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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书 六
皇帝不喜人,太承宫殿内贯来冷冷清清的。
濯清尘是被午令扶着进的内殿。
濯清尘刚一进来,就与走窗户一道的步生莲四目相对。濯清尘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才朝午令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濯清尘有些不稳地朝步生莲走过来,步生莲迅速关上窗户,转身接住沾了一身酒香的皇帝陛下。
濯清尘手指轻轻地触碰步生莲的脸颊,声音也轻轻的,唯恐惊扰了美梦,还带着一点醉酒后慵懒的哑,“我这是吃醉酒做美梦了吗?怎么梦到我家小神仙回来了?”
“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会说话,”濯清尘有些惊讶,吻了他一下,“是真的,不是梦。”
步生莲笑了。
于是濯清尘也笑了,他紧紧抱住步生莲,贴着步生莲的面颊不错眼地看着他,“我的阿莲真好看。”
步生莲凑过来用鼻尖蹭他,“我也喜欢你。”
亲昵过后,濯清尘再次抱住他,回答步生莲的问题,“今日高兴……今年出了不少有才华的学子。”濯清尘笑了一下,“长江后浪推前浪……”
既有后浪出,一些尸位素餐的、濯清尘隐忍不发的前浪就可以安心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步生莲笑了下,瞥见濯清尘手中的奏折,拿过来打开,“这是什么?”
“探花郎写的税制改革策,很不错。等过几年战事平息,百姓安居,这份税改法就能派上用场了。”濯清尘看了眼奏折,白无生分明已经给他看过了,许是近日懈怠,又给他呈了一遍。不过此时步生莲回来,濯清尘更不想追究这些小事,又再度偏过脑袋去看步生莲,“怎么回来了?钉子未曾带来你要回来的消息。”
“他们跑得比我慢。”步生莲离开濯清尘的怀抱,“陛下,听说你要娶苏家的女儿做皇后,我替你去打听了,京城二姝,苏家女儿位列其中,名声甚佳。”
濯清尘拉起他的手:“好看吗?”
步生莲抽回手,语气生冷,“美若天仙。”
“才美若天仙,那看来比不上我家莲少爷,我不娶。”濯清尘再度把他拉到怀里,又去牵他的手。
“民间传言你二人是金玉良配天生一对,陛下也不娶?”
濯清尘埋在步生莲发间笑了,“少爷,你若是为这等谣言回来找我清算的,那我可要伤心好一阵了。”
“不是……我来时见钉子守卫比往常多了一倍。清查处置朝臣如此艰难,你偏偏还让钉子向我隐瞒京城局势,我见你一面才安心。”
“不过一些琐事,说起来没完没了,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北疆战事费思量,只是怕你记挂京城分了神。何况……哪怕我让钉子隐瞒,莲将军不还是知道了吗?”濯清尘手掌贴在步生莲脸颊上,笑道:“原来莲将军此行是来救驾的。”
“……不止。”
濯清尘疑惑地看向他,“嗯?”
步生莲追着濯清尘的手掌在他掌心贴蹭,忽而笑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点长途跋涉的干涩和沙哑,却莫名有些蛊人,“回来私会我的情郎,省得他轻易忘了我。”
莲少爷自小鬼话连篇,直白热烈的话语一点一点融化着濯清尘被冰封的心脏,冰墙融化之后,这话音直接落在心脏上,心脏像被烫了一下,跳动出更加迅速的频率来。濯清尘怀抱的手更紧了,脸上笑容又甜蜜又苦涩,睫毛一眨,垂眸之际却看见了步生莲衣摆上沾染的尘土。他心中悄悄叹了口气:这傻子,就这么跑回来,不累吗……
濯清尘拉着他坐下,让步生莲枕在自己膝盖上,散开他的头发,给他揉按太阳穴。
步生莲被熟悉的姿势和气息包裹,躺下的一瞬间就觉得有些困了,但他倔强地睁着眼,还在跟濯清尘说话,“北狄求和在意料之中,但濯妟的行动不合常理。”
濯妟枪尖指着贵族咽喉,让贵族们捏着鼻子奉北狄国王之子为新狼王,自此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在北狄呈上休战书求和之前,濯妟捏着新狼王的手,给自己盖了一个“圣子”的章。北狄皇位父子相继、兄终弟及。国王登基,便会从北狄狼王的兄弟姐妹中选出圣女圣子,若国王无无嗣,圣子便会成为下一任皇帝。但翻看北狄历史,曾有无数圣子弑兄夺位,这后半句到了老狼王这里已经失效了。
若濯妟想要推翻小狼王自己做北狄之主,当初直接杀了小狼王就好,无需再给自己戴上圣子这样一个虚高帽,所以他此举并非为了皇位,而是变相向北狄贵族承诺,他不会坐上北狄国王的位置。
“濯妟立于独木之上,左边有大昭与他抗衡,难分胜负,右边有北狄贵族暗中偷袭,拉他下马,往前走是两国共讨之,往后看却已无退路。若要破局,他得主动摔下独木桥,露出破绽。”
摔下独木桥,皇帝宝座几乎就明晃晃地摆在了贵族们面前。这就出现了新的僵持,谁都是贵族,连兄终弟及都已经失效,贵族们谁都不要说谁没有资格继承狼王位,要么贵族们打一仗,谁赢了谁当狼王,要么……就拿出本事服众,让贵族们自愿俯首称臣。
步生莲眨眼的速度有些缓慢,声音开始含糊,“但濯妟哪怕摔下独木桥,手里还有红缨枪,贵族们永远都和皇位差着一步。”
