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梦长安十五年

　　李建成被关押在偏殿，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他到底是悲伤还是无奈，额头上的伤，破皮红肿，他似乎已经麻木了。

　　大唐创业以来，为其做了种种贡献，在成为太子的那一刻，他便退出战场，稳居幕后，根据父亲的安排，他文治天下，秦王武力安邦。

　　可就在刚刚，这些事实全被否认了，他被冠上了谋反的罪名。

　　他回想着整个事发过程，此刻只有苦笑，失望，难过。

　　两个时辰前，

　　李建成在距离仁智宫六十里处，把他的官署留在山下，只率十余名兵卫上山。

　　“陛下，儿臣把药带来了。”

　　一进门，他就重重地跪在地上，脸面伏地，把药过头顶。

　　李渊看着他，安静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宫人小心的把药取走，恭敬的递给他。

　　他拿起送来的药，直接扔在了李建成的身上，雷霆怒火：“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陛下，儿臣的确批准了盔甲，可是没有谋反之心啊。”

　　李建成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父亲李渊，摸不透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他再次磕头认错，请求宽恕，将头颅狠狠地磕在地板上，几近昏死的状态。

　　此时的李渊哪能完全相信，又见儿子真诚的样子，一时难分辨真假，还是于心不忍，只是将其关在偏殿听候发落。

　　李渊思来想去先叫来司农卿宇文颖。

　　“命你去庆州把杨文干带来。”

　　“是。”

　　裴寂看着李渊十分生气的样子，很是疑惑，平日里父子关系很好，怎么一监国就干起了谋反，这很不合理啊。

　　“陛下，息怒。”

　　他上前递了一杯酒给李渊：“此事重大，要好好冷静冷静。”

　　“这让朕怎么冷静，朕看他是等不及了。” 李渊接过酒，越想越生气，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哎呀，陛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裴寂吓了一大跳，慌张地叫来宫人把地上收拾一下。

　　他请李渊到另外一边坐下，捋顺了他的脾气以后，继续说道：“平时里的太子是什么行为，您忘记了吗？您的孩子您还不了解吗？”

　　看着裴寂的笑脸与安慰，李渊的气才慢慢消散，目光直视对面的椅子，说道：“皇位面前很难讲。”

　　他缓了缓，对着常公公说：“传秦王。”

　　“是。”

　　宇文颖速速准备前去庆州的马匹，刚下山就被另外一个人叫住。

　　“宇文大人，请留步。”

　　··

　　唐岚和陈星野在仁智宫山下，等待着齐王的人对接。

　　她看着对面的山说道：“人在无限接近权力的时候，在忠诚的心也会动摇。”

　　“江山引无数英雄竟折腰，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陈星野也为此叹息，马儿晃动，他轻轻勒住马绳。

　　齐王的奴仆悄然出现恭敬的说道：“二位，请随小的来。”

　　二人随他上山，来到另一处偏殿，李元吉在此等候着。

　　陈星野向齐王行礼：“齐王殿下。”

　　李元吉一见到人就问：“你们这样冒险来，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太子？”

　　陈星野看着李元吉的脸认真的说：“这个需要您暗中帮忙。”

　　唐岚目光也落在李元吉身上，他人品说不清，但是关键时刻应该拎的清楚。

　　李元吉深思了一下问道：“我可以做什么？”

　　陈星野走到李元吉的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出计划。

　　李元吉看着二位：“可是陛下已经让二郎去庆州平反了。”

　　“什么？秦王已经去了？”唐岚还是来晚了一步。

　　“嗯，不知道什么情况，传来消息杨文干举兵谋反了。” 李元吉把结果讲出。

　　唐岚惊讶：“难道派去的人没有到达庆州？”

　　李元吉看着二位错愕的样子，深重的说道：“秦王得到传唤立刻就动身了，大朗已经被关快三天了，父皇在也听不进他的任何说词了。”

　　陈星野说：“谋反的罪名把太子推向被动。”

　　唐岚想起那年和李建成一起去庆州，她思索道：“他拿下杨文干的速度也太快了。”

　　记得杨文干不是那样好拿下的人，是什么原因让秦王速战速决。

　　李元吉说：“是啊，听裴大人说父皇已经有了更换太子的想法。”

　　陈星野愕然：“更换太子？”

　　唐岚苦笑，她已经知道背后推手是谁了。

　　陈星野想安慰她：“阿岚..”

　　她摆了摆手，表示不用，然后对李元吉说：“我想见一下张婕妤。”

　　“这好办。”

　　唐岚换上宫女的装扮，跟着李元吉来到嫔妃休息的地方，他不便进去，让人指引着她到张婕妤的面前。

　　“哎呀，真是烦死了，避暑避的也不痛快。”

　　还未走近就听见张婕妤的抱怨，看着出来的宫女手上更换的冰块与果露，猜测里面目前只有她一个人。

　　唐岚便轻脚踏入，看着她抹红妆。

　　果然是个爱美的女人。

　　慢慢她挺直腰背，直直地看着铜镜里的人。

　　“啊..”

