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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心意
肃宫内,宁初刚从侍人的手里接过一个红木盒子,盒盖打开,斩风云的声音就从里面蹦了出来:
“东西收到没?你这回是真拿本堂主大材小用了啊,爷一言堂堂主这么大个身份在此,你居然只是让爷花一个时辰给你刻个小小的钥匙。说,你要怎么感谢爷!”
宁初看向盒子里躺着的一新一旧的钥匙,语气诚挚道:“口头感谢,多谢斩堂主。”
斩风云嫌弃道:“少来,你不如整些实在的真金白银,这样我看着心情还能好点儿。”
宁初弯着眉眼,语气却略带疑惑的打趣道:“哦?你还没收到么。”
斩风云:?
很快,斩风云那边就传来了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堂主,宁公子送来了三箱珠宝金银,只是……”
斩风云道:“只是什么?”
门外那人道:“只是这银子,是皇银。”
斩风云淡定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脚步声远了,斩风云这才放出声音里强压着的震撼,高声道:“不是吧,我的陛下!您老这是意识到自己往日挥霍无度,知道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所以回昭月打自己秋风去了?!”
宁初一阵无言,端着红木盒子往屋内走,道:“放心,还远没到那种程度,这三箱东西只有一成是给你的,其他的还请斩堂主帮我送去狱城,交给那位域主大人。”
即使隔着一道传音符,宁初都能想象到斩风云一脸肉疼的模样,于是又补充道:“放心,跑路费另算,不会少,事成之后会有人给你送去。”
斩风云一脸肉疼加警惕的道:“你怎么忽然想起给那位域主送真金白银了?怕不是背着爷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吧。”
宁初道:“不是,我需要跟他买点东西,但不方便出面。”
斩风云好奇道:“买什么?”
宁初道:“淮南周边的那一小片妖族地界。”
斩风云道:“淮南周边……是葱聋族的那片地界吧。说起来你上次叫我调查的葱聋灭族一事,一言堂其实是有记载的,只是去调查的人到了淮南后,发现那位阿傍已经将该报复的凶手都下了咒,葱聋一族又都……我们的人看这案子也没什么值得帮忙料理的,就离开了。”
宁初道:“阿傍呢?”
斩风云知道他想问的是阿傍下咒后的事,道:“那小子还挺看得开,他知道自己下咒后不会剩多少寿数,就在剩下的时间里,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转了转。你在太玄宗山脚下见到他那次,其实已经离他大限之日很近了,后面他就去了季庄,葬在一处季庄外围的山茶坡上。”
沉默许久,宁初郑重道:“多谢告知。”
在山脚下时,他看阿傍周身灵力周转紊乱其实心里已有些猜测,但如今听闻,心情还是十分沉重。
斩风云道:“你还没说你买葱聋那片地是要干什么的。”
宁初道:“暂时保密。”
斩风云声音里带着点好奇心没被满足的不爽,道:“……神神秘秘的,跑路费记得给爷送来就行。对了,还有件事爷必须跟你提一嘴。半月前,观南居被个叫冥焰的古魔给端了,双方实力差距太大,那群秃驴被揍了后,屁都不敢放一个。这硬茬子他们不敢惹,最近就在打雪域那块地的主意,我看你跟那边的部落交情还可以,所以特意告诉你一声。”
宁初点头道:“多谢,这件事你就别沾边了,我来处理就好。”
斩风云道:“那行。”
回到安肆的临时小院内,宁初将那枚新刻好的钥匙放置在桌面上。瞥见一旁不知什么时候被家主大人撕成了数道破条的宣纸,他又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几张新的出来。
落笔数行,用镇尺压好,将损坏的宣纸丢进火盆清理掉。待该留下和交待的事物准备得差不多了,窗外已是更深露重之时。
雪域的那处位置特殊,又极其危险,以往常人鲜少踏足便罢,若是外人踏入,即使九死一生,那一“生”也生不了多久。
故而此次雪域之行,宁初打算独自一人前去。
他握住冰冷的门环,向内一拉。门开之后,视线内极为意外的出现了这个小院的主人。只见安肆右手微抬,似乎也是刚要推门进来。
安肆不赞同的看向宁初,道:“这时辰外头冻得不行,你怎么也不披件厚点的衣衫出来。不对,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没睡,出来拿东西?”
