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

作者:开开o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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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风波(五)


      椒房殿内,皇后先于其他人醒了。
      她脑袋发晕,不知道自己和苏千巧为什么趴在桌上睡着了,低头一看,方仪躺倒在地。

      她立刻上前叫醒两人,可她们却一动不动,根本醒不过来。

      她们被人下药迷晕了?她大声叫桃桃,叫其他宫女侍卫,却无人应答。宫里没有人,她往外跑,外面也宫门紧闭,她用力拍门,同样无人回应。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捂住小腹。是谁把她们关在这里?外面发生了什么?

      看天色应该是戌时到亥时之间,她们睡了大概三个时辰。

      她所有饮食都要经过专门的检查,她们一起用了午膳,之后吃了莲子粥,晕倒前……对了,她们喝了那杯茶。苏千巧泡的茶。

      王琬不爱喝这种茶,悄悄倒了一半才喝的,所以她醒得早。

      她回头看桌上那人趴着的侧脸,细长的眼睛温和地闭着,眉头依旧微蹙。

      苏千巧自己也喝了那茶,如果真是她下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该怎么办?陛下还在德宣殿吗,怎么能通知陛下这里发生的事,他会有事吗?

      千斤重的宫门隔绝了椒房殿,任凭她拍门、叫喊,声音也传不出去。她抬头望着几丈高的红墙。他说这宫墙限制了她的自由,可他又何尝不是呢,无论生老病死,他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王琬终于累得站不住了,扶着腰瘫坐在地上。陛下亲近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武功,而她只会写文章,原先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些体力功夫,现在却恨不得像尚吉一样有本事翻过宫墙。

      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她匆忙起身跑回房中,从铜镜下的匣子里取出一支用藕粉色丝帕包裹好的箫——她的竹箫,一直带在身边,和陈启的琴声相和。

      跑回院子后,她爬上石山高处乘凉台,吹响了箫。

      她不知道该吹什么,先是破阵曲,又是将军令,吹着吹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只剩下着急。

      她停下来,正要喘口气继续吹王侯出巡,宫门突然被打开了,一张熟悉的脸也出现在门后。

      府峥嵘跪下道:“微臣来迟,请皇后殿下恕罪。”

      他受鹰骑传信赶入宫,听见箫声便立刻到椒房殿营救皇后。

      *
      当府峥嵘带着皇后赶往陛下身边时,长信宫外,太后一手持剑、一手拉着殷夫人也狂奔向德宣殿。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殷夫人晕乎乎地被韦信芳叫醒时,她肩膀、手腕、膝盖全都发酸。

      “清清,”韦信芳叫着身后的殷夫人,她们似乎是背靠背侧躺着,被双手反绑关在偏殿,“你醒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韦信芳焦急的声音,殷夫人想出声回应,但嘴巴被堵着。

      “你等会儿,我在解手上的绳。”不知道殿外有没有人,韦信芳克制住自己的音量。刚才在地板上蹭开了用以堵住嘴、蒙住眼的巾帕,她正尝试把手腕上一圈一圈的绳索割断。

      殷夫人也学着韦信芳蹭掉了帕子:“是世子?是他下午来探望我们,带了好多糕点。”

      “他为何突然这么做呢?”

      “我有不好的预感。”

      “……他走的时候说,要回德宣殿一直陪着启儿。”

      她们心中已有猜测,却并不希望那是真的。

      “清清,帮我取下头发上的钗子。”韦信芳低头靠近身后的人,“你帮我把绳子割断。”

      殷夫人回头咬住对方的金钗,丢在地上用手捡起。她们双手被绑在身后,又没有点灯,什么都看不清楚。

      “怎么愣着?快点呀,要是有人来了,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会受伤的。”

      “没关系,顶多就是扎两下,能有多严重的伤呢?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殷夫人听了她的话,紧紧握着那金钗,小心摸索着,用力挑断绳索。

      两人累得大汗淋漓,终于挣开了绳索。殷夫人立刻抓起韦信芳的手检查伤势——果真划伤了,几寸长的血痕或直或曲,显眼地蔓延在她的手腕上。

      韦信芳按下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我们快出去。”

      殷夫人看着眼前的背影,她右腿有伤,趔趄着却依旧站在自己身前。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温婉从容、成熟稳重的皇后或太后,初识时,她是一个风风火火、天真烂漫又豪放不羁的将门之女,会突然抱着她说她的头发很漂亮。那个武艺高强、舞刀耍枪比男子还要潇洒耀眼的女孩,因为受了伤,从此不再能舞刀剑,也不再能扎稳马步,她亲眼见到那光芒的消退,比谁都要难过惋惜。

      殷夫人带着哭腔问:“‘能有多重的伤呢’,当年你在佛寺中,也是这么想的么?”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一个人被敌军困在破败陈旧的寺庙中,当年那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会害怕吗?

      一瞬间,周围都变得安静下来,两人沉默不语,只剩脚步声回荡。

      记忆里那腐败稻草的味道突然飘回鼻尖。被铁链锁住脚踝时,她用伤痕累累的金身佛像在墙上奋力砸开了一条生路。
      从前训练和打仗,背过沙袋、抗过敌人的尸体、匍匐过在沙地沼泽中,可从没哪一天像那天这么累,也没有哪一天,比当日的决心更大。

      韦信芳紧紧握着身后人的手——那夜抬头看佛像,它默许了我的不敬。佛救我,是因为我能自救。

      “那天下过大雨你记得吗?当年我只觉得,还有片瓦遮头,天不亡我!”

