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罄竹难书
外门弟子入内门后要学的课业比之前少了一些,但架不住师长们严厉,收弟子最多的李孤阳和陆云屏更是如此。
李孤阳冷冰冰的脸上不会有多余的神情,只会毫不留情地打掉招式不对的弟子手中长剑,要弟子再练三百下而已。
换到陆云屏这里从未有惩处,她只消轻飘飘说上句“乌头贝母一副药,来年烧香你不落”便足矣吓得弟子手中量药分量的小秤抖三抖了。而对待冲着天演人算的名声拜她门下的,反而非常严厉。
棋盘上每丢一子,都会被逼着默记十几份棋谱。
这样的教法,何元初早有领会。
医者知道手中的药草种类分量的重要性,那是一条命。
弈者则不然,入不入局尚不可知,手中的棋子多数时候是更多人的性命,一招踏错,满盘皆输者不在少数,更不可轻言“弃子”。
故而才要对他们愈发严厉。
内门弟子忙得不亦乐乎,亲传弟子也没闲着,尤其是张翠微,赵老头子那番话令他回了蜀中。
兄长姐姐会做出与太和山勾结的事来必然事出有因,他要问个清楚。
张氏一脉据蜀中天险,铸剑的山庄连绵半个山头,胜在地势优越,前临江流背倚青山,山下城池繁华,夜行人常能观望到连绵不绝的明亮山道,不提富足安居,单看景致也是天下一二等的山明水秀。
张翠微没有用仙术回家,假作普通游侠入城,他想听听蜀中百姓的说法。
即便兄姐撒谎,即便家族并不清白,他身为张氏子弟有身在此山中不识面目之嫌,他不信,满街的百姓还能把穷困潦倒装成幸福安逸?
“小哥外地来的?”
白马玉剑细软行囊,张翠微到一茶摊落座,就被人如此问道。
“嗯,稷泽来的。”
问话老叟胡子花白拎着茶壶倒了杯香气四溢的茶水,说:“剑不错。”
张翠微:“长辈所赠,听闻是蜀中铸剑世家所铸宝器,剑锋稍有损毁,就走到了这里。”
“那你可是来对了地方!”另一年轻人咧嘴笑着,直指北方的山峰道:“张家就在那山庄里,平素有事无有不应的,一家子都是善人呢!”
“……”
张翠微不知道该是无奈还是无语,满堂的溢美之词,他没听到一句说张家不好的,他心中却越来越沉重。
“早些年石鼓道上吃人馄饨馆还是张老爷提供线索,动用人脉才让那个恶贯满盈的认罪伏诛!”
“多亏了张老爷,据说因为那次的事,他们家小少爷遭人报复绑架,差点没了性命,后来多亏了仙人看重,如今养在仙山福地呢!”
张翠微:“……”他记得被绑架的事,和馄饨馆并无关系,只是仆从疏忽,差点让拐子拐走了而已。
也亏得那次得救,他才能遇见了三师妹和月桥长老。
回忆生动,他记得是八月佳节,人挤人的灯市上时不时有孩童哭闹,记忆深处没有饴糖和花糕的香气。
拐子拐了很多小孩子,他们挤在窄小的车厢里,汗臭和便溺物的气息,低声啜泣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月桥长老牵着年三师妹,如神兵天降一样救了他们,三师妹笑盈盈安慰他们,“别怕,坏人已经让我爹打跑了。”
后来他一身脏污回到家中,爹娘和成年的兄长姐姐训斥奴仆,见他回来后连忙抱在怀里细语安慰。
彼时的张翠微眼神亮晶晶地说道:“遇到拐子了,但是让神仙救了,神仙牵了一个神仙小妹妹。”
张翠微记不得爹娘的神情如何,反而一直记得兄长问的一句话,“你想再见到神仙小妹妹吗?”
他怎么答的,自己也忘记了,但姐姐好像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是你想,我吗就能让你再见到她。”
当然想,那时候也没想到有一日他能同神仙妹妹定下亲事。
他的思绪飘远,不禁皱眉,总觉得忽视了什么,又实在抓不到。
于三师妹和月桥长老而言,蜀中随手救下一车孩子不是大事,三师妹从没说起过,而张翠微自己也不会把曾经差点被拐的事说给心上人听,所以只有张翠微知道,他和韩香絮早已见过,才会在初到乐游山就对她马首是瞻。
张翠微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无知无觉见茶桌对面已经换了人,一看还是个熟人。
书生打扮的货郎背着货箱走南闯北,却也并无几人知晓这是个死人。
“沈原先生?”
沈原懒懒应声,施了一道隔音的屏障才道:“从前听过先贤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怎么,你家有什么洪水猛兽,逼得你不敢入吗?”
张翠微苦笑无奈,“确有些不得而知的缘由。”
他犹豫再三,不知当讲不当讲。沈原既然找到蜀中,张翠微不会以为他卖香露卖到此地,况且,他正在查的事于他自身的家族利害相关,沈原先生算是苦主。
“你要大义灭亲?”