原打算悄然离开的宁初:“……”
所幸,这时候归来的夜猫子不止安肆一个。
不多时,门口便出现一只爪间带着几根或黄色或白色的猫毛、精神抖擞从外面回来的家主大人,大仇得报的快感让这只瘸腿数日的小黑猫每一根胡须都绷着愉悦的弧度。
宁初道:“我来给家主大人开个门。”
安肆面上怀疑不减,道:“它哪用得着你特意出来开门,翻墙出门、回家对它来说轻而易举。”
紧随家主大人之后的,是从皇宫里喝得醉醺醺回来的猪猪和晓白。这两只被冠上天降瑞兽的名号后,新帝对它们颇为看重,好吃好喝招待,整日不着家已是常态。
宁初又看向它们,认真解释道:“这两个小家伙翻不了。”
安肆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往屋内走,边走边道:“行了,回屋里去吧。我给你找个汤婆子暖暖,指尖冻得跟冰锥子似的,明日你把你那些衣裳翻出来,我把保温的阵纹绣上。”
越往里走,宁初心底越是发慌。
果然,安肆的絮絮叨叨在瞥见桌面上的落笔后戛然而止,随即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宁初等了许久,安肆都不发一言,他不由偏过头小心的看了一眼对方平静的脸色,面色如常之下,似乎有什么特别危险恐怖的东西被极力压制住了。
莫名的,他有一种感觉,此时的安肆不再是往日里他最熟悉的那个人。这副沉着脸不发一言的模样,更像是那位神秘的尊懿宫主,那位千年前的存在。
宁初道:“你……你要跟我一起去雪域吗?”
安肆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松开扣住他手腕的指节,稳步走到里间,安静的打开放置衣物的木箱,翻出了一个铜色圆状的汤婆子。
再一眨眼,安肆已经将汤婆子热好,动作轻缓的放在了宁初手心,道:“你没想过带上我,介意解释一下么,我想听听。”
宁初道:“那里很危险。”
冰凉的手背被一双温暖的掌心覆盖住,安肆的语气却不像他的动作这样体贴入微,完全没有将此事揭过的意思,他抿起唇道:“你给的理由太牵强了,恕我不能接受,还是说……这个危险,会让我以后再也找不到你。”
宁初不着痕迹的藏起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慌乱,露出一个略显自然的微笑,道:“不会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你想我回来,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找你。只是时间,可能会晚点儿。”
话语间,安肆敛着眸子微微垂首,温热的手掌从浅浅捂热的手背转移到宁初修长的脖颈,最终停留在他后颈的皮肤处摩挲。
对修士来说,除开藏匿神魂之处,脖颈是唯二致命的脉门。
但也如当初十三先生所说,宁初很少对身边人设防。
随即,安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将视线放在了桌上的那把钥匙,道:“这是你常带在身上的那把钥匙配的,有给过别人么?”
宁初道:“没有。”
安肆道:“你没给你的亲人阿南和那位兄长,没给你的好友斩风云和鹿招,也没给眭宗主和祭司。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只给了我,宁初,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宁初眼睛里闪过一丝怔松,将钥匙配好给出去时,他并没有想很多,现下有些发愣的问道:“什么意思?”
安肆轻笑一声道:“这种时候你惯会装傻充愣,那我再帮你理一理,除开亲朋好友,你觉得最值得信任托付的人是谁。”
宁初:“……”
安肆没有理会他的沉默,继续道:“宁初,你这么聪明,不妨想想,在大祸乱时期活下来的古魔大多本性凶煞、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总不能到了太平年间,就忽然温良亲人起来了。你很清楚,我有所求。”
宁初微微撇开视线,他知道现下不该作出这种回避的姿态,像这样极不负责、极度任性的行为,只会让二人的关系浅浅疏离、最后破裂。
但是,表达出内心的真实感受后,会不会又像临安那次一样……
思绪杂乱无章,他急于想找些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但屋内安静的一声响动都无,甚至连灯台上的烛火都静止不动。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逼他说出心底唯一的回应。
宁初道:“安肆,那把钥匙是府主留给我的。我原本的打算,是挑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泡一壶清淡点的茶,再摆上些糕点,将钥匙放进预先准备好的楠木盒子里交给你。”
安肆道:“现在给我,是因为你要急着去雪域吗?”