      夜幕下的长信宫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夜里不知什么鸟鸣叫的声音,急促而响亮,像口哨,又像哭叫,响彻寂静的宫殿。

      韦信芳拿了主殿里做装饰的长剑,紧紧拉着身后人往前跑,正如三十年前她从兵荒马乱里捞起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姑娘,那姑娘在马上紧紧抱住她的腰,说自己是跟着黑铁军来的。

      紧紧握住的两只手,前面的人跑起来脚步很沉,身子向一侧倾斜,可手里镀着银色月光的那柄剑,仿佛连山海都能劈开。

      豆大的泪珠从殷夫人脸上滚下。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锋芒再度出现,这一次并非是在她的梦里。

      那一年她心中艳羡的神女、国母,不是庙宇里慈眉善目怀抱婴儿的神仙,而是单刀将她救到马上的巾帼女将。

      德宣殿中,陈灼看着床上的人,均匀的呼吸声让他也感觉很安详。

      他想起不知从哪听来的小故事,说有个千金小姐一觉睡了一百年,连带着整座城都跟她一起昏睡过去。可惜他还没听到这位小姐会不会醒来、怎么才能醒来。

      “这一天已经推迟太久太久了。”

      他从剑鞘中拔出利剑。

      再见了。

      *
      德宣殿外,数十名官员、世家成员在外静静等候,今夜陛下将对南阳君谋反、尉迟信被害一案做裁决。

      “犯人未到,要如何会审?”

      “陛下自有决断。”

      忽然,远处隐约传来嘈杂声,似乎有人在打斗。众人心中疑惑,苏韧立刻让人去查看情况。

      宣平门一番纠缠,尚吉不想继续无谓的打斗,坐实谋逆的罪名。

      “放!”她下令。

      鹰骑弓弩手将装着胡椒粉的包裹往上扔,弓箭射开包裹后,胡椒粉立刻弥散开,打斗随之渐止。这招还挺好用的,就是得记得把口鼻捂上。尚吉扭过头咳了两声。

      禁卫赶来了,安平王和尚吉先后绕开禁卫、往宫内跑去。

      混乱中,粉阑还没看清身后向她刺来的剑,只见一个身影飞快地扑上前挡住了那一剑——用他的刀,用他的身体。

      她回头,惊愕叫道:“简如风!简如风……”

      渐渐地,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能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如风”,是他请她取的字。

      他十五岁时,她已经出嫁。

      她试嫁衣那天,他从军营偷跑回来找她,身着凤冠霞帔、美得像洛神一般的人说他又长高了。

      他说,我带你走吧。她像看小孩子一样笑着说,你怎么可以偷偷跑回来呢,你忘了自己是士兵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鹰骑金乌司司丞,是南伯侯府的小公子,是和喜欢的人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

      有的事情他不可以做,但能做的一切他会竭尽全力,以此保护南伯侯府,保护他们一生一世平安富足。

      血泊里简如风笑起来,无声地念着她的话,那温柔的面庞浮现在眼前。

      她给他起的字是如风,希望他自在如风、无拘无束。

      其实他已经很自由了,最不自由的是她才对,他才是那个唯愿她一生安然自若、自在如风的人。

      粉阑咬牙护着血泊中的人,禁卫军将所有人团团包围。

      *
      安平王本以为卫尉已经被解决了,没想到他的禁卫军还在,心下预感不好,待来到德宣殿外,见到数十人在殿外排列整齐,而并非计划中带兵的尉迟信,更是觉得出了意外。

      今日大计,是想办法屏退、遣散所有人,以尉迟信谋反为名带兵入宫,拿到皇帝咽气前留下的传位圣旨,当然,没有必要是他亲口口谕。这之后,他便顺理成章称帝。

      “王爷和玉珺夫人来了。”众人行礼。

      “……各位免礼,路上耽搁本王来迟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正在等待判决,陛下也许还在考虑,毕竟那是陛下曾经的亲信。”

      “亲信么?”

      “王爷不在都城,但应该也听说过,陛下与尚吉青梅竹马情同手足。如今没想到她竟辜负陛下一番信任。”

      “尚吉?”安平王愣住。难道计划有变?他进入都城后,灼儿捎过一次话要他变道,除此之外,至今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灼儿是不是在德宣殿中?”玉珺夫人在安平王身后问道,声音轻柔却坚定。

      她一直都在马车里,却没有露面,也不说话,直到进宫才下马车。她既不心潮澎湃,也没有喜悦激动。她要报复的人都已经死了,唯剩最后一刻。
      当陈策的妻子被赞誉上天护佑、国母之仪时,她在床上为新丧的儿子痛不欲生。现在龙椅上的人,应该归还这一切。

      “应该在。”安平王小声回答,却并不那么有底气。

      高台上德宣殿的窗户灯火通明,他抬头望着,突然踏上台阶。

      “王爷!陛下未有吩咐。”众人开口阻拦。

      安平王没有理会,仍旧向上走去。

      同一时刻,其余三个方向上,尚吉、府峥嵘带着皇后、太后带着殷夫人都已赶到。

      尚吉大声下令:“将德宣殿围起!”

      府峥嵘不疑有它,令虎贲军将德宣殿围住,不许他人踏进。

      高台下众臣叫道:“是尚吉!”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连串“砰砰”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德宣殿御书房的门一扇又一扇地打开,直至所有门全数敞开,如同好戏上演前大幕拉起。

      “围起来!”尚吉一边声嘶力竭,一边冲上台阶。

      可还是晚了,在场所有人先是愣住,待看清楚殿内情形后都倒吸一口冷气。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身旁的陈灼持剑,剑锋抵在皇帝喉结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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