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您好不容易给我个礼物，我想收藏。”王皎卿一身湿漉漉的，他随意甩了甩头发，就抱住了裴月明。
　　“我喂了你13年，你身上哪一件不是我买的？小没良心的。”裴月明的肩膀被王皎卿的衣服漛湿了，被海风吹了有些冷，他也没挣开。
　　“好好好，我不要了还不行嘛……”王皎卿撇撇嘴，炸着毛的脑袋耷拉着。
　　“给你写。”裴月明摸着王皎卿有些扎手的头发，轻轻笑了。
　　他的手还是放在他头顶，可这一回，他是心甘情愿的。
　　1962年10月1日，裴月明带着王皎卿乘飞机从泰国中转，到香港去看望生病的戴姝。
　　六月前，戴姝胃部不适，做了手术后，她想换个地方放松下心情，又嫌别的地方太远，索性去了香港疗养。
　　这么多年来，裴月明都快四十了也没有一个伴，知子莫若母，戴姝看着还牢牢跟在儿子身边的王皎卿，叹了口气。
　　“月明，我想吃泰昌饼家的牛油蛋挞，你和小王去帮我买两盒。”
　　王皎卿下意识要推裴月明出去，不想戴姝叫住了他。
　　“皎卿就别去了，怪热的，陪我说会话。”
　　“妈。”裴月明看向母亲，很是不满的皱着眉。
　　“你就去吧，我一个大病初愈的老太太还能吃了他？”
　　戴姝这么说了，裴月明就更不放心了，他对母亲的手段可很是敬福。不然，他也不能一堆小娘，却没有一个弟弟妹妹。
　　“跟我走。”裴月明伸手去拉王皎卿的手，戴姝坐起来有些生气的打了一下自己儿子。
　　“不是，妈妈在你眼里就是帮打鸳鸯的恶人？”
　　裴月明更是眯着眼睛，紧紧攥着王皎卿的手，“听说兰芳园的丝袜奶茶不错，我带你去喝。”
　　“月明！我是你妈妈啊，你不信我？”戴姝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裴月明这么忌惮自己，她只是个弱女子啊。
　　“妈妈，为什么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为什么我的狗死了之后，严可的孩子就没了？这些我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裴月明轻轻笑了，把王皎卿护在自己身后。
　　那个叫小王的护工看了戴姝的眼色很快出去，带上了门。
　　“老头子没孩子，是因为他自己伤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严可的孩子没了，是她自己早年抽东西积下来的病根，跟我更没关系了！”戴姝的珍珠耳坠子随着她的愤怒也上下乱跳着，这么多年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儿子以为她是罪魁祸首呢！
　　“你不是因为白白弄没了严可的孩子？”裴月明眨眨眼睛，满脸问号的看向母亲。
　　“你的狗真咬了她，差点就破相了，你没管好的狗，让我个当妈的给你报仇啊！”戴姝实在没忍住打了一下裴月明的手臂，瞪了他一眼。
　　“早就跟你说过，别养大型犬，白白还是狼犬结合的后代，聪明野性足……”戴姝正说着就看到裴月明偏过头，看着王皎卿笑了，又抬手打了儿子一下。
　　“快去给为娘买蛋挞，我肯定把你老婆完完本本的还给你！”裴月明连连点头，临出门前还嘱咐王皎卿。
　　“不用担心她是我妈，她说了你不爱听的，你不高兴了就走，别管她。”
　　“裴月明！我是你妈妈吧！”戴姝是真有些生气了，她站起身，眼前还有些眩晕，指着自己儿子。
　　“他是我老婆啊，妈妈。”裴月明笑笑推门出去了，他就算留下了王皎卿也仍然不放心，留了一个跟着保护他的保镖看着屋里。
　　“跟他爹一个样，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戴姝喝了口温水，平复了下心情，她让王皎卿也坐到沙发上。王皎卿没敢和戴姝坐在一起，坚持拿了个椅子，坐到了戴姝对面。
　　“皎卿，你对月明是真心的吗？”戴姝捏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是。”王皎卿也知道躲不过，他点点头，脸上有些泛红。
　　“你们怎么就……我的意思是，他对你可不算好，你怎么就？”戴姝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缓了半天才继续说道：“我虽然是个护犊子的母亲，但如果是裴月明强迫你的……”
