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知府衙门前的石狮子历经风沙侵蚀，表面已经斑驳不堪，落满了黄沙。陆凝抬头看了看那块漆皮剥落的匾额，轻轻掸去衣袖上的沙尘。塞城的风总是带着细沙，不过片刻功夫，她的发梢就已蒙上一层淡金色。

　　守门的衙役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见她上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顾着打盹。

　　“我要求见知府大人。”陆凝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衙役这才睁开半只眼，懒散地打量着她：“可有拜帖？”

　　陆凝嘴角微扬，“你告诉知府，我姓陆。”

　　姓陆？衙役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这塞城中能如此大摇大摆面无惧色走到知府门前，还是姓陆的冷面美人，恐怕是只有一位了。他正了正身，赶忙转身进了府中，不到半盏茶时间，便恭敬地迎着陆凝进了正堂。

　　“陆神医今日怎会到鄙人府上，有失远迎。”肖子成拱手行礼，眼下青黑显示他多日未得好眠，官袍上也带着褶皱，显然连日操劳。

　　陆凝回礼，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这不是等知府大人来抓我等得太久嘛，所以自己送上门了。”

　　肖子成苦笑，伸手请她入座：“陆神医可别取笑我了，如今我也算是看穿了一切了。”

　　他话音未落，一名下人匆匆跑来，面色惶恐。

　　“大人，方府又来人了。”

　　肖子成的脸色瞬间阴沉：“就说我病了，不见。”

　　下人战战兢兢：“他们说，若是大人不见就一直在门口等着。”

　　“啪！”肖子成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去，去叫人进来。”

　　陆凝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药囊中取出银针，“肖大人这是气於内结，我帮您看看。”

　　“有劳陆神医了。”肖子成勉强平复呼吸，任由陆凝在他手臂上施针。

　　方府的仆人昂首而入，看到陆凝正在为肖子成施针，只当是个普通大夫，神态傲慢，慢条斯理地开口：“看来肖大人是真病了啊，小人失礼。”

　　他做了个看似恭敬，实则有失礼数的揖，“不过小人只是来传一句话，不耽误肖大人治病。”

　　不等肖子成回应，那仆人便高声道：“方大人说了，肖大人若是再不识抬举，可要顾及着点家里人了。而且，肖大人您是被贬至塞城的，再贬，恐怕是没有更小的官了。”

　　“滚！”肖子成猛地站起，双目赤红，“回去告诉他方剑，有本事当面来杀我！”

　　方府仆人悻悻退下后，陆凝轻轻按住肖子成发抖的手腕，一根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缓缓压下他体内郁结的火气。

　　“肖大人这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吗？不如说出来，或许我会有一些江湖人的见解呢。”

　　“陆神医……”肖子成长叹一声，不知如何开口，颓然坐回椅中。

　　陆凝礼貌微笑，“肖大人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个普通大夫，哪里担得起神医的名号，直接叫我陆凝就好。”

　　肖子成沉默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不瞒陆姑娘所言，我将塞城之事，尽数写在奏章中，上呈京城，却不想还未出邶鸣关便已被拦下，扣下奏章的，正是邶鸣关首城济凉城知州方剑。”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官袍的衣袖，“在那之后，他几次三番派人来传话，叫我老实些，塞城中的事绝不可叫塞城之外的人知道。我也想了许多办法上书，然而最终兜兜转转都到了方剑手中，而他竟是在明知塞城灾祸刚过不久后，发下了往年成倍的税收指标。”

　　“即便是拼上这些百姓们所有的身家，也不够交税啊。”肖子成颓然坐下，声音中满是无力，“那些常年盘踞在这里的地头蛇也在城池复建中辗转归来，他们仗着方剑撑腰，我身为知府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凝静静听完，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银针，看着肖子成的脸色逐渐平和。

　　“我有一计，可帮肖大人解决眼前困境。”她缓缓开口。

　　肖子成眼前一亮：“陆姑娘有什么好法子？”

　　“顺从他们。”陆凝轻声道。

　　肖子成愕然：“此言何意？”

　　“肖大人，有时候做人也不必太过刻板。”陆凝为他斟了杯茶，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正直固然是好，但圆滑变通更能保护自己。”

　　她放下茶壶，声音更低，“既然看不过那些地头蛇，便找个由头处置；交不上税款，便领了他的贿赂再充进税款。只要做上一本阴阳账目再将这阴阳换上一换，若是到时候有人来查，正好将那方剑拖下水。”

　　肖子成眉头紧锁：“陆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可塞城各处都被那些地头蛇以方剑的名义打点过，要找个由头怕是不容易。”