宁初摇了摇头,道:“不是。”
安肆微微低头,双手轻搭在他两边肩膀,将眉额同宁初抵在一起。低沉的声音里混着双方吸气呼气时的小心翼翼,安肆道:“那是为什么?”
宁初没有回答。
安肆继续道:“不回答也没事,我们换个话题。我知道如果跟你提一些过分、或者不太过分的要求,你都会应我。但现下,我想听你主动说,主动跟我提你想要的、喜欢的,或者——心悦的。”
“宁初,告诉我,我想听。”
话语里露骨的引诱,宁初听得一清二楚,只需稍稍抬头,就能用极度方便的姿势作出双方都想要的那个回应。
时间过去良久,宁初右手微抬,捧着对方温热的脸颊,将人推离自己面前。
屋内的烛火在这时,也有了一丝丝晃动。
变化的火光将安肆那张俊美脸庞上的落寞和阻丧照得格外明显,“没事,我……”
就在那双漆黑的眸子彻底失去神采前,宁初猛地拉下了对方胸前的衣襟——
失控的力道和意外的温热让安肆眼底挤满了措不急防的欣喜,不受控制的心跳如急骤的鼓点一般,敲在二人胸口。
宁初呼吸有些急促,向对方解释着自己先前的行径,道:“我方才所为,并非是拒绝的意思。”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心悦一人作出回应,不是因为术法的引诱、一时的冲动或者某种氛围下的水到渠成,而是因为事实本就如此。此刻所思、所想、所言绝无半点虚妄。”
坚定有力的话语落在二人耳畔,安肆眼底因极度的兴奋不受控制泛起一丝猩红,那抹异样的颜色很快又被他极为克制的压了下去。
安肆自然而然的又重复了一遍宁初先前的冒犯之举。
一阵静默后,他声音低哑的道:“宁初……宁子潇。”
宁初道:“嗯。”
安肆道:“我知道你总是有很多没做完的事情要去做,我不会拦你……也不过问。”
宁初道:“好。”
安肆道:“但你既然应了我,就是承认我是你的另一半。你不能这么任性,把自己的道侣丢下不管,这是极端不负责的行为,抛夫弃子——在民间可是要被浸猪笼、沉塘底的。”
闻言,宁初不可避免的把安肆代入“夫”,又把猪猪和晓白代入“子”,抛夫弃子、始乱终弃的罪名差点儿就真让他坐实了。
宁初笑道:“那便一起去吧,堂堂一代仙君,若是落得个浸猪笼沉塘底的下场,未免太过有失颜面。”
安肆强调道:“不单单是这一次,以后每一次类似的事情,你都不能再像这次这样。”
宁初道:“好。”
得到保证的安肆露出一个放心的笑颜,唇瓣在他脸颊轻轻碰了碰,动作极其克制,“很晚了,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同为男子,安肆这个时候提沐浴,无非就两种解释。
第一,他是在给宁初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这里没有囚困的法阵,在这期间离开对宁初来说轻而易举。
第二,某人气血旺盛,却又考虑到宁初的身体状况,急于离开这里去纾解什么。
亦或是,二者皆有。
眼见安肆的背影将要消失于门外,宁初轻唤对方一声道:“安肆。”
后者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压抑着什么道:“怎么?”
宁初行至屏风后,半晌,将褪下来的一件上衫抛给安肆。
“弄完……早些歇息,担心着凉。”
安肆的呼吸瞬间乱了数拍,声音哑涩,却笑意难掩道:“遵命,我的陛下。”
许是时辰到了的缘故,宁初躺床上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深睡。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颈后描描画画,想要转过头去看,却又被对方用极轻的力道按住,不得动弹。不过知道对方是安肆后,宁初又闭眼接着睡了。
……
翌日清晨,猪猪的尖叫声惊起屋顶一片鸟雀:“晓白,你脸怎么突然沧桑成这样?!宿醉的后遗症还会叠加爆发嘛?”
