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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风骨
月上三竿。
胡家东院,胡言吾趴在床上,被子盖了一半儿,还有一半儿是掉了地上。
他已经是睡熟了,哈喇子流了半枕头,不知这只耗子在梦里又吃了什么好吃的。
胡言吾闻到了一阵绿豆糕味,便伸手去够,没想一只手打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胡言吾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枕边人。
假货蛮子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爬了他床上,躺在他旁边。
“你是打算趁我睡着了……然后,”胡言吾双目无神,看着段蛮子,“强了我吗?”
段暄一脸黑线。
“我屁股还没好呢。”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段暄无言以对。
不知那二皮脸还会说出什么惊世名言,段暄赶紧伸出一只胳膊,将他一把搂进怀里。
“哎呦……慢点儿,屁股还疼着呢……”
半睡半醒间,胡言吾便贴上了段蛮子厚实的胸膛,鼻腔里尽是段暄的味道,胡言吾很是心安,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知道段暄进宫去了,但他不知段暄进宫去和十三爷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是坏事,他便自己一人躲了,等消化完了再来见他。
所以,胡言吾故意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来调侃调侃他。
段暄的嘴角微微上扬,只是这么静静的抱着他,像是抱着自己的整个宇宙。
“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胡言吾闭着眼,“没有,但你打扰我吃好吃的了。”
段暄不作声,等着这二皮脸说下半句。
“在梦里,见了一块儿绿豆糕,刚要咬,便醒了。”
“那真对不住了,”段暄有些惭愧。
“醒了后,我发现,你就是这个绿豆糕。”
说完,胡言吾伸出一只手,拉开了段暄的上衣口。
段暄的领口处露出一段红线,红线上扣了一只玉佩,那正是胡言吾在正月里给他的,自己自小不离身的玉。
那玉给了他后,段暄也是不离身的。
胡言吾将那玉拨开,将脸凑了过去。
段暄感觉到自己的锁骨处传来一阵微微的酥痒感,然后就听到怀里传来了一句:
“好啦,咬到啦!”
“我是绿豆味的?”
胡言吾依旧闭着眼,他认真想想,然后认真道,“不,你是猫味儿的。”
“怎的又是猫了?”
“一只爱吃绿豆糕的猫,”胡言吾说完,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一只爱吃绿豆糕的猫?也不错了,反正他不爱吃鱼,段暄心想,这只耗子的比喻还算恰当。
小耗子在段暄的锁骨处蹭蹭,“好啦,这样就留下记号了,你是我的猫。”
“嗯。”
“你在宫里,又和十三爷吵了吗?”
段暄想想,“没有。”
“你们每次一见面都会吵……”胡言吾又道,“现如今朝堂一片混沌,十三爷也有很多事要做……”
“嗯。”
胡言吾闭着眼半侧着身子,被段暄搂在怀里,听着段暄有节奏的心跳,想着这些事情,十三爷,毕家,韩家,御史台,赋税司……
“明儿我想下地了。”
段暄一怔,原本放松的肌肉,又重新紧绷了起来。
像是察觉到了自家老段的变化,胡言吾也是一叹伸出一只手,在段暄的肩胛骨处扣了扣。
“天天在床上躺着,四肢都退化了。”
这些撒娇的话,并未让段暄有些许的放松,段暄原本春风拂面的脸,再一次天寒地冻起来。
段暄的眼神变得冷冽起来,他知道胡言吾要干什么。
无非是御史台之事。
他一只手慢慢下滑,滑到胡言吾的屁股处,用手轻轻按了一下。
“嘶——”
胡言吾被疼的睁开了眼。
小胡看着自家老段,老段也看着自家小胡,二人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相顾无言唯有意千行。
胡言吾心里哀叹了一口气,最终道:“你要做你的事,但我的事,我便不要做么?”
段暄看着目光笃定的胡言吾,摇了摇头。
“我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御史台那件事,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唐老师已经被关了诏狱,这个时候,我若是不站出来,下面那群翰林傻子就是个死。”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不行。”
传来一句轻轻的、但是沉稳的声音,不容置喙。
胡言吾:“我是御史台的中丞,御史台出了事,我不负责,谁负责?”
