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醒酒茶
瑞王爷醉得太厉害,回去之后,站都站不稳,被几个人架回了房。鞋也没脱,倒床就睡死过去。两个小厮打了热水为他擦洗,换了身寝衣,让他睡得舒坦些。今晚的酒比任何酒都要烈,烧心烧肺,胸膛里攒了簇火,从喉咙烧到脸上。
身心都十分燥热。
他拽开领口,掀掉了被子,渴得要命,含糊不清嚷了几句喝水。侍奉在侧的下人们赶紧端来茶壶,倒进杯子里。水声窸窸窣窣,在耳边回荡,刺激得他心痒难耐,扬手一把夺过,也不要杯子直接对着茶壶猛灌。
“王爷您慢点!”下人忙托着茶壶。
瑞王爷喝了个酣畅淋漓,扭头倒在床上。
衣裳全弄湿了。
下人放下茶壶,忙找帕子擦拭。
“王爷您还渴吗?小的再去打一壶。”
瑞王爷烦躁至极,懒得吭声。
下人端走茶壶,忙出门去打热茶。他跑得太快,忘记关门,月光就这样洒进来,树影下盈盈一方秋色,桂花香被风卷进暗室。屋内没有点灯,静谧无声。有人来送醒酒茶,缓缓走到床边,打量瑞王爷躺在那的凌乱睡姿,没有说话。
醒酒茶是烫的。
瑞王爷嫌热,不张嘴。
勺子喂到嘴边,抵在那,半晌没动。
瑞王爷扭头避开,嫌底下人麻烦,“我不喝。”
那人闻言收了勺子,起身欲走,将醒酒茶放在床头。人影挪了位置,通亮的月光直不楞登照在瑞王爷脸上。他刺得眼睛一弯,下意识想要挡,手臂横过来,正好压到送茶人半截袖子。对方起身的动作僵在那。袖子清凉滑腻,被通红的脸挨着一点边,一冷一热。犹如久旱逢甘霖,让人立即陷了进去。
秋月色浅,桂花香浓。
瑞王爷人事不知,因燥热睡得烦乱,逮着这点凉意不肯放过。他图凉快,往床边越凑越近,几乎整张脸埋在那只袖子里,最后蹭到了某个人的手背。呼吸潮热,带着浑浊酒气,烫得人汗毛倒竖,几乎是抖了一下。
云乔抽回手,起身时醒酒茶没端稳,泼掉大半。他袖子收回的幅度太大,瑞王爷的脸还挨在那上头,因惯性从床上当场滚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他吃痛,闷哼一声,兜头趴到云乔白色衣摆下,仍旧没有醒,像只五体投地不得翻转的王八。
醉酒之人这样卧着,一直不动,容易窒息。
云乔本来想走,看这人匍地上睡死的模样,手指缩回袖子里,步子没动。堂堂一位王爷,这么闷死在自己家里,传出去会起乱子。他有些疲惫,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看这个神经兮兮的醉鬼,不想伸手扶,抬起脚,踩在瑞王爷右肩上。
这具身体健硕结实,硬得像块铁。
铁还挺烫,被酒腌入味了。
他轻轻踩了好几下,一点反应没有,宛如一具死尸。
云乔开口出声:“死了吗?”
瑞王爷一直以为是仆人,听见声音,眼皮猛地暴跳。脑子晕晕乎乎泡在酒里,听见任何动静都像是鱼吐泡泡,隔了好一会才能辨别出含义。但云乔的声音储藏在另一份记忆中,已经成为本能,不需要思考甄别。
云乔怎么会来?
他不太信,满心诧异,但能感受到肩膀上的力度真实存在。
……云乔为什么要踩他?
思绪纷乱如麻,一时难以理清,身体抢先一步反应,做出了一个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动作。云乔身体陡然失衡,栽下去,惊道:“你……”瑞王爷伸手,抓住脚踝将人掀倒,抱着滚了一圈,用身体压着,不许动,想在近距离下看清他到底是谁。
云乔一巴掌过去,曲起膝盖,顶住他小腹,试图攻击柔软处借机脱困。可瑞王爷醉得连痛觉都慢半拍。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为他的激烈反抗拉开,反而因为在地上扭打起来,越缠越紧。月光在身上游走,仿佛捉摸不定的魅影,忽明忽暗,视线一片混乱。云乔双手被高高举起来,动弹不得。
“滚开!”云乔咬牙切齿,眼里能呲出火来。
瑞王爷拱在他颈边,嗅那桂花香,不理会他的气急败坏,“为什么在梦里,你也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云乔怀疑他是装醉,故意的:“阮思危!”
瑞王爷也认真叫他:“云乔。”
云乔盯着他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喘息之间,感觉自己要被气炸了。他后背抵着冰凉的地面,身上被滚烫的身体压着,双手受到禁锢,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激起强烈怒火,羞耻感和慌乱无措,让人无瑕思考。“你给我放开!”