　　铜镜里出现的身影让张婕妤惊讶，她转身望去：“唐岚？” 她又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再次确定一下：“你怎么会出现在仁智宫？”

　　唐岚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嘘，小声一点，再把人招来了。”

　　她警戒的眼神在唐岚身上流转：“你干嘛？打听太子？”

　　“你说对了，那就开门见山的说，不浪费时间。” 她把张婕妤拉到内室：“我需要你帮忙。”

　　张婕妤双手紧紧护住自己，谨慎的看着她：“帮.. 帮什么.？”

　　唐岚好笑的看着她，这怎么跟自己理解的张婕妤不一样：“你干嘛，我又不骚扰你。”

　　“你又不是正规传唤来见我的，万一你为了救太子挟持我呢？”

　　她对着张婕妤比了一个大大的赞：“您这警觉性可以的，但我没这么蠢，挟持你也没有用。”

　　好像这做法是有点不聪明，张婕妤紧绷的心慢慢缓和：“说吧，我听听看能不能帮上。”

　　“我需要你帮我在陛下面前说起这件事情的动机，让陛下冷静下来，听从你的思路走。” 她靠近张婕妤，说出整件事情疑点的来龙去脉。

　　“说实话，我也觉得太子冤枉，既然谋反为何要等陛下离宫？” 只是她身为后妃不好多说。

　　“还是小妈明事理，简直就是智慧担当。” 唐岚看她语气有些松软，赶紧夸赞，虽然这话她平时张不开口，但此刻毕竟有求于人。

　　“小妈？这是什么称呼？” 张婕妤不满意这个叫法。

　　“尊称，尊称..”

　　唐岚打趣，她开始给张婕妤画大饼，继续说道：“若是太子知道你也帮了他度过此劫，他必定会万分感谢，你我互利互惠，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帐，太子将来继承皇位，您就是皇太妃呀，就凭借这次救功，您的孩子那将来也会前途大好，人嘛，后半生不就是图个安稳，为子孙谋出路。”

　　这样一听似乎说的很有道理，秦王性子直不会对她有什么好处，在洛阳的时候就能看出日后一定会出现争端。

　　太子是她最好的保障。

　　张婕妤一口答应：“好，我帮你。”

　　“痛快，我必定会重金感谢。”

　　“我一个可不能不行，还得带上尹德妃，我们姐妹合力，那陛下肯定会重新考虑。”

　　二人一拍即合，她去做李渊的思想工作，在唐岚看来已经稳胜一半，枕边风的力量还是很强的。

　　唐岚跟着小公公出去，李元吉见她赶紧问情况。

　　“怎么样？”

　　“搞定。”

　　“那就好。”

　　“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我想见见大朗。”

　　李元吉带着两三个宫人去向关押太子的偏殿，里面就有唐岚，她带着食盒跟在后面。

　　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进去送吃食的只有一个人，刚踏入进去门就被关上，她心里紧张了一下，这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支烛火在燃烧，她慢慢走向李建成，看着颓废的背影，心开始闷痛。

　　“都说了，不吃，出去。” 他头也没有回，声音无比冷漠。

　　唐岚深呼吸后，走近他：“是我。”

　　李建成闻声动了一下，他不敢相信的回头，昏暗的光线下出现日思夜想的脸。

　　“阿岚，真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吗？” 他快速走到唐岚身边拉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喜极而泣：“这不是梦。”

　　半晌恢复理智，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齐王帮忙。”

　　唐岚拉着他坐下，把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摆在李建成面前：“吃点吧。”

　　又看到他头上的伤，想要用手去触碰，但是又怕他疼。

　　她不满道：“伤口都没叫太医来处理吗？”

　　“是我不想处理。” 李建成放下筷子：“父皇什么时候消气了，相信我了在处理。”

　　“这么差的环境下，天气又这样热，万一伤口感染怎么办？” 看着李建成露出生气的表情。

　　他又拉回唐岚的手：“不会那么严重的。”

　　“会，有没有常识啊。” 语气中带着责怪。

　　虽然是责备，但是听起来心里很甜蜜，怕她生气只好说：“好，我一会就叫太医。”

　　带来的吃食看他确实也没胃口吃下，就没在强求他了，收起的时候一张纸被粘在食盒底部，她拿下来。

　　“自检书？”

　　她仔细看了一下内容。

　　“是我私自做主准了这批盔甲，理应是错，也为了消除父皇的疑虑和猜忌。”

　　“那为何还在这里？”

　　李建成垂下眼眸，好一会才说：“ 因为杨文干真的反了。” 又看向那烛台：“可我不相信。”

　　看着他无助的样子，真的好让人心疼，唐岚安慰道：“有我，事情会有转机。”

　　他抬眼看着唐岚，不管是安慰还是真的有转机，内心真的无比感动。

　　“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我怀孕了。”

　　“真的？这 ..” 他欢喜把唐岚抱入怀中，这是他今日最开心的一刻，久久说道：“阿岚，我很开心，现在我想我不能在再被动下去了。”

　　李元吉在附近等着唐岚出来，门口一个鬼影都没有。

　　“怎么这么久。”

　　“ 陈星野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嘴巴里叼着一根小草：小别胜新婚，急什么。”