段暄忽然理解了淳于翤的心情,理解了那句‘你别给我闯祸’的奥秘。
“你可能会笑我吧,”胡言吾声音有点儿哑,“走了后门进了御史台,先是被老言官欺负,后又是一脚踩了西瓜皮,作了御史中丞,但又被新言官排挤。”
“什么时候都不受欢迎,天生扫把星。”
“你也会觉得神奇吧,毕竟此前无比厌恶官场,但现在,又一脑子热的赶着屁股上去,”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是觉得有些滑稽了,不禁“噗呲”一笑,也不知是不是半夜困得,他这一笑,竟是带了一些泪出来。
“唐百虎,他是我老师,虽然他固执又迂腐,但是在所有人都针对我的时候,他会护着我,他在御史台坐了一辈子的冷板凳,是个六爷党,但在六爷倒了之后才做了御史大夫,你说搞笑不搞笑?”
“六爷倒了,但是他还是继续干活儿,继续护着御史台,那些翰林傻子们哪里懂这些,只觉得唐百虎年老眼花,不懂审时度势,为了我这么一个十八爷党,几乎要把整个衙门给赔进去。”
“他护着我,何尝不是也在护着他们?”胡言吾眼神里露出一些鄙夷,“翰林们坐了几年的板凳,刚站起来,朝堂的事,他们又能看清几分?”
胡言吾又开始自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没那么大的志气,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该嗝儿屁的时候嗝儿屁,掺和朝堂的这些事,用你的话说,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但唐老师对我有恩,御史台虽然对我不好,但我好歹也是个名义上的御史中丞,这个头衔给我的责任,我扔不起,”胡言吾说完这些,窗外已然是有几分亮意。
段暄皱着眉头,将原本滑到胡言吾大腿处的手收了上来。
那只手上聚集了一股子气,那股子气算不得有多大的威力,但可以将胡言吾的腿小小的伤一下,让他在床上再躺上几日。
段暄将那气收了回来,将那手搭到了胡言吾的肩膀上。
胡言吾感激似的笑笑。
御史台,到底还是坐出了感情,原本厌恶官场,呆一天衙门办一天差的胡言吾,也开始正视起自己身上的责任。
“你那吏改之法里,有一条就是要废了御史台。”
段暄:“是。”
胡言吾看着他,眼里带了些许祈求,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那成。”
胡言吾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他之前跟段暄求过情,让他放御史台一马,当时的段暄不置可否,但胡言吾知道,段蛮子做的决定,几乎无人能够改变。
“如果我说我要坚持废,你会怎么做?”段暄问他。
胡言吾眼里一片黯淡,声音有些发闷,“我会尽我所能,护住御史台,哪怕是个死。”
段暄听了这话,没有丝毫的生气。
总归在御史台呆久了,胡言吾也是沾了文人的那些臭脾气。最开始,胡言吾是看不起这些人的,但最后又变成了这些人,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这样的胡言吾,和月下,那些跪了光华门但求一死的江南举子们的身影叠到了一起。
“我的主意改变了,”段暄嘴唇翕动,缓缓道。
他的声音很沉稳,沉稳中透着一丝金石的清脆,像是敲了一只千百年前的缶。
当阴影逼近,却更见星光 。
胡言吾的眼里闪现了一丝不可置信的光彩。
“这改变,不单是因为你,”段暄继续道,看着双目通红的胡言吾,“而是‘文人风骨’。”
文人的风骨,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中的仁义之道,是‘纵千万人阻,吾恒往之’的气度与魄力。
文人风骨,不分文武,无论贵贱,亦无关生死。是以笔杆之势,胸怀囊括四海天下报国之志。
“好,”胡言吾笑着道,然后慢慢靠近了段暄,将脑袋埋进段暄的怀里。
慢慢地,段暄感觉到自己前胸温热一片。
空气中传来胡言吾断断续续的抽噎。
段暄安安静静的搂着他,无只言片语的打断。
这样忙了一夜,已是无眠。
窗外,寒夜散退,已是东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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