濯清尘松开揉按的手,展袍将广袖搭在步生莲身上,有节奏地拍着步生莲的胳膊,声音放轻了,“北狄老狼王因皇位背叛濯妟,让他的母亲葬身于大昭皇宫,自那时起,北狄就不是他的家了。”
而延州兵变,大昭也不再是他的家。
濯妟想要打开大昭北疆城门,拿下大昭与北狄,看上去和一年前他想做的事没有区别,但他的执念还是大昭北狄共主之位吗?并非,被仇恨蒙蔽,哪怕有一天他坐在共主之位上,也是举目无亲,四顾茫然罢了。
“濯妟设计投降,不过是需要时间蛊惑拉拢贵族,逼迫他们选第二条路……当初贵族们以为濯妟会自己做狼王,扬言他得拿军功服众,如今贵族们要自己做狼王,自然也是同样的要求…….濯妟这是逼迫他们把家底拿出来,和大昭决一死战……”
步生莲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谣言就不管不顾,抛下北疆一大摊子事跑回来。濯妟要靠休战求和笼络贵族,让贵族为他所用,这几个月北疆枕戈待旦,也得休整一番,做最后的准备。钉子得趁这个机会去伺机分裂贵族,削弱他们的防线。在两国谈判结束之前,濯妟只会比北疆更忙,步生莲能确定这段时间北疆不会起战火。
步生莲回来之前做好了一切安排,谈判交给齐牧,他无需出面,钉子已经和乌力罕搭上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是与濯妟决战之前,步生莲唯一能回来看濯清尘一眼的机会了。他心里不安,总觉得什么时间快到了,若不回来看一眼,恐怕会错过什么,抱憾一生。
濯清尘低头在他眉心吻了一下,声音轻缓,“睡吧。”
步生莲终于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安心,步生莲来时一路没停,生怕在路上耽搁一刻,与濯清尘见面的时间就会少一刻,没想到与濯清尘见到面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在他的膝头上睡熟了。醒来时,月挂柳梢,濯清尘一手放在桌上支着脑袋,顺道给他挡着烛火,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脸上笑容盈盈,正在看着他。
步生莲不着急起来,就着这个姿势盯着濯清尘的笑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亏了。”
今晚不睡了,他要把少看濯清尘的这些时辰看回来。
濯清尘笑了下,把他从膝上扶起来。步生莲接着又抱住濯清尘挂在他身上,鼻尖蹭着濯清尘的侧颈,盖在濯清尘后背的手在他身上不断摸索,替他的主人确认这半年濯清尘有没有少块肉,多块伤疤。
濯清尘的衣服被他的动作弄散了,漏出肩上的一小块皮肤,步生莲盯着那雪白的一片,隔了一场酣睡,再度想起被夸得天花乱坠的“金玉”,忽然一口咬在濯清尘的肩膀上——盖了章,别人就没法跟他抢了。
“嘶……”
濯清尘肩头一跳,却没躲。濯清尘看着近在咫尺的脑袋,脸上笑意更盛,对步生莲的所作所为很受用,好像他不是被人无缘无故啃了一口,而是被爱人告了个白。濯清尘听到步生莲吞咽血液的声音,开始漫无目的地想,这算不算另一种交融呢?
步生莲终于肯松开嘴,他看着濯清尘肩上不断冒血的牙印,刚刚强势的掠夺与占有尽数变成心疼与懊恼,他几次伸手又放下,最后试探着舔了一口。
“啃够了?”濯清尘盖住牙印,觉得无奈又好笑,顺道还不忘调笑步生莲。“少爷,若你把脑子里的话本故事往外清一清,或许还能记起,这些话几年前不就传过一次了吗?”
步生莲愣了一下……有吗?传过了?苏家的女儿……苏……这个姓好像有印象,濯清尘及冠那一年,流言已经帮濯清尘把京城高官家的女儿尽数“相看”了一遍,甚至还划分了一个“顶配、绝配、相配”的标准——堂堂太子殿下和高门贵女们倒是成了这些人口里一匹布料、一盒茶叶一样被品评鉴别的商品。
只是那时步生莲年纪尚小,对婚嫁一事还没有太大的感触,并不知晓这些话背后有什么意义,对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濯清尘又把他保护得太好,没让他听到太多的流言蜚语,那些谣言起了又散,压根没在少爷心里留下什么值得挂牵警惕的印象。
步生莲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看他想起来了,濯清尘摇摇头,伸手蹭了下步生莲的鼻尖,“不过此事确实有内情,十七已经去查了,约莫也快有结果了。”
说曹操曹操到,十七来报,谣言的源头已经查到了,只等陛下下令,钉子便能将人逮捕归案。
濯清尘一句“造谣者何人”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步生莲已经站了起来,“我要亲自去将此人捉拿归案。”
濯清尘的手掌在步生莲脸上一触即放,“将军,你可还记得,你是偷跑回来的?”
“不行,”步生莲眼中含着怨气和怒火,“我偏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濯清尘无奈,“让钉子拿人,你只需暗中看着。”
十七退下,在殿外朝步生莲离开的方向抱了个拳:多谢少爷,少了件差事,真不错!干啥去呢?十七托了托空酒袋,打壶酒值夜班的时候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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