　　“肖大人，”陆凝轻笑，“济凉城距塞城再快也要两日才能到达，阳奉阴违的事情他做得，你为何做不得？你才是管理塞城的人，只要你将这由头丢出去，即便是消息传到了方剑的耳朵里，事实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在通信不发达的时代下，想要查证一件事可太不容易了，所以骗人也就成了最好的办法。

　　肖子成仔细思索着她所说的可能性，仍在犹豫，“可这由头要大过知州，恐怕不好找啊。”

　　陆凝眼中精光一闪，“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苏先生吗？”

　　「不好意思了，莫苏勒，借你的马甲一用。」

　　肖子成一怔：“据说苏先生来自塞外，可没人见到过苏先生的真容啊。”

　　“虽然没人见到过，但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啊。”陆凝循循善诱，“您与百姓才是一心的，害怕骗不过外面的人吗？”

　　肖子成思索良久，又提出一个难题：“还有个问题，即便是我将贿赂的金银全数充进税款，可以塞城目前的经济状况，还远远不够。”

　　“这就是我今日来的目的了。”陆凝坐直身体，从袖中取出一卷简陋的地图铺在桌上。

　　“想必最近蛮族不太平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之前邶鸣关通向其他各国的贸易线路都是商人们拿命赌的，但沙漠中最近的问题，直接将这条路堵上了。塞城本就是依附邶鸣关分一口羹，如今只会是雪上加霜。”

　　肖子成点头赞同，陆凝继续道：“如果说，我有能力保证商队在沙漠中的安全呢？这样这条路是不是就能通起来了。”

　　“陆姑娘，你，你是要借助蛮族的力量？”肖子成虽然知道这位陆神医的来头不小，但还是大吃了一惊。

　　“可是，这要是被发现蛮族人入关，这可是大乱啊。”

　　“我可没说要让蛮族人入关。”陆凝摇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线，“我只是让他们入塞城。塞城多年勾连塞外的交易，势力混杂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她注视着肖子成的眼睛，语气坚定：“知州能放纵这里的地头蛇横行，就说明他的财路在这里。但这样的地方又有什么好收取财物的呢？只可能是和蛮族交易。才使得这里成了混乱地带。”

　　“也正因为他需要蛮族，所以不可能不让蛮族人入关，更不可能上报蛮族人的动向。正因此，在这条线路彻底建起来之前，他会是最好的保护伞。”

　　她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清晰的线路，“但我要保证的，只是在沙漠中的这段路。而从塞城离开的这条路，便要由这位苏先生保证了。”

　　上弦月，这支由莫苏勒亲自训练统帅的暗卫，遍布敕拓云靖，陆凝也是在前不久注意到卢罕手下的卫队多了些人，这才知道了上弦月的存在。既然是暗卫，那么必然需要隐藏身份，没什么身份比走镖更适合打听消息了。

　　于是，她和上弦月的领队做了这笔交易。

　　肖子成眼中闪过希望：“你能找到苏先生？”

　　“当然，”陆凝自信一笑，“如若不是和他说定了，我又怎会来找肖大人商议呢。”

　　如果她想，在莫苏勒回来的这段时间中，苏先生的马甲完全可以是自己的。

　　“那他可知道要拿他做挡箭牌的事情？”

　　“当然，”陆凝面不改色地撒谎，心中暗想。

　　「不知道。他人都不在这里，能知道什么？不过这都是他回来之后的事情了，不重要。」

　　“他说，很荣幸能帮知府大人，为民除害。”

　　肖知府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是苏先生的人？”

　　陆凝觉得有些别扭，轻咳一声，狡黠地笑了笑：“额，可以，可以这样说吧，或者苏先生是我的人也说不准哦。”

　　「现在马甲在我这里，当然是我的喽。」

　　她迅速将话题拉回正事：“这样的话，塞城就成了驿站。中转站要赚的钱，便是那些往来商人的路宿餐食费，只要这条线路壮大起来，这里也可以成为邶鸣关的一大交易城。”

　　肖子成毕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仍有顾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可是，这……”

　　“肖大人是保守之人我明白，”陆凝起身准备告辞。

　　肖子成上任的这段时间，塞城的民生大有恢复，足可以见得他是个好官，但一个好官被贬至此，也是因为刚正不阿。所以这个办法，能不能行得通，还是得看他能不能过了自己心里的那关。

　　“但凡事都要有第一步尝试嘛。如果你有这个意愿的话，可随时传信给我，最近我的人每日都会在乘胜药阁采购。确定之后的五日内，第一次交易便会抵达。”

　　肖子成送她至门口，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郑重其事地拱手：“我会好好考虑的。”

　　陆凝微微一笑，转身步入塞城傍晚的街道。她知道，这个计划一旦实施，将会彻底改变塞城的命运。而她，正是这场变革的推动者。

　　远处的沙漠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即将开始的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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