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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肉计反噬苦肉果2
她左肩处不止这处箭伤,还有一些淡了痕迹的伤痕,不知来处,蔓延向下,藏在她紧紧抓住的衣服下。季泠不想把她的过往暴露给任何人。
微凉的手触到她的皮肤,然后是更凉的膏药。季泠回头嗅了嗅,颇有几分舒心缓气的效果。
“什么药?”
“皇上新赏的,对刀剑伤口很有效。里面添了上好的疗创药,还添了淡痕的珍珠粉。我觉得效果很不错。虽说入了秋,可日间仍热着,你又爱动弹,伤口恢复得慢,我今日给你用一回,你若觉得满意,就让侍女按时给你上药。”
季泠背对着他,听见他絮絮叨叨,低头忍俊不禁。徐行从来惜字如金,何时也变了性子,这样话多,倒不太像他了。
药膏被他指尖的温度化开,季泠抿唇,忍住痛意,却听见他问:“疼了为什么不说?”
“说了,也不会不疼。”
徐行的力度放轻许多,季泠感受到阵阵凉气吹来,缓解了几分痛意。
“忍,是很辛苦的事情。我希望,你在我面前不必忍。”
季泠问:“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我若真哭了,岂不是招人厌烦?”
她不是天生就会忍的人,只是小时候跌倒受伤,嚎啕大哭,总被母亲说不够坚强,这样的小事也值得哭一场。后来,她受了伤,就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吹一吹,哄哄自己,也就过去了。
现在长大了,她也渐渐发现,哭确实是没有用的,只有痛到实在忍不住,她才允许泪水自发夺眶而出。
“我不愿见你落泪,航青。”徐行轻声说,又吹了吹她的伤口,“可我更不愿见到,你在应该落泪的时候,还要强撑。”
季泠偏就不服,赌气一般说:“你怎知我是强撑?没准我就天生不怕疼呢?我就是很坚强的人啊!”
话还没说完,嚷嚷的劲儿又扯到伤口,终于无法忍耐地喊出了声。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徐行收了药,坐在她身边,对着她左肩轻轻打着扇子。
“倔脾气,又爱逞强,还固执。”
季泠张嘴就要反驳,一转头,却被徐行堵住了唇。执扇的手还在悠悠摇晃,季泠脑中一片空白,所有预设好的言语全部消融在柔和呼吸之间。
徐行很快就放开她,额头却还贴在她脸颊边。
季泠低下头嘟囔道:“你干嘛啊……”
“对先生要诚实,不能撒谎。”
“我没有……”
“世上无完人,航青,怕疼不是懦夫,想哭也并非庸者。莫把一切都藏在心里,压抑自己。”他又亲了亲她,“就当是为了我。”
他收了扇,转而坐到她面前,郑重又认真,“我会心疼。”
他会心疼……
季泠第一次听人如此直白地彰显心绪,而这般直白的人,竟是平日说什么话都要绕三圈的徐行。
脑子还来不及反应,季泠就听见自己轻声应他:“好。”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季泠说:“快要中秋了。”
“嗯,快要中秋了。”她的生辰也快到了。季泠又说:“过了秋天,百姓们缴了秋粮,留些粮食,就要过冬了。”
冬天一到,地就荒了,今年湖广遭了灾,百姓们的日子不好过。为了赈这两省的灾,国库开支不少。南方倭寇时不时侵犯,沿海诸省要保证军需供应。
入了冬,草原枯黄,西北鞑靼很可能又会举兵南下。
在明年春种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正想着如何顺理成章地回户部,徐行冷不丁说:“听说,那日,你替祝扶春挡箭了。”徐行的声音很平稳,季泠打了个寒颤。
徐行本不想揣测干预她的私交,可,他如今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知道自己的人被惦记着,那股子凭空而生的戾气怎么也压不住。
闫有德的话虽然是刻意诱导,可他再如何克制,那些恶语还是轻易击中他。
季泠不会这样做,但户部和六科的那些男人呢?他没把握。他想护住她,偏生她不情愿。
徐行知道是自己小心眼,故也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哪怕一丁点儿的暗处。可看见她锁骨下的箭洞,又想到那夜她在他怀中如何挣扎受苦,忍了近一月的话就这么猝不及防溜出来了。
“……不是为他挡,那一箭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是他想替我挡。”
“那你何不遂他心愿?”徐行言辞颇冷。祝扶春若真能替她承受这般苦楚,他何必介怀?他并不是什么圣人,他只想保住他看重的人,其他人如何,与他又有何干系?
何况那祝扶春,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分明年少娶妻,京城都传他爱妻忠贞,得了同僚赞扬,毫不费力换了一个好名声。可暗地里,对他的航青心思不单纯不说,手段也上不得台面。徐行很不喜欢。
“你又生气。”季泠忍不住吐槽他,“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
“老得快。”徐行一听,眉尾一挑,倾身靠近她,又怕她后撤躲藏,及时伸手捞住她的腰。
“他年轻?你嫌我老?”