“先生知道?”张翠微愣住,沈原知道是张氏的人与太和山勾结卖了他与嫣娘的生辰八字,如今身为陵川君的沈原,竟然会毫不作为,反而问他是不是要大义灭亲?
“我家搜寻异样生辰八字之人,害得你们被太和山盯上,最终惨死,此事家族脱不开干系,但最终行事之人仍是太和山。”张翠微知道自己的辩解苍白无力,但他至少想挽回一二。
沈原挑眉,“你以为是这个?”
张翠微沉默颔首。
“大家族往来众多,泄露生辰八字名册给仙山算不上大事,大周国祚之初,国师大人要看千万庚辰帖。嫣娘的八字有异,即便不是你的家族泄露,也会有别的人说出去,无论怎样都会被太和山盯上。”
沈原看似大度地罢罢手,货箱里的木偶沈原恨得咬牙切齿了,木头手掌成拳放在唇边轻咬。
幸好张翠微不会傻到相信这种说辞,他说:“名单上还有些有仙骨的弟子,多数是太和山弟子。”
“这也不是要紧的事,太和山以人数取胜,想多收些弟子而已。你更应该知道,你的家族做了什么,而太和山又做了什么。”
张翠微道:“还望先生赐教。”
“你让我赐教?”沈原仿佛没听清,气急败坏道:“让我告诉你,你家犯了多少事害了多少人吗?之后你怎么办?一剑杀了还是弃家而出?”
张翠微摇头,沈原要气笑了,他这辈子头一回遇见这么离谱的事。
他一个苦主来讨公道呢,凶徒的家人请他赐教。
“太和山以人为试验,不拘仙凡。像我和嫣娘,试的是蛊虫与起死回生之术法,至于凡人,他们试的什么,你家里人知道。”
沈原细细端详,没有错过张翠微脸上的一丝神情,震惊、茫然。
他神情复杂地问道:“我所知的,仅仅追溯到十年前,蜀中为太和山提供货源。你知道货源什么意思吗?”
——当然是,人。
太和山要人做试验,人从哪里来,他自己捉吗?有现成的苦力当然要用。
拐卖,张翠微乍然想起幼时佳节的遭遇,如若没有遇到月桥长老,一车的小孩,难道都要卖到太和山!
张翠微不信,如果真的是蜀中为太和山提供货源,是他家将拐来的孩子运往太和山,那其中怎么会有他?
看穿他所想的沈原则心想,虽然看着长大了,但果然还是没有经过风霜的孩子啊!
“蜀中一直以来就张氏一家独大?”
“不……”张翠微艰难道:“之前的馄饨馆是吴氏的产业,百年前,蜀中是两家的天下。”
说起来那个馄饨馆……真相大白的契机,也太扯了些。
吴氏馄饨馆,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倘若沈原先生没有骗他,岂不是说,他们张家在吴家覆灭前就与太和山有关联?
吴家失势,他知道张家与太和山有利益勾连,而这点利益敌不过看着亲人的张家。
一旦张翠微被拐死于太和山之手,他们之间的关系必然断裂,太和山需要蜀中地方的势力,扶持只能是吴家。
“所以,我是真的因为馄饨馆的事,才牵扯拐卖中去的。”张翠微喃喃自语,沈原神情莫名。
“馄饨馆本就是太和山扶植的,它露馅了,太和山要铲除它,间接卖给你家一个好,只不过被馄饨馆发现,差点结成仇而已。”
沈原说话间用馄饨馆代了吴家,他其实还想用人贩子代了张氏,碍于张翠微的情面,终究没有这么说,总之,蜀中就是馄饨馆和人贩子的地盘,这两家还都是太和山的爪牙。
“太和山能推翻一座王朝,怎么会在意区区姓张的姓吴的?”张翠微道:“换成他们自己来做这些事,岂不干脆利落,何必假借他手?”
“下手要挑人的啊!太和山挑人,两家都在,互为敌对,都能为它所用;你家独大之后,肯定想当个好人了,这时候就看你家有什么欲求,之后更便于掌控。”
有所欲求,沈原当年求嫣娘复生,张家求什么呢?沈原不知道,但无非是权势地位。
太和山也怕出卖啊,所以要有一个好控制的把柄在手里。
沈原看着张翠微,货箱里的木偶沈原抱臂胸前,长吁短叹,苦恼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和山的固然罪不容诛,这块地上的百姓不知道你家所作所为,但饱受爱戴的家族所犯的罪行,一样罄竹难书。”
沈原说:“张翠微,告诉了你这么多,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自己说,你家会有什么下场?”
张翠微蹭得起身,衣袖碰倒了桌上的茶壶,滚烫的水溅落衣襟,他浑然不觉,丢下马和剑,噌地用仙法回到家中。
张家,三五人正在议事,张翠微凭空出现,惊住了兄长姐姐。
管事们自行退离,留兄姐弟三人独处,兄姐喜不自胜,却见弟弟阴郁痛苦,悲愤难堪,问道:“怎么突然回来,这是怎么了?”
张翠微颤抖着问道:“你们有没有……”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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