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君心

作者:白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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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四:不虚生(二十二)


      栖凤阁这场浩劫以始作俑者凤秋白被诛杀而收场,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凤岐的两位兄长均死在这场动乱中,栖凤阁迎来了开宗立派以来最为年轻的掌门人。凤岐在外门弟子中声望极高,自是获得了一致拥戴,而内门的长老们竟也都识趣地没有反对,毕竟面对一位有镇阁之宝作为本命法器的出窍修士,但凡长脑子的都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场在血与火中进行的权力交接决定了未来的掌权人必不会心慈手软,栖凤阁在这场动乱中元气大伤,凤岐接管大权后,还没等内门的老顽固们缓过劲儿来便推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雷厉风行地将旧势力扫了个干净,自此家主之位能者居之,不再以血统为凭论人高低。

      在凤岐正式接任家主的那天,继任大典上避世已久的天闻阁破天荒地送来一封贺帖,由大司命的亲徒晏明殊带到,玄门百家无不惊诧之极——此前天闻阁从不送其他门派贺礼。
      关于贺帖究竟传达了何种“天机”,修真界众说纷纭,而年轻的家主大人拆开信封时,里面只装了一张薄薄的宣纸,还带着毛边,像是刚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一样。素白宣纸上画了长长一横,中间添一顿点,仅此两笔。
      凤岐目光在这云里雾里的信上扫过,却忽然轻笑出声——
      “恭贺道友将这如遮天幕撕开一线。”

      陆濯明有了凤凰心头血的庇护,可以在聚灵于双眼时正常视物,不过他早就瞎习惯了,平日里也懒得折腾,唯有和漂亮道侣相处时那双涣散的瞎眼里才会重新流转过奕奕神采,搞得旁人愣是分不清此人究竟什么时候瞎,什么时候不瞎。
      更为过分的是,这位假正经儿还常以“这是因为我眼里只有你”为借口将栖凤阁年轻的家主大人戏耍得面红耳赤,凤岐那时只见陆大公子当面游刃有余,殊不知他夹着尾巴回昆仑玉珠峰时,顾阁主便会冷笑一声——“哟,怎么这回没粘一身鸟毛?”

      至于他为了求娶昆仑首徒在顾盈然手中经历了怎样一番折磨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映桃先生如是写道。

      裴知春从一位姓童的“内鬼”那里获得了一手素材后文思泉涌,整整一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日夜笔耕不辍,终于写出了这部奠定其在戏坛地位的巨作,幸亏他那时便可辟谷,否则还没等“映桃先生”之名红遍大江南北,作者本人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过,在成名的同时日日被栖凤阁的家主大人悬赏狗头就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
      数十年后,西境,栖凤阁。

      窗外夜色氤氲,银轮高挂,家主大人的休憩之所却依然亮着灯,长明灯暖黄色的火光在雕花窗棂上映出一个秀丽轮廓,仅一个剪影就令人不禁浮想联翩。

      凤岐正坐在案前批阅卷宗,毛笔沾过朱砂在细密的小字上方轻轻掠过,偶尔落笔画个红圈或注下几句批语,夜色浓稠,他似是有些乏了,右手仍握笔保持着书写的姿势,另一只手使劲捏了捏略有胀痛的鼻梁。
      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腰背挺直一瞬却又很快地松弛下去。他仍不疾不徐地批阅着文书,唇角却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将那本就秾丽的面容衬得分外动人。

      直到一缕墨发垂落案前,肩膀被人从身后轻柔地揽住,凤岐方停了笔,柔声问道:“怎么起来了?”
      “半夜醒了……见你还没睡。”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陆濯明的嗓音慵懒而沙哑,含混不清的话语和口中热气一齐扑到凤岐耳廓上,后者执笔之手不受控制地一颤,字里行间绽开一朵艳丽红梅。

      凤岐搁笔扭过头去,只见陆濯明伏在他肩上歪头一笑,未束的长发流水落花般散了满身,他只着一件单薄里衣,几缕墨发从睡乱的领口滑入,更衬得衣料下的肌肤白皙如瓷。
      凤岐脸颊隐隐发热,连忙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对方赤着的双脚上时却不禁蹙起了眉——大抵是因为困得发紧,陆濯明不仅外袍懒得披,连鞋也没穿,打着哈欠便迷迷糊糊地寻了过来。

      “夜深露重,连鞋袜都不穿,不怕着凉?”凤岐轻叹一声,虽说着告诫之语,却无分毫疾声厉色,全无白日人前八面威风的家主作派。
      他边说边将自己的外袍解下将身后之人一裹,顺势半跪着起身将其打横捞入怀中,抱住对方重新在案前坐好,保持这个极为不正经的姿势接着办公。

      “胡闹,不上规矩。”陆濯明从那件玄色外袍的束缚中抽出手来轻戳了一下凤岐的额头,却没从对方的怀抱中挣脱,只是眯起朦胧的睡眼倚在他肩头轻哼道:“家主大人真是愈发出息了,不禁要诗书还要……哈……”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哪里有半分玄门典范的端正仪态,许是因为实在困得发昏,吐出来的话似乎也没过脑子,“……还要美人。”

      凤岐的心理防线本就被陆美人无意中撩拨得摇摇欲坠,这浑话一出当即碎了个稀巴烂,家主大人攥着笔杆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指节绷得发白,眼尾晕开朵朵绯红,竟比那毫尖的朱砂还要艳丽几分。
      始作俑者却没有半分自知之明,不安分地在对方怀里动来动去,伸手去拿他批到一半的卷宗。然而当陆濯明凝神聚灵于那双瞎眼,看清纸张上所写为何时,睡意却消退了几分,“这是当年栖凤阁动乱的记录?怎么突然想起翻这个?”