季泠一时无语,看着徐行半晌,不知这位清风明月的徐大人怎说出这样酸不溜秋的话来。
“……不是!什么跟什么啊!你怎么开始胡说八道了?”
季泠扶着领口,背后的药还没干,她衣衫不整地面对徐行,总感觉有几分怪异。
“越来越小心眼了。你之前教我们都是怎么教的?说君子当明心见性,善怀宽宥……”
徐行继续靠近她,季泠别开头,想要躲避此时看起来脑子有点不清醒的徐某人,然后才发现徐行不过是为了给她前肩继续上药。
季泠低声嗫嚅着:“……都是骗人……你根本就没有知行合一。”
见徐行不理她,季泠反倒紧张起来,仿若自己真犯了什么错,小心翼翼偏头看他,入目就是他儒雅深隽的眉眼,一时间又看呆了。
徐行上药也慢条斯理,注意到她的目光,外侧的嘴角扬了一瞬。
“又生气了?”季泠真担心徐行这样会变老,这么好的一张脸,若是早早生了皱纹,岂不是暴殄天物。
“……好嘛,好嘛,你是世上最好的先生,恢廓大度,休休有容,渊清玉絜,珺璟如晔……”
徐行瞄她一眼,“你为何那么看重他?祝家有什么可用之处吗?值得你中刀之后,还去挡箭?”
他们都知道,那箭是锦衣卫代行君令,警示她的。她躲得了第一箭,也躲不了第二箭。徐行这话说出来,倒是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可徐行一副淡然自持的模样,总容易让别人误以为真是自己的错。
“祝扶春也不止是一个普通的下属,”
季泠话还没说全,就看见徐行面上不快一闪而过,季泠立刻找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前在公主府,身边都是年岁相近的姑娘,没见过官场那一套。后来刚进户部,他们都是老油子,也不知道如何练就的三寸不烂舌,说着说着就把我绕进去,脏活累活也是我干,奖赏全是他们得,出了事却是我担责。”
徐行倒是知道,当时季泠刚进户部不久,就大张旗鼓跑到吏部来,说要调兴都留守司的名册。吏部书吏见她眼生,模样又过分年轻,直接翻了个白眼,要将她赶出去。季泠不死心,连来了多日,一来就撩了官服坐在吏部衙门前,弄得人下不来台,纷纷问这是怎么了。
这事情自然也传到他那里去,他当时问了一嘴,知道季泠得逞了,也就没再过问。
之后遇到季泠,他想起这件事,问她当日为何那样撒泼,分明已经是一个六品官了,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季泠扬起下巴,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我故意的。”
这话倒是在徐行意料之外。
“读书人嘛,好面子,重名声。我好说歹说都不给我调名册,那我还不如把事情闹大了。您说说,其它路过的官吏见了,一问这大阵仗,竟只是为了一本名册,总也会假装劝劝那书吏。”
见她那得瑟样儿,徐行笑着摇摇头,颇为无奈。“你这名声在吏部可实在不大好了。”
“我又不在意名声,随他们说去吧!”
徐行觉得奇怪,就问她,“为何要兴都留守司的名册?”
季泠万分苦恼,纠结了很久,把他拉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和他抱怨这件事。
“是闫郎中!湖广司要负责兴都留守司的俸禄,闫郎中命我去做。我请□□外郎,这事流程是如何?他说没什么流程,我在上头签字盖印就好了。山东司的祝员外郎提醒我,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要将来龙去脉摸清楚,不可随意签字用印的。我就去查留守司的名册,发现对不上。”
徐行一听,大抵也知道,吃空饷嘛,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就看上面愿不愿意大费周折去查了。
“我去请教闫郎中,结果他骂我只会惹麻烦,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您说说,这哑巴亏我吃不吃?”
徐行没想到季泠说起来没完没了了,还要同他互动一下,只好应她,“嗯,不该吃。”
季泠一拍手,说道:“就是嘛!那我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吏部找真实名册。这件事如果在户部里头,闫郎中肯定继续睁眼说瞎话。可若是闹到吏部,那可就不一样了!”
徐行抽了抽嘴角,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间说不出来。最后只好告诉她,“以后有什么要事,你来同我说,这样在衙门里面闹,未免太不好看了。”
季泠一听,眼睛都放光了,“您愿意给我走后门?”
徐行皱了皱眉,季泠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立刻捂住嘴,表明自己知错就改。
徐行无奈道:“祸从口出,慎言慎行吧。”说完,就寻了个借口脱身。
想到这件事,徐行忍俊不禁,“你当时那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模样,真是把我吓着了。”
季泠吐了吐舌头,觉得还是有点尴尬,现在回头想想,当时自己是真不怕死,也是真不要脸。
“我也不是次次都能化险为夷的,明里暗里还是吃了很多亏……你不知道,好几次我真是差点就中了闫有德的圈套,为了保命,头两年还得罪户部不少人。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每日一睁眼就要去到那破衙门里,一边要处理堆积成山的公务,一边要应付他们的明枪暗箭,一边还要防着我身份不被发现……”
季泠顿了顿,没说下面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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