　　慢慢看见三个宫女出来，向李元吉走过来，两位行礼后退下。

　　唐岚把自检书偷偷的拿了出来：“把这个想办法让陛下看到。”

　　李元吉看了一眼，不解：“这还有用吗，杨文干已经被属下刺死了。”

　　“不要特意交给陛下，要让他无意中看见这份诚意。”

　　李元吉会意，收起来放入袖口里：“阿兄还好吗？”

　　“不太好。”

　　唐岚脑海中想到一个人名字，交代陈星野去找裴寂，务必要抓到此人。

　　仁智宫

　　张婕妤为李渊扇着风，一旁的尹德妃在清理着葡萄。

　　张婕妤说：“陛下，听说秦王平叛胜利回来了。”

　　“嗯。” 李渊手抵着脑袋，目光游离。

　　她和尹德妃互看了一眼，尹德妃递上剥好的葡萄喂进李渊嘴里。

　　张婕妤在耳边轻轻声说道：“裴大人来了。”

　　李渊坐起来，看着走来的裴寂。

　　“陛下还头疼着呢。”

　　“能不头疼吗？”

　　“哈哈.. 恭喜陛下。” 裴寂突然行大礼。

　　“何来的喜？”

　　“杨文干一事平定，太子也平定，秦王得以胜利，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在说反话。

　　“裴监，你觉得... 这件事情真是这个样子吗？秦王去了庆州竟然没有把杨文干活着带回来。”

　　裴寂正等他这句话，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陛下，有何疑问呐？”

　　李渊这几天冷静下来分析：“太子是朕一手培养的，大朗从小性子温和，对父母孝顺，怎会做出这般糊涂事，明明已经是太子了，前方的路朕已为他铺稳，已经过不了几年了，没有道理谋反啊。”

　　“哎呀，陛下终于冷静下来了，臣早就觉得事情不对了。”

　　李渊指着他轻声骂道：“你个老东西，现在才说这种话。”

　　“哈哈哈... 当时您的脾气臣哪敢说话，万一您在不高兴，把臣拉出去斩了怎么办。”

　　李渊叹气：“ 你说说。”

　　“上山告发的人已经被臣拿下了，审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威胁他们上山来告发太子谋反的。”

　　“哦？” 他等着后续。

　　“威胁他们的人叫杜淹，是秦王的人。”

　　陈星野一见到裴寂就让他先把杜淹抓了，事后他慢慢向裴寂道来。

　　“什么？” 李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

　　“杨文干确实是私下与太子交好，但是怎么会不顾太子安危就起兵谋反，并且还丢了性命？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也不是没可能。”

　　裴寂看李渊陷入沉思，继续说道：“如果真的有谋反之心，那为何陛下一说头疼，太子就独自上山送药，而且一丝犹豫都没有，这也不符合谋反的常理啊。”

　　张婕妤借机说道：“臣妾不懂兵法，可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还是懂的，哪有放王归山在谋反的。”

　　裴寂立即接话：“这背后的渔翁之利，臣想陛下应该知道会是谁了吧。”

　　李渊心脏猛的一跳，像被什么狠狠击中，眼睛里透漏着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他恼怒的推翻面前的酒水，哗啦一下，散落满地。

　　吓得裴寂与二位嫔妃赶紧低头，李渊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今日之事，谁都不也许传出去。”

　　他们齐齐回答：“是。”

　　裴寂抬眼看向李渊：“那臣就告退了。”

　　李渊摆手，对两位爱妃说：“你们两个也出去吧。”

　　正当起身，裴寂袖口掉出一封信，他故意动作夸张，赶紧捡起来不让李渊看见。

　　“你藏的什么？”

　　“没，没什么..” 裴寂看着李渊，假装无奈的叹口气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给陛下也没有用了。”

　　他抬手，裴寂看到这个动作赶紧双手奉上。

　　“自检书。”

　　看完内容，回想起对秦王的诺言，简直是一场笑话。

　　李渊等待着凯旋回来的李世民，他的表情显然没有去时那样担忧了，平静的让李世民内心有点发憷。

　　“二郎前去平叛辛苦了。” 看似慰问却没有温度。

　　他举起酒杯，李世民也赶紧拿起，向李渊回敬。

　　李世民谨慎的看着父亲，他的态度几乎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讲的每一件事都和自己是否会被改立为太子的承诺无关。

　　直到他下令将杜淹，东宫的二位告发者流放，对杨文干这件事情上，只是处罚了杜淹，李世民慌神了，他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暗含的警示，很快他就恢复理智。

　　秦王府

　　“殿下，范愿已经灭口，但是那个谢芸逃了。” 房玄龄看到从仁智宫回来的秦王，脸色似乎不太好。

　　“只要不再落入太子手上就好，人继续找。”

　　“是。”

　　他听取杜淹的计谋兵分两路，一面告发太子谋反让他措手不及，一面派人去别院灭口，自己则出现在仁智宫摆脱嫌疑。

　　谋反事大，就没有人会后注意到别院，想来个一石二鸟，可惜...

　　鸟儿只是受了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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