      凤岐神色微变,忿忿地咬唇不语,陆濯明见他这副样子却愈发来了兴趣,他读罢卷宗后笑着打趣道:“怎么,还跟沈公子置气呢?气他说你没他好看?”
      “你休要胡乱杜撰。”凤岐没好气地从陆濯明手中夺过卷宗重新放回桌面,脑海中浮现出那臭美孔雀开屏的倒霉样,不禁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若他当时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引来那些误会。”
      凤岐起初一直怀疑当年凤秋白的魔心和那摄人神智的诡异蛊术均是沈明澈所为,如今那场震天动地的浩劫过后,罪魁祸首伏诛,一切才真相大白。

      陆濯明虽与沈明澈并不相熟,后者也从不对人言说自己的苦难,但仅从舒怀玉无意间提及的一星半语仍能窥见那人的来时路是怎样一番泥泞。他生来便有一副柔软的心肠,思至此处不禁叹道:“沈公子着实太难……”
      然而还未等话音落下,陆濯明便感觉圈着他的手臂紧了几分,他抬眼看见凤岐垮下来的嘴角,哑然失笑,“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老大不小还染上这拈酸吃醋的毛病,我不过是随口感慨几句,至于垮脸?更何况人家都名花有主了。”
      然而陆濯明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凤岐从前便是这副脾气,动不动就板着脸奓毛,只是他小时候实在生得太可爱,闹脾气时非但没有惹人不悦,反倒令他忍不住去掐那粉雕玉琢的小脸蛋。

      凤岐紧抿的唇线并未因对方这番话而松开,他眉毛一挑,示意陆濯明来哄人,后者暗笑他小孩子脾气,思忖片刻后伸手从对方指缝中抽走笔杆,执着那朱笔便要往人家脸上涂抹。
      凤岐眼疾手快地捉住陆濯明的手腕,后者丝毫没有要干坏事的愧疚,大大方方地道:“给你画个笑脸,笑口常开。”

      凤岐自然不许对方给他画个大花脸,毫不客气地将笔杆从陆濯明手中抽走,只是他夺了笔却迟迟没有放下,视线落在怀中之人的眼尾上,忽然不动了。陆濯明生了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相貌,披上蓝白道袍抚琴时文静得近乎带上了几分庄严肃穆的神性,他羽睫浓密纤长,眼尾却既不上翘也不下垂,平顺正直得一如他的为人。
      昆仑阁主的大弟子合该是这副端方雅正的模样,但那终归是天上仙,作为人间客还是少了些烟火气。

      思至此处,凤岐手腕微动,沾了朱砂的毫尖情不自禁地朝对方眼尾靠拢,陆濯明却没恼,任由着他胡来,只是打趣道:“家主大人真是霸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凤岐并未理会对方暗戳戳的嘲讽,一手托住他的后脑,笔尖缓缓靠近,那一抹朱色逼至眼前,陆濯明不禁蹙眉闭上双眼,下一刻一点清凉落在眼尾,凤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鲜红的小痣发呆,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

      何为红尘?此为红尘。

      大概是真的困了,凤岐的三魂七魄仿佛被那颗眼尾红痣尽数吸去,他怔了片刻,忽然对着那一点红色倾身吻了过去,陆濯明始料未及,却没有抗拒,任由对方口中呼出的温热潮气将眼尾的朱砂晕开。

      香炉轻烟袅袅,人影氤氲如画。

      “好了……”半响后,陆濯明伸手轻推对方的胸膛,凤岐很配合地抬头,却恰好与怀中之人四目相对,那双眼眸在昏黄火光的映照下雾气朦胧,宛如烟云缭绕的轻梦,眼尾融化的小痣和面皮泛起的绯红晕在一起,恰似木莲盛开,人面芙蓉。

      陆濯明本就困倦,经过这么一闹更是疲乏,迷迷糊糊间忽然道:“还有件事……今天舒姑娘传讯说四月廿八是她与沈公子的合卺礼,你正好去给人家赔个不是……”
      凤岐闻言心中一紧,忙道:“这都三月初八了,怎么这个时候才说,之前也没见他们筹备,这怎来得及?“
      陆濯明已经快睡过去了,半梦半醒中含糊道:“舒姑娘不喜欢张罗,全当是家宴,请些朋友、故人罢了……对了,师父也去。”

      “什么?!”凤岐差点一嗓子给陆濯明吼清醒了,家主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在道侣的这位娘家人面前怂成一只小鸡仔。
      陆濯明手指按住对方唇瓣示意他小声,轻笑着打趣道:“我师父传了舒姑娘风雪剑,也算是人家半个师父,沈公子都没怂,你怎么怂成这样。”

      一提到沈明澈凤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人花枝招展的欠揍孔雀样时,不禁冷笑一声,“就他那小身板,和舒姑娘合卺后怕是不行。”
      说到“不行”二字时,他故意咬得极重,仿佛已经幻视那人哭爹喊娘、涕泗横流的狼狈样。

      陆濯明不禁被凤岐逗笑了,手臂环住对方纤细的腰身在侧腹薄薄的肌肉上轻掐了一下,“你也没比他强到哪去啊,你就行了?”
      凤岐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瞪着陆濯明的凤目中近乎泛起水汽,他将朱笔一扔,不由分说地抱着陆濯明就往内室走,咬牙切齿地道:“你看我行不行!”
      陆濯明被凤岐这副情状逗得不行,边将脸埋在对方的肩膀上哧哧地笑,边不住地用手锤他的后背。

      然而第二天,陆大公子便笑不出来了。
      日上三竿,他仍同一滩烂泥似地软倒在锦衾中,揉着酸麻的腰身对旁边若无其事穿衣洗漱的人怒目而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凤岐,你行,你真是太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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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番外四:不虚生(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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