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日记

　　李徽婉在床上又躺了两天，这两天虽然几乎每时每刻都和穆念在一起，但李徽婉感觉她们相处不似从前那般毫无芥蒂，李徽婉没有太好的办法，想着离开这里后或许能和从前一样。
　　好在苏合这两天忙着准备戈仲可汗的后事，每天也就来看一眼，说不上几句话，倒是乌日娜颇为频繁的来看望她，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第三天，李徽婉能下床了，乌日娜再来找她时李徽婉直接道：“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乌日娜正剥瓜子吃呢，闻言噎了一下，犹豫许久，期期艾艾道：“小婉，你……你父母是谁呀？”
　　李徽婉眨眨眼，略有意外，她还以为乌日娜仍要说苏合的事呢，所以专门趁穆念在的时候问她，不想竟是疑惑她的身世。
　　大约是那天见她说起自己弟弟和母妃心中疑惑才问的，李徽婉歪头想了想，说道：“嗯……我爹其实是皇帝，我娘是他的妃子，我还有个弟弟，不过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乌日娜见她语气如此平常，不由怔住，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惊诧还是该难过，过了一会儿她又惊诧又难过的问：“怎么会这样啊？”
　　李徽婉其实不太想说自己家的事，因为一旦说出来，她就会看到那种怜悯同情的眼神，就像她刚被救时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李徽婉不喜欢被这样看着，好像她是一种景观，竟管她知道人们大多是出于好意。
　　不过她也不想瞒着乌日娜，乌日娜是她在皇城外认识的第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好朋友，李徽婉很爱和她一起玩。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简单概括的给乌日娜叙述了那段历史。
　　结果她还没说完乌日娜就开始哭，她赶忙更加简略的说完，然而乌日娜哭的更厉害了，李徽婉有些无奈的问道：“别哭了。”
　　乌日娜哽咽着说道：“可是我觉得你好可怜。”
　　李徽婉抬起眉毛，有些无语的说道：“……还……还好吧，其实我们情况好像差不太多。”
　　乌日娜嗷的一声哭的更厉害了。
　　李徽婉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现在过的也挺好的，而且我觉得以后会更好。”
　　乌日娜抽着鼻子道：“真的吗？”
　　李徽婉道：“当然咯，难道我会越过越差吗？”
　　乌日娜想了想道：“对哦。”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童年的事，桌上一盘瓜子很快就见底了，穆念从外面回来，带回来新的零食，她坐到李徽婉身边一起吃吃喝喝。
　　乌日娜擦擦脸，平复了一会儿，又问道：“小婉，你会嫁给三哥哥吗？”
　　呃……
　　又是突然袭击呢……
　　妹妹你是掐着点问的吗？
　　李徽婉摇头道：“不会。”
　　乌日娜惊讶道：“啊？为什么？你要是嫁给三哥哥的话就能一直住在王庭了，我们也能天天在一起。”
　　李徽婉道：“因为我要和阿念在一起。”
　　说着抓住穆念的手，侧头看她，穆念笑了笑没有说话。
　　乌日娜不太明白，皱眉道：“这有什么关系，念姐姐也可以一起住这里呀。”
　　李徽婉摆摆手道：“哎，不行，总之，我们过段时间就要走了。”
　　乌日娜惊的跳起来，叫道：“什么！”
　　李徽婉点点头，说道：“嗯，我们要离开王城去草原深处找一块地方定居。”
　　乌日娜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三哥哥说过牧民过的很难的，居无定所，而且每天都要劳作，不光要操心牛羊在哪里吃草还要提防狼吃羊呢。”
　　李徽婉挠挠头，说道：“嗯……这些我都可以学呀，每天有口饭吃就行了吧。”
　　乌日娜急的在屋里转圈，然后跑到李徽婉面前抓住她的手道：“小婉，就算你不想嫁给我三哥哥也不要吃那种苦呀！”
　　李徽婉道：“你这话说的，鲜卑现在太平的很，同大周的百姓比起来鲜卑的百姓过的已经不错了，我和阿念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我要是学不会放羊就去做点小生意呗，总之我觉得每天劳作也很好啊，老百姓不都是这样过的？”
　　乌日娜眨巴着眼睛，一时也反驳不了，不过要她去想象身边没有侍女跟着的日子太困难，她身边要是一个人都没有乌日娜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李徽婉对她道：“大不了你以后来看我呗，然后你就会发现普通人过的日子也很有滋味。”
　　乌日娜有些怀疑的问道：“真的吗？可是你都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吧。”
　　李徽婉摸摸鼻子，呃了一会儿，说道：“我见过，我见过很多普通人，大周现在连年战乱，他们过的很难，身如草芥，任人践踏，可是你只要看到他们你就会知道他们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
　　他们种出了你吃的每一粒米，纺出了你穿的每一寸布，战争不是由将军谋士决定的，战争是用他们的血和肉去填的。
　　我出身皇室，七岁就进朝堂，十五岁逃出洛阳，八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在听世族为了他们自己争权夺利，我早就听烦了，什么权谋，什么智斗，不就是抢钱抢人吗？
　　说的多么好听，实则毫无意义。今天东风压了西风，明天西风压了东风，争来斗去，图惹是非，于国于家无益。
　　我现在只想做最普通的人，吃的用的都从我自己手里生出来，我觉得那样才最踏实。”
