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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基
刘炳被押走后,冯晟立刻开审下一个案子。
一个又黑又瘦的汉子被带了上来,腿脚似乎不大灵便。他一上堂,眼睛就死死盯住刘家三爷刘昌,目光里全是恨意。
“草民张栓子,叩见青天大老爷!”他扑通跪下,哑着嗓子说,“我告刘昌!是他派人凿沉我的货船,害死了我亲弟弟!”
冯晟沉声道:“慢慢说,将事情原委道来。”
张栓子忍住眼泪,把事情讲了一遍。他家几代都在江上跑船运货,去年接了一单药材生意,船走到黑石滩时,半夜里竟被人从水下凿穿了船底!船很快沉了,他抱着一块木板侥幸活命,可他十八岁的弟弟没能逃出来,连尸首都没找到。
“后来呢?”冯晟问。
“草民报了官,可官府查了几天就说找不到人,不了了之。”张栓子握紧拳头,“但我不死心,自己悄悄打听。有知情人告诉我,是刘三爷嫌我们这些小船户不肯交‘孝敬钱’,挡了他独霸水路的财路,才下此毒手!”
刘昌立刻大喊冤枉,“这纯属诬告!我刘家做事向来规矩,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定是他自己行船不小心撞了礁,反来讹诈!”
冯晟并不与他争辩,直接吩咐,“传证人,漕帮赵四。”
一个戴枷锁的汉子被押上来。他一露面,刘昌脸色就变了。
“赵四,你把那天的事再说一遍。”冯晟命令道。
赵四头也不敢抬,哆嗦着说:“是……是刘三爷身边的管事,给了我们兄弟一人十两银子,让我们趁夜去黑石滩,把张家的船……凿沉。还说做得干净点,别留活口。”
“胡说!你被人收买了!”刘昌厉声打断。
冯晟依旧平静,问赵四:“你说受刘家管事指使,可有证据?凿船的工具在哪?”
“有!管事给的是特制的‘水鬼凿’,比一般的凿子细长,带倒钩,凿进去船沉得特别快。”赵四赶紧说,“我们本来想扔了,可我……我贪心,觉得那凿子是精铁打的,能卖钱,就偷偷藏家里灶台底下了。”
冯晟一挥手,差役立刻呈上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正是几把带着水锈的细长凿子。
“刘昌,你认得这个吗?”冯晟拿起一把凿子,“这‘水鬼凿’只有你家城西的铁匠铺能打,上面还有你家的暗记。要不要叫你家管事的来认认?”
刘昌额头冒汗,嘴还硬,“这……凿子可能是我家打的,但……但不能证明就是我指使……”
“好。”冯晟不慌不忙,又取出一本账册,“这是从管事刘福处搜出的私账。上面清楚记着:‘三月廿五,付赵四等人辛苦钱六十两’。时间正好在案发后第三天,与赵四供述的收钱时间完全吻合。”
“这...是刘福自己私下做下的事,跟我没关系!”刘昌的声音开始发抖。
“别急。”冯晟又拿出一封信,“这是从刘福住处搜出的,你亲笔所写的密信。上面写着:‘黑石滩之事需速办,勿留后患’。刘福已经招认,这就是你指使他找人凿船的指令。”
刘昌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住。
“还有,”冯晟示意差役带上一名商人,“这位是永济药行的周掌柜。他证明,在张栓子船沉前三天,你就派人找他,承诺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承运他那批药材。时间如此巧合,你作何解释?”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刘昌被逼得连连后退。
“人证、物证、动机样样齐全!”冯晟的声音陡然拔高,“刘昌,你为垄断水路,指使他人凿船杀人,罪证确凿,还有何话可说?!”
此时的刘昌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铁证如山,任他如何狡辩都已无济于事。
台下百姓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审案能如此干净利落,句句直指要害,让凶犯无从抵赖。
审结完毕,冯晟转向李乐安,躬身道:“殿下,两案已审结清楚,刘炳强掳民女,杀人害命。刘昌为霸水道,蓄意毁船,致人死亡。证据确凿,供认不讳。”
李乐安站起身,走到台前,高声问道:“冯大人,依我朝律法,该当何罪?”
冯晟朗声回答,声音传遍全场,“按律,刘炳犯故意杀人之罪,情节恶劣,当处斩刑!刘三爷犯故意毁坏财物、致人死亡罪,同属重罪,亦当处斩!”
