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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宾客
栗家白家名头在前,一场生日宴高朋满座。况且栗少爷才貌双全,满上海的富家千金都巴不得借此交好。
只是谁也没想到,华灯初上、这位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从楼上走下来时、还牵着另一位风云人物的手。
气氛一时间十分微妙。
有些肩上戴章的眯了眯眼、手上戴扳指的挑了挑眉、戴手表的拨了拨表带、戴眼镜的推了推镜框,那些身上什么都没有的……只能就近抓起一杯酒假装口渴。
栗少爷扫视一圈,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握着谢阑的那只手用了力、安抚对方有些颤抖的指尖。另外一只手扬起来挥了挥,算是跟大家打了招呼。
“不才区区生日,劳动诸位赏光莅临寒舍、实在蓬荜生辉,多谢。”
他带着矜贵优雅的笑容偏过头看谢阑,眼里有了三分真情。
“这位是我的爱人,谢阑。不瞒各位,在下头一回谈恋爱、这会儿正头重脚轻晕乎乎的,今晚如果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名利场上的人都是人精,面上顺着栗少爷的话头下了台阶、三五成群地道喜恭维,心底里可谓风起云涌天翻地覆,把栗少爷那几十个字掰开了揉碎了、也不敢确认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坐不住的已经慢慢凑到一起嘀咕了,借着推杯换盏传递各自摸不着的头脑。
他叫谢阑什么?
爱人?
谢阑?栗家小少爷栗睿的爱人?
栗少爷是被下了降头还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他不知道谢阑……
他当然知道。
人家都登堂入室住进栗公馆和他手挽手了,那栗家人应当也知道了。
栗董和白夫人就由着儿子胡来?
白老爷子那边呢?这要是知道了不得闹翻天?
救命啊,这到底是哪一年什么世道?怎么比鬼子炸了卢沟桥那时候还像鬼片。
鬼片主角们倒是泰然自若,栗少爷带着谢阑风度翩翩地和各路宾客寒暄、仿佛真的是携家眷出席宴会一样自然。谢阑其实有点儿不适应,在场的人大多他都认识、甚至还有过眼下不能说的交往。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一茬接一茬地往栗睿跟前凑——这回不单是为了巴结攀岩,那些或探究或玩味、或讥诮或厌恶的目光藏在皮笑肉不笑的神色里朝他扎过来、像毛毛刺一样,没那么疼、但也不好过。
比这更大的场面他都见识过,他咬着牙维持游刃有余的谢老板。心里却觉得自己是被人扒干净了、浑身赤裸地暴露于日光下,白晃晃的太阳晒得他头眼发昏心跳不止、快要晕过去了。
栗睿好像浑然不觉。依然揽着他和人谈笑风生,偶尔还会把话头递给他、从外人眼里看完全就是一对甜蜜缱绻的璧人。谢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去的,只觉得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像生生剥离成了两个人,谢阑坐在身体里、冷眼旁观看谢老板怎么粉墨登场、怎么和人周旋,只是他握着栗睿的手心出了不少汗、氤氲出的热气是暖的、不像当初那样遍体生寒。
谢阑的神经在见到一位穿着枯草黄军服的军官后彻底崩溃。来人五十多岁,撑着手杖,穿灰色西装的年轻上校落在他身后半步、目光如炬、要灼伤谢阑的心脏。
栗睿不动声色地改为搂住他的腰,扶住他快站不稳的身形、朝来人微微鞠躬致意。
”佐藤将军,没想到您也来了。有失远迎,失敬。”
上校递过来一个木箱、佐藤接过来、递给栗睿,是一套有田烧的茶具。
“栗公子客气了,小小礼物不成心意。可惜…… ”
他的目光栗睿放在谢阑腰间的手上,微微一笑、开玩笑似的说:
“不知道栗公子寻到良配,不然送套成对的才好、也算恭贺佳缘。”
“客气了佐藤将军。有您这番话,已是小可最好的祝福。晚辈感激不尽。”
栗睿接过木箱递给谢阑,顺势在他颈上蹭了下。谢阑被这样的亲昵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去看对面的人、撞上了那双寒光凛冽的眼。
“栗公子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可要小心…… ”
佐藤拍拍他的肩,说得意味深长:
“起风了,莫为别人叫自己淋了雨。”
栗睿转身拿酒的功夫暗了暗眼眸,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再转过来时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矜贵样,朝佐藤举杯:
“多谢将军挂怀。风雨不由人,我懒人一个、还是搂着心肝儿躲在屋里舒坦。台面还是得靠您这样的枭雄撑,晚辈敬您。”
佐藤的目光在谢阑身上转了一圈儿,笑着饮了满杯才离开。谢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栗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撩起一缕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在众目睽睽下吻了吻他的眼角。
“还好吗?”