　　乌日娜很不理解的看着她，说道：“你……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乌日娜想了想，又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你。”
　　李徽婉道：“没关系，这不重要，总之，我只是换了地方住，以后你想见我就来找我呗。”
　　乌日娜想了想还是觉得很舍不得，鲜卑贵族中与她同龄的少女虽多，但也不像李徽婉这样能天天见面，更不会像李徽婉这样不管什么事总能想出个稀奇古怪的办法来，反正她和李徽婉最好，她一点也不想和李徽婉分开。
　　乌日娜又为难了一会儿，直到李徽婉上床休息她才离去。
　　她出了永安宫本应回去，可乌日娜坐在轿子里总觉得这事必须马上告诉苏合，于是走到一半拐去韶华殿。
　　苏合还没正式登位，目前还住韶华殿，鲜卑的朝臣已经两次请他搬去可汗居住的德阳殿，不过苏合一直推辞，等丧事办完后，朝臣们再请一次苏合就会搬离这里。
　　乌日娜来时他正在和人商议如何处置和稽。
　　和稽如今恨他入骨，苏合不愿与他有冲突，又不知该如何化解和他的矛盾，只好暂时继续关着，他听说乌日娜来了，便让她去偏殿稍等，约莫半个时辰后苏合来到偏殿。
　　他刚一坐下便道：“什么事？”
　　乌日娜知道他忙，开门见山道：“哥哥，你知道小婉要走吗？”
　　苏合端起茶盏的手一顿，怔怔然望着杯中的茶水，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李徽婉早和他提过等他继位就离开王庭，她帮他那么多本也是为了摆脱谢奕的追杀，摆脱过去的身份。
　　苏合颓然的靠在椅背上，低声道：“她怎么和你说的？”
　　乌日娜挠挠头，说道：“呃，她说要和念姐姐一起出去找地方住，还说了很多我记不住的话，哥哥，你难道知道她要走？”
　　苏合扶着额头颔首道：“嗯，她和我提过。”
　　乌日娜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失落的坐到椅子上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喃喃道：“可是我们和小婉相处的那么好，她为什么要走啊？”
　　苏合摇摇头，阖眼长叹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
　　乌日娜道：“就没有办法劝劝她吗？”
　　苏合不答，半晌，他道：“你先回去吧。”
　　乌日娜看了看他的表情，无奈的起身道：“好吧。”
　　夜晚，苏合结束一天的政务，去永安宫看望李徽婉，李徽婉睡了一下午，这时精神不错，正在研究鲜卑的地图，准备离开王庭后先和穆念把鲜卑逛个遍再找块心仪的地方住下。
　　听到苏合前来，两人对视一眼，收了地图，准备见客。
　　苏合进宫后见她们两个一起出来便没说闲话，只道：“忠叔明日下葬，我准备将他葬在枫露台旁，你们来送他吗？”
　　两人对视一眼，李徽婉颔首道：“好，明天什么时候？”
　　苏合道：“早上，我让乌日娜来接你们。”
　　李徽婉点点头，苏合又看了看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多说，坐了片刻后李徽婉道：“你是怎么解释的？”
　　她虽问的没头没尾，但是苏合明白，说道：“忠叔是上山去救父汗时被刺客围攻致死。”
　　李徽婉听的叹了一声，感觉有些讽刺。
　　次日，李徽婉起了个大早，天不亮时她便同穆念换了衣服，跟着乌日娜一起去韶华殿，李忠的葬礼是按苏合给他追封的官位来办，来送他的多是清河牙行的人，还有苏合身边的近臣。
　　李徽婉跟在队伍里慢慢走上枫露台，春日清晨微凉，山路上弥漫着泥土和露水的气息。
　　队伍抵达山顶时太阳正好从神山后爬上来，漫天晨光里尚未修缮好的宫室显得生机勃勃。
　　葬礼肃穆的进行着，李徽婉站在后面看纯黑的棺椁被抬入墓穴中，刻好的石碑立在苍翠的松树间，那里可以望见枫露台的园子。
　　漫长的仪式直到中午才结束，李徽婉呼吸这山林里清新的空气，这里已经没有半点火烧过后的焦土气了。
　　葬礼结束后苏合身边的一个侍从跑到李徽婉这儿请她单独留一会儿，李徽婉看了看穆念，说道：“等我一会儿。”
　　穆念颔首，跟着人群往布置好的歇脚处走。
　　李徽婉来到苏合身侧，附近有几个亲卫，见李徽婉过来，他们退到一边，李徽婉侧头看他，还没想好说什么，苏合先开口道：“你觉得他们还在这儿吗？”
　　李徽婉道：“什么？”
　　苏合道：“我母妃还有忠叔，他们会留在这儿吗？还是已经回家了？”
　　李徽婉不好回答，据她所知，清河公主的父母在她离世后不久也去世了，她两个哥哥一个战死，一个回了扬州老家，李徽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想他们会看着你的。”
　　苏合没应声，片刻后道：“陪我走一走吧。”
　　李徽婉点点头，两人顺着山路漫无目的的走着，过了一会儿苏合问道：“你冷吗？”
　　李徽婉摇摇头，苏合又道：“伤口还疼吗？”
　　李徽婉又摇摇头，苏合无奈的笑了笑。
　　片刻后他道：“乌日娜说你要走了？”
　　李徽婉点头。
　　苏合道：“你告诉她是为了让她告诉我吗？”
　　李徽婉迟疑了一下，没有作答。
　　苏合又道：“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你怕面对我吗？”
　　李徽婉不想承认，但是，她确实不想面对苏合的眼睛。
　　苏合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回答，他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李徽婉，李徽婉垂头看自己的脚尖，假装没发现他的目光。
　　苏合来到她身前，低声祈求道：“小婉，不要离开我好吗？”
　　李徽婉抿起嘴唇，片刻后嗫嚅道：“我……”
　　她有些说不出口，于是狠了狠心，鼓足劲准备开口，可还未出声苏合就已经将她拥入怀中，他仿佛能预知一般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你是要拒绝我，就不要说。”
　　李徽婉只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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