晓白一脸淡定的向它解释道:“不是宿醉,昨晚仗义执言,被某恼羞成怒的恶霸告诫了一顿而已。”
猪猪面色复杂道:“恐怕不止是告诫这么简单吧,你到底仗义执什么言了。”
此刻,端着几抽饺子路过的安肆向两小只轻飘飘投去一个十分和善的眼神,背对着他的猪猪全身上下一哆嗦,左右疑道:“果然还是变天了吧,这凉飕飕的。”
晓白:“……”
安肆敲了敲房间外的门窗,缓声道:“宁初,该起了。”
宁初回道:“已经起了,马上。”
见今日吃的是饺子,宁初回头又从屋内取出斩堂主顺道寄来的一小瓶果酱,递给安肆道:“这是斩堂主送来的,味道有些偏甜,你尝尝看。”
安肆将果酱倒入一只小碟,随即便把碗里的饺子沾酱送入嘴里,吃完不忘评价道:“还不错,猪猪、晓白要不要来一点?”
对于“饺子沾果酱”这类清奇的吃法,即使是对各类新菜品接受良好的猪猪也是敬谢不敏,将其归为邪教。
反观在吃食方面偏向保守的宁初,却对此接受良好,道:“既然你喜欢,我下次托斩堂主多做一些。”
安肆道:“那多麻烦,回头我问问他有没有方子,若是有那我自己做就好了。你们有什么想吃的酱没?刚好一起做出来。”
话落,晓白眼神里惊诧、警惕、怀疑与鄙夷几乎糅杂在一起,仿佛看见一只嗜血的凶兽在帮小白兔拔萝卜,猪猪也没比他好上多少。两小只对视一眼,默契的闷头干饭,将千言万语包得严严实实,待饭后再行拆解。
宁初还在芝麻酱和蘑菇酱中做选择时,半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随即化作一个细长的方盒缓缓横在面前。
安肆看向他,语气肯定道:“找你的。”
宁初道:“嗯,蘑菇酱可以做吗?这是北澜山专用的传信方式。”
安肆道:“可以啊,芝麻酱你不要了么,我一起做好了。你一声不吭的把绝生谷封印解了,北澜殿主该不会来秋后算账吧。”
宁初道:“你不嫌麻烦就好,蘑菇酱给一份做辣些,我想用来送人。这次倒不是北澜殿主来信,而是北澜山的那位向夫人,信中说北澜少主向阳生这次也去雪域,如果路上遇见他,请我帮忙多看顾些。”
猪猪插话道:“等等……等等,你们一次性聊两个话题不嫌乱么,我光是听都被你们绕乱了。”
宁初道:“还好吧。”
晓白道:“你只听一个不就好了,比如你感兴趣的酱。”
安肆语气感慨道:“看来千年过去,晓白也不是完全没长进,变聪明点儿了。”
晓白道:“不止,我嗅觉变化更大,只隔一条街,我就已经闻到钩吻那报忧不报喜的家伙给你送麻烦来了。”
话音刚落,一白色的纸鸢便越过院墙轻飘飘落在安肆面前,化作一张白纸。
安肆随意的扫了眼,将信纸递给宁初。
宁初道:“我方便看?”
安肆笑道:“随便看。”
宁初浅浅读了几行,随即神情越来越严肃。
几日前,修者界不知从何处传出了古魔现世的消息,本该只是寥寥数人知晓的事件,如今在修者界传的沸沸扬扬,有人指名道姓说尊懿宫主就是众古魔的尊上,他们的行径都是受此人指示,故而有联合众修士对其讨伐之意。
再加上前不久观南居被冥焰掀了,现下人人自危,唯恐自己的宗派世家就是下一个观南居。
安肆挑起眉梢,半开玩笑道:“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好歹也为仙君做了这么久的饭食,仙君不会这么不讲情面就把我交出去吧?”
宁初笑道:“能换十两白银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猪猪嘻嘻道:“肆爷你好便宜哦,是我的话,起码也得十二两才能换。”
安肆无奈摇了摇头,道:“一个两个的,都白养你们了,倒还不如晓白贴心。”
晓白道:“要我就把你白给了。”
宁初和猪猪一阵大笑,安肆又好气又好笑的卷起信纸作木棒,狠狠敲了敲这几个没良心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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