瑞王爷:“听我说……”
“我让你起开!听到没有!”
“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瑞王爷话音含糊,压在耳边,能听得很清楚,连气息都藏着安抚似的温柔,与他恼羞成怒的反应形成强烈对比,两人好像不是在说一件事。“我有很多话想说。”
云乔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根本推不开,又没法喊人。
两人这么躺地上被看见还得了?
云乔扭过头,浑身都在发抖,道:“我不想听,你滚。”
瑞王爷介乎醉糊涂和做梦之间,放平常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云乔真会拿刀捅死他,毕竟在涿鹿有过前车之鉴,二爷气急了,什么都干的出来。他今晚借着疯劲儿,在这可劲浪,藏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忍不下去,宣之于口。知道云乔不想听,所以压着人,贴着耳朵,一字一句说,逼他听进去。
云乔闭上眼睛,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半句都不愿意听。
瑞王爷说:“你以前,不是一直想着,等云桢长大,能独挡一面,就去浪迹天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现在云桢长大了,事情办得这样周全,朝廷的安排下来,他有了选择权,想在姑苏便在姑苏,想去长安便去长安,天下之大,志在四方。哪都有他的落脚之处。”
云乔没想到他要说这个,愣一下。
说这个用得着把人按地上吗?!
他是不是有病?
云乔气到极点,反倒生出一种荒谬感,想把他脑子敲开,看看里面装了多少斤水。云桢和自己的事情,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轮不到他来置喙。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瑞王爷还在絮絮叨叨:“你并没有动过把他囚在身边的念头,国公府的事情已经彻底翻篇了。日子还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永宁通达明理,有情有义。他们俩神仙眷侣,这样好,该来谢谢我这个媒人。”
云乔被压得气闷,嗓子沙哑:“你跟他们说去。”
瑞王爷:“我在跟你说。”
云乔气结无语:“你到底想说什么?”
瑞王爷深吸一口气,说:“我可以等。”
“等什么?”
“等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
不久后,朝廷下旨了,颁布一道举世震惊的天子令。
关于齐国治理,皇帝没有采用宋御史或是尚书令的建议,将齐国划入江南道,或是割据而治。出乎所有人预料,这个方法走的路子可以称是倒行逆施。齐国本已灭亡,王族不复存焉,仅剩的世子押在牢里半死不活,性命拿捏在朝廷手里,一句话便能叫他万劫不复,不足为患。
历史车辙浩浩荡荡滚过,无情而残忍,没人敢想齐国会这么快起死回生。
尽管,只是名义上的起死回生。
国君早就没了,王宫只是个空壳。由朝廷扶起草台班子,抽调各地官员,分批赶赴涿鹿,迎回一位旁支旁支又旁支姜氏遗孤,扶持傀儡国主,重新打出齐国国号。瑞王爷临危受命继任摄政王,协理全国事宜,对长安直接汇报。
令初下,举世轰动。。
一场仗打的生灵涂炭,灭了姜氏三千族人,哪里还有什么遗孤。大家打探消息,猜测无数,心想总不能把那位投降的草包世子放回去,养虎为患。朝廷哪有这样傻?结果得知真相后纷纷惊掉了下巴。
朝廷搜刮族谱,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一个隔了十几辈姜氏族人。此人三十来岁,是个地道农民,在向下娶了房媳妇,生个孩子叫姜毛豆。一家子文盲,家徒四壁,三餐两顿吃咸菜干,逢年过节才能闻到肉味,要不是墙缝里塞着块族谱,下雨塌了,被翻出来,左邻右舍死也不敢想这位憨厚有加的老实人祖上跟亡国之君同出一脉。
天降狗屎运,老实人一家全吓懵了。
被林将军迎回当日,这位即将上任国主的汉子还在田里骑牛,等家里人来送午饭,累得满头大汗,见到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大儒钟先生开坛布道,公开摇着羽扇,笑呵呵点评说:“想出这条路子的人,胜过梁静山,也高过宋家雏凤。”
弟子交头接耳,好奇问:“何解?”
钟先生笑道:“这是阳谋,胆魄,眼界,谋略,缺一不可。碰上了天时地利人和,洪水漫灌,生灵涂炭。朝廷别无他法,疮痍之地收回来没有用,扔了可惜。此人精心算计,借着赈灾粮运,起手部署,有条不紊调人调物,步步走在情理当中,叫人无话可说,扶持傀儡国君的圣旨自然水到渠成。”
弟子又问:“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钟先生讲话含蓄,道理深入浅出,一针见血:“吃不下的肉,不想分人,又不想茹毛饮血。索性吐出去,喂点仙丹妙药,死马当活马医,耐心调治,来日若是能养得膘肥体壮,刀也磨好了,自然两全其美,是最好的法子。”
弟子恍然大悟,也笑了:“原来如此,不知道是谁的谋略?”
钟先生笑而不答,只是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