　　“谢谢夫人，但我是自愿的。”王皎卿抬眼看向戴姝，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什么？因为感激吗？”戴姝实在不明白当年儿子信誓旦旦说王皎卿只是他捡回来替代白白的“东西”，现在这替代品摇身一变成了她儿媳妇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他把我带到广州，也许是他在战场上想我活下去，也许是最后离开时他给我选择的机会，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跳海去追他了，也就喜欢了。”王皎卿越说声音越小，他都是四十岁的男人了，说起情啊爱呀的，觉得有些矫情。
　　“你跳海了？”显然，戴姝的关注点不在已经不好意思的王皎卿，而在他竟然跳海了的危险行为。
　　“呃……就是，就是……”王皎卿也不好解释，他手足无措又支支吾吾。
　　“好了，我知道，都是裴月明不好。”戴姝也不追问，她也知道自己儿子有时还不如个东西。
　　“你想好了要和他过一辈子了？”戴姝又确认了一遍，得到了王皎卿十分庄重的点头确认后，她从胳膊上取下一个翡翠镯子，那是个绿的发妖的翡翠料，在阳光的映照下，显不出半点失色，反而更显贵气。戴姝从来不戴这个镯子，要给王皎卿才找出来。
　　“这是裴家的祖传镯子，以后就是你的了。”戴姝本想给王皎卿戴上，但是王皎卿也是个一米八九的大男人，他根本戴不上。
　　戴姝比较了一下他们的手腕，立马打消了这个念想。她从小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盖子，将镯子放到里面绸缎的圆环中卡住，放到了小几上，推到王皎卿面前。
　　王皎卿还没反应过来，刚要拒绝，戴姝拍拍他的手背。
　　“奉杯茶给我。”戴姝一指旁边白桌子上的白瓷茶壶，那旁边还放了一只玉杯。
　　王皎卿本坐在戴姝对面的椅子上，他闻言立刻起身倒了茶，双手托住茶杯面对戴姝就要跪下去。
　　“别跪，不兴这个。”戴姝最不喜欢中国古代的就是动不动就跪的这老传统，当年她奉茶时，也没跪。
　　王皎卿闻言，直起屈下去的腿，鞠躬将茶奉给戴姝，“夫人……”
　　“叫什么？”戴姝停住要接茶杯的手，“看来一个镯子做改口费不够啊，那我手上这个金镯子你也拿走吧。”
　　戴姝说着就拿下了手上的细条金镯，也放在了紫檀木盒上。
　　王皎卿张张口，咬了下嘴唇，唾弃自己平常话那么多，怎么这会儿就是叫不出口。
　　“还不够啊，那……”戴姝又打开抽屉，那架势就是想拿出首饰盒找个好的。
　　“妈，您喝茶。”王皎卿闭上眼睛，眼睫微微颤抖。
　　“哎，”戴姝笑着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叫了一声，“小李。”
　　年轻的女佣抱着一个小婴儿走了过来，戴姝接过了孩子，让王皎卿过来看。
　　那孩子肤白的像瓷，头发是淡淡的金色，眉眼间深邃清晰，鼻子挺翘，许是刚吃了奶，嘴角还有点奶渍。虽然还是个孩子，也看得出他长大以后定是风华绝代。
　　“这是？”王皎卿看着婴儿嘟囔着的小嘴，心里也柔软非常，他和裴月明生活中唯一的冲突，就是他想裴月明有个自己的孩子。裴月明严词拒绝，他言之凿凿的说自己只喜欢王皎卿，看别人没反应。
　　“他母亲是个苦命的，丈夫是这里的海军，意外死在海里了，她知道了噩耗随着一起去了，留下个孩子，没人教养。我看着喜欢，就抱来养了，才出生三天，你……喜欢孩子吗？”戴姝看出王皎卿的犹豫，以为他是不想被绊住手脚，继续道：“不喜欢就算了，我……”
　　“我喜欢，妈，您别把他再扔了。”王皎卿怕戴姝认为他不愿意养就要把孩子给扔掉，这么小的孩子肯定活不下去的。
　　“扔什么啊，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喜欢，就我来养，不过，祖母总归没有父母好，是吧。”戴姝有些心疼的看着王皎卿，她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她知道王皎卿是过过苦日子的，许是看过人家养不起孩子就给扔了吧。
　　“我养，”王皎卿刚答应下来，又一顿，“月明那面，我来说服他。”
　　“好，我都想好了，就说这孩子是上次裴月明送我来休养时和一个洋人在一起生的，带回去让老头子看看，他准得高兴的不头疼了。”裴焱阳年龄上来，哪哪都还好，就是染上了见风头疼的病。