他低声问,也不知道是今天话说得太多还是沾了酒气、嗓音格外低沉,带着他一贯的温柔。谢阑就在这样醇厚的温柔里罕见地漏了怯,不顾明里暗里的目光、软着脖子往栗睿肩头蹭了蹭。
“不太好。”
他说。
栗少爷使了个眼色,叫下人接过谢阑手里的箱子、又带他见了两位朋友。
“撑一下,快结束了、乖。”
好在朋友是真朋友,从小混一个圈子的二代们没那么多深沉心思、聊了些不少栗睿少时的趣事,谢阑也跟着笑、别人眼中的百媚生落在心上人眼里就是强颜欢,看得栗少爷心疼坏了、等不及带他上楼,把人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谢阑坐在床边,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栗睿抱着他,把人按在自己怀里、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又低头去吻他的发。
有些潮意,不是他的错觉。
“辛苦了,没事了,结束了宝贝,别怕,我在这儿。”
谢阑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搂着他。房间隔音很好,楼下的喧嚣透不进来半分。他没来得及开灯,直觉谢阑也并不想他开灯。他在黑暗里搂着自己的爱人,用最温柔的声音和最轻柔的抚摸哄他,眼神却是狠戾的、闪着要吃人的光。
“别怕,宝贝,你是安全的。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
谢阑连崩溃都悄无声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谨慎。栗少爷的心疼铺天盖地,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想撕碎什么,撕烂什么,想一枪崩了谁、却不知道到底要一枪崩了谁。只能用力抱紧了眼前的爱人,借由这样蛮横的动作将热意传递给他、安抚他。
“有我在,别怕。”
才不过九点,宴会刚到兴头、主角还得继续唱。栗睿给他倒了温热的水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摸摸谢阑的脸、轻声哄:
“待在房间里等我好不好?困了就先睡。别怕,我的房间没人敢进来。我尽快结束回来陪你,好吗?”
谢阑蹭着他的手心点了点头,猫似的、黏人又温顺,勾得栗少爷恨不能不管不顾带他从楼上跳下去回自己家。捧在手里都怕摔着的宝贝在这儿受哪门子委屈?真够恶心的。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弯下腰亲亲谢阑的额头,跟他说“马上回来”。
“栗睿。”
谢阑在他要出门的时候叫他,他回过头、外面的光渗进来一些,照得谢阑的脸格外苍白。
“你能不能…… ”
守了多日的蚌终于缓缓开口,打开坚硬的壳、露出内里的软,连着珍宝和命脉一起交给猎人。
他是真的害怕,却两眼空空、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眼眶涨到发涩,心口却一片空空。像被放逐到深夜的荒原,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和空寂的黑以外一无所有。
太冷了,他想。
明明栗睿还没有离开屋子,自己已经觉得冷了。
他受不了这样的冷。
于是脆弱地开口,向着光的方向、祈求一点庇护。
“能不能把你的外套给我?”
栗少爷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带着“爱人”消失半小时,再出现时西装没了、嘴唇还泛着明显的红。——这样旖旎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上海滩的街头巷尾,连带着前一天栗公馆的稀奇见闻成了全市人民的茶余饭后新谈资。不一样的是有人当佳话,有人当笑话,还有人若有所思、发了好几封跨洋电报、全是一堆看起来狗屁不通的乱码。
还在宴会上的宾客们暂时顾不得这些,忙着觥筹交错、忙着左右逢源。栗白在外人面前给足了弟弟面子,甚至在某几个千金小姐意有所指地探寻里就坡下驴、似否非拒地认了谢阑“弟妹”的身份。开什么玩笑?就算自己再不满意谢阑,可自家弟弟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肖想的。什么小门小户的麻雀都想攀高枝儿?身段长相还不如一个男伎!
时代真是要变了,
栗白放下手里的杯子、摇摇头,觉得自己应该是喝多了。
都开始觉得谢阑顺眼了,全靠同行衬托。
热闹到凌晨才散去。长辈们在前半夜就离场,留下满屋年轻人尽情撒欢。寿星被轮番灌酒、还要顶着浆糊脑袋跟某些心怀不轨的腌臢玩意儿周旋,搞得他筋疲力尽、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连腰都直不起来,坐在台阶上看管家关了大门。
“少爷,送您回房间吗?”
有下人过来问他,他眨眨眼、摆摆手拒绝了,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栏杆往二楼去。
甚至记得在开门前扔掉了手上的烟。
他满脑子烟酒气晃荡,只剩最后一丝清明、阻止别人偷看到他的宝贝。
他的谢阑。
连被子都没掀开,抱着他的衣服蜷成一团、缩在床角睡着了。
他靠在墙上愣了半天,走近跪在地毯上仔细瞧着才发现不是眼花、谢阑真的哭过,眼睛还肿着、打湿又干掉的睫毛黏在下眼皮上、一缕缕的,看起来格外可怜。他的宝贝在他在楼下和魑魅魍魉把酒言欢时,抱着他的衣服蜷在黑暗里失声痛哭、然后孤独地沉入梦境。
酒瞬间就醒了。好像有把钝刀插进了他心里,搅得他血肉模糊、呼吸都带着血沫、喘不上气。
栗睿在黑暗里沉默了好久。
又哭又笑却没有一点声音,像个形容可怖的疯子。
直到晨光渐渐亮起、他才撑着有些麻木的腿脚起身拉严窗帘,脱掉衣服、拉过被子、把人搂进怀里、哄他做个好梦。
谢阑似乎是累极了,任他动作毫无反应、只是在他靠近时本能地寻找热源往他怀里钻了钻,栗少爷顿了顿、用枕巾擦掉滑落眼角的水渍、将人搂得更紧。
黑暗掩盖了一切涌动的情绪,栗睿的唇动了动、贴在谢阑耳边,无声地说了什么。
他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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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call即使是隔了一年多重看,我也觉得我写的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