“好!”李乐安毫不犹豫,厉声下令,“邓将军!即刻行刑!”
“遵命!”
两名士兵立即上前,将早已吓瘫的刘炳和刘昌拖到台前空地,按跪在地。
“大伯救我!”
“公主饶命啊!”
求饶声戛然而止。
刽子手手起刀落!
两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喷溅而出。
全场寂静无声,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喊与欢呼。积压多年的冤屈,在这一刻终于得到宣泄。
百姓们最后的疑虑彻底消散。
原本无人问津的鸣冤鼓,此刻鼓声此起彼伏。登记状纸的书吏忙得不可开交。
余下的刘家众人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他们终于认清,眼前的晋元公主,与六年前并无二致!
李乐安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和绝望的刘家人,与冯晟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仅仅是个开始。
刘炳、刘昌不过是杀给百姓看的鸡。光靠卷宗上的旧案很难定罪,唯有先消除百姓的恐惧和疑虑,让他们主动告发,才能更快查办真凶。
眼见顷刻间就死了两个至亲,刘环双眼赤红,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朝着李乐安的方向拼命挣扎,试图冲过去,却被身后两名士兵死死按住。
李乐安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拿掉他嘴里的布,本宫倒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士兵刚取下布团,刘环便急喘几下,死死盯住李乐安,“晋元公主!老夫有话要说,但需与你私下相谈!”
“不必。”李乐安拒绝得干脆利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刘家主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让洪州的父老乡亲都听听。”
刘环脸色铁青,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哄与威胁,“殿下!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甚广,在此处说,于你我都绝非好事!还请借一步说话!”
李乐安却已转过脸,不再看他,只对冯晟轻轻颔首,“冯少卿,继续。”
冯晟会意,拿起另一份卷宗,正要开口。
刘环见他们竟真要接着审下去,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许多,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漕运!是漕运新政!此番给新政使绊子,非我刘家一意孤行!是孙家!是孙秉那个老贼主使,联合我刘家和聂家一同行事!我们也是受人指使!”
然而李乐安甚至没有回头,她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刘环,你搞错了一件事。漕运新政固然要紧,但今日这台子,不是为了漕运搭的。本宫今日,是来厘清洪州这些年积压的冤假错案,是来为台下这些苦主申冤报仇的。”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刺向刘环,“你侄子强掳民女、杀人抛尸。你弟弟为霸水道、凿船害命。这些丧尽天良的罪行,难道也是孙家指使的吗?”
“我……!”刘环顿时语塞,脸憋得通红,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见抵赖不过,他恼羞成怒,索性撕破脸皮,带着最后的猖狂厉声喝道:“晋元公主!你如此不择手段对付我等世家豪族,便是与天下为敌!你绝不会有好下场!”
李乐安闻言缓缓起身。走到台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刘环,“天下?”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刘环,能代表天下?还是你们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盘剥百姓如蛀虫的所谓世家豪族,能代表天下?”
紧接着,她猛地转过身,手臂一挥,指向台下黑压压的百姓人群,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这天下,是千千万万勤恳耕种、辛苦劳作、依法纳粮服役的百姓的天下!只有他们,才是这天下的根基!只有他们,才能代表这天下!”
话音落下,全场先是一静。
随即,百姓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和哭声!许多人激动得发抖,热泪盈眶,他们从没听过哪个贵人,会把他们这些平民抬到这么高的位置!
冯晟肃立一旁,眼中闪过深深的震撼与复杂。
冯昱更是激动得攥紧了拳头,脸颊泛红,眼中闪烁着崇拜与倾慕的光芒。
邓良泽胸膛起伏,他一个武将,只觉得这话比战前动员更提气!他身后的士兵也不自觉挺直腰板,看向李乐安的目光充满敬慕。
李泽玉望着李乐安的背影。她想起自己颠沛流离的过往,想起那些被人随意轻贱的日子。此时殿下却说他们这些卑微之人,才是天下的根基!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起,冲得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她用力抿住唇,却抑制不住身体的微颤。这一刻,她愿意为眼前这个人付出一切,士为知己者死,原来就是这般滋味。
而刘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明白,不仅仅是刘家完了,这番话传开,世家豪族赖以生存的根基,都要被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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