　　“六个月，老爷他，能信吗？”王皎卿看着小婴儿的睡眼，弱弱问道。
　　“他傻着呢，绝对信。”戴姝看着王皎卿喜欢孩子，心里高兴的不得了，提议让他抱抱孩子。
　　“我……我不会啊，这……别弄疼他。”王皎卿在戴姝的教学下，擎着手臂让孩子枕着，两个小臂托着，左手轻轻拍着。
　　裴月明带着蛋挞回来的时候，就看着自己媳妇抱着不知道哪来的孩子，和自己亲妈有说有笑。
　　“妈，他醒了，是不是饿了？”王皎卿看着那孩子的眼睛是亮晶晶的浅蓝色，海水一样，睫毛又翘又长，跟裴月明一样。
　　“傻孩子，刚喂完多久，哪能一醒就是饿了。”戴姝拿了个小拨浪鼓，在小婴儿眼前晃着，小孩子喜欢，笑了。
　　“妈，你要的蛋挞，趁热吃。”裴月明让女佣抱走孩子，他本身就烦王皎卿总提想他有个孩子的话，自己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行了，别抱了，吃蛋挞。”裴月明洗了手出来，看着王皎卿还在抱着那小孩，自己妈也不知道哪去了，孩子也不抱走。他想着王皎卿今天还什么都没吃，就拿了一个蛋挞喂给他。
　　“月明，你先拿远点，别给孩子烫了。”王皎卿抻着脖子轻轻咬了一口，就不吃了，还往后退了一步。
　　“我手拿着呢，它能有多烫！”以往只要裴月明在，王皎卿的所有注意力全都在他身上，这会儿，他都自己洗了手喂他吃的，他还不搭理他。
　　“月明，你小点声，别给孩子吓着了，你看看可不可爱。”王皎卿听出裴月明有些不高兴了，抱着孩子到裴月明身边。
　　裴月明头都没偏，脸色不虞。
　　王皎卿笑着将整个蛋挞吞吃入腹，亲了一口裴月明的嘴角。
　　“月明，你看看他，好不好看？”
　　裴月明这才偏偏眼神，看了一眼那小孩，还算有鼻子有眼，跟小狗崽子似的，“就那样吧。”
　　“那我们养了好不好！”王皎卿听着有戏，蹲在裴月明身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裴月明也看向他，他们年龄都大了，王皎卿不再是印象里那个吃奶油蛋糕翻跟头的傻子，他也不是那个脾气恶劣的少年，他也许真的不应该绑住他，他真的很喜欢孩子。
　　“我真生不了，我也不想和别人生，实在想要，你去找个女人结婚吧。”
　　“你，说什么呢！”王皎卿声音也有些大了，他悠悠怀里的孩子，那小孩一点没害怕，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这是妈收养的孤儿，我想养，你给起个名字好不好？”
　　王皎卿看裴月明没有反驳，继续说道：“姓裴好不好？”
　　小孩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看向裴月明，呵呵乐了。
　　“我们同同也想爸爸起个名字是吧！”王皎卿又把孩子向裴月明贴近了些，他和孩子一齐眨着大眼睛看着裴月明，笑的都怪可爱的。
　　“同同？”裴月明好奇自己老婆是起了个什么名字，他抬抬眉，看着王皎卿。
　　“共同的同，我们一起养嘛！”裴月明闻言，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
　　“八月白露降，湖中水方老。荷衰送秋声，竹冷滴寒露。1白露到，则起秋声，就叫裴露声。”
　　“露声，声声，哦，我们声声也喜欢这个名字啊！”王皎卿悠着裴露声，笑开了花，突然后知后觉的看向裴月明，“你？你知道啊……”
　　“是啊，王白露。”裴月明靠近王皎卿的耳朵，轻轻说了一声，咬了一口他的耳廓，惊的他差点把孩子丢出去。
　　“别……别闹，月明！孩子！”裴月明被王皎卿撞了下肩膀，他护着那处，发出痛呼。
　　“你，月明。”王皎卿还抱着孩子，他腾不出手去看裴月明的情况，他赶紧叫来小李，年轻的女佣将孩子抱回去了。
　　“有没有怎么样？”王皎卿伸手想去看看裴月明的肩膀，他刚怕摔着孩子，没收住力。
　　“啊……嘶……”裴月明也不回话，一直皱眉，抿着唇。
　　“我错了，真是没收住力，你让我看看。”裴月明松了手，让王皎卿看了自己肩膀。其实就是红了一点，大概都是刚刚裴月明自己搓的，可还是给王皎卿心疼的不行。
　　王皎卿撅起嘴轻轻向裴月明的肩膀吹着气，他刚刚吃过蛋挞，甜甜的气息散到裴月明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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