紧。他接着打给最好的哥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失忆?裴观野你刑警小说看多了吧?”哥们在那头笑得没心没肺,“怎么,在江城遇到啥事了?”
“没事,随便问问。”裴观野含糊过去。
他甚至联系了原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得到的答复都一致:
裴观野工作表现优秀,人际关系简单,三个月前因个人发展原因申请调职至江城刑警大队,手续清晰,绝无任何异常。
所有的人际网络、社会关系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
他就是裴观野,二十七岁,职业刑警,三个月前才来到这座城市。他的人生轨迹里,没有任何空白,
没有和任何一个叫做“叙之”的人有关系,更不存在认识一个叫做“谢桉”或“谢今绥”的、会用那种眼神看他的男人。
他收起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理性告诉他,事实胜于一切。那个谢桉,大概率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产生了严重的妄想,恰好将他这个陌生人投射成了臆想中的对象。
他转身走回大厅。
谢桉已经醒了,正坐在长椅上,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门口。
一看到他出现,那双漂亮的眸子瞬间被点亮,像是投入了星辰,立刻就要起身过来。
他走过去,在谢桉面前站定。
“我打电话问过了。”裴观野开口,声音平静,带着刑警陈述事实的客观,
“我父母,朋友,以前的同事。我叫裴观野,二十七岁,刚从外地调来江城刑警大队三个月。我没有失忆,也没有用过其他名字。”
他看着谢桉的眼睛,清晰地看到那双眸子里的光,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黯淡下去,像是被风吹熄的烛火,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谢桉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攥紧了手,低下头,只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发旋。
裴观野顿了顿,忽略掉心里那丝微妙的不适,继续用尽可能缓和的语气说:“所以,你真的认错人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就在裴观野以为他会哭,或者会再次固执地反驳时,谢桉却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偏执和激动,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哀伤。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嗯,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裴观野一愣。这么简单就接受了?
然而,下一秒,谢桉却从长椅上滑下来,赤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依旧仰头看着他,用一种近乎乞求的、卑微的语气轻声问:
“那……在我找到他之前……我能不能……暂时跟着你?”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明明已经接受了“认错人”的事实,却依旧像溺水者抓住水面上的浮标般不肯放手。
“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工作,我吃得很少,我可以睡在走廊……或者任何地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只是一个人……很害怕。”
裴观野所有准备好的、劝他离开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头。
那份深入骨髓的依赖和恐惧,真实得让他无法再用简单的“妄想”二字来定义。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拒绝,联系辖区派出所或社会救助机构妥善安置他。
可话到嘴边,看着那双盛满哀伤和恳求的眼睛,裴观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这天下班,裴观野换下警服,穿上深灰色的便装夹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朝刑警大队外走去。
不出所料,那个清瘦的身影立刻安静地跟了上来,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走过两个路口,裴观野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的余晖将谢桉苍白的脸染上了一层浅金色,却更显得他眼底的青黑浓重。
“谢桉,”裴观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语气是明确的,“你该回自己家了。”
谢桉抬起眼,眸光晃动,嘴唇轻轻抿了抿,声音很低,却清晰:“我想跟着你。”
“我又不会飞,”裴观野试图用一点轻松的语调缓和气氛,却也带着认真的告诫,“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跟着我。”
“我……”谢桉向前挪了半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似乎想抓住什么,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依赖和一丝恐慌。
裴观野看着他这副模样,狠了狠心,压低了声音,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听着,如果你再不回去,明天开始,我就想办法躲起来,让你找不到。”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谢桉强装的镇定。
他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显而易见的惊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更白,几乎是立刻急促地回应:
“不要!”他声音微颤,带着恳求,“我……我回去。我现在就回去。”
他说着,脚步却像钉在原地,眼神依旧黏在裴观野身上,充满了不安与不舍,仿佛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似的。
裴观野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是点了点头:“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他看着谢桉终于一步三回头地、慢吞吞地朝着反方向挪动,那背影在渐浓的暮色里,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