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巧的陷阱

　　那么他也是活该，谁让他讲这种话的？
　　他说得一点不假，的确是刚学会自行车的样子，还不算太熟练，进入平稳的状态花了几分钟。
　　远离了小区，黎敏枝拽紧他的衣服说：“你很厉害嘛。”
　　“嗯？”陈青勉受宠若惊，她好像从没夸过他，这是第一次吧？
　　“我说你的小汽车。”
　　“哦，”陈青勉腼腆地笑了两声，“其实那边的车不是很贵了，而且我买的是二手……我突然觉得这件事好像没什么价值，是吧？”
　　亏他骄傲了好一阵子，可是买一辆二手车，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
　　他们学校里的人，有很多都是直接提的新车。
　　“你才大二。”黎敏枝说，算是安慰他这会儿的失落吧。
　　大二的学生。
　　他年纪轻轻，已经有自己的车了。
　　哪怕是一辆二手。
　　晚风吹乱她耳边的碎发，她抬手勾走一缕发，在将它挂在耳后时，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贴上他的后背问：“陈青勉，你是不是想留在那儿？”
　　“嗯。”陈青勉不假思索地点头。
　　田子没什么不好的，他认为那是个好地方，夏天跟这里一样火热，而冬天则拥有严酷的寒冷。
　　大冷大热的极端，会让他觉得生命的长度无形中被拉长了一点点。
　　对话在这里戛然而止。
　　自行车也停了下来，在一棵茂密高耸的银杏之下，这是棵笔直漂亮的树，叶片郁郁葱葱，投落下的影子随风舞动，让地面随时上演绝无仅有的美丽画卷。
　　“敏敏……”
　　陈青勉单脚撑着车，然后转过身来。
　　“唔。”黎敏枝望向他，眼中的他与夜晚微风树影融为一体，那双眸，比之天空那轮明月还要闪烁耀眼。
　　“我们在一起吧。”
　　“啊？你在讲什么……”黎敏枝手足无措。
　　“我说，我们在一起。”陈青勉认真地凝视着她说。
　　“你不要开玩笑……”黎敏枝拧眉，他怎么突然说这话……让人难为情。
　　“我会很努力的，”陈青勉依旧保持脸上的诚挚，一字一字地说，“努力地做好你的男朋友。”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他小心且乖巧地问，神情和语气都收敛到了极致，似乎是怕她有一点点的不满，他连眼底都放满了听话的温柔。
　　深情不见底。
　　如果黎敏枝试图在这时跟他的眼睛斗法一定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是在讲真的？
　　真真假假？
　　人怎么能在花言巧语时分辨真心和假意？
　　“我……”
　　“考虑考虑吧。”
　　黎敏枝避开他的眸光回答，她只能说到这份上了，再决绝的话，这种时候都跑不出她的嘴巴。
　　她再也看不见眼前那片影影绰绰，因为她早已把眼睛闭上，尽情地享受他给予的橘子味空气。
　　田子州的纬度会有橘子吗？
　　怎么他的身上好像长了一棵橘子树，味道都散不尽的。
　　她胡思乱想着。
　　地理距离她太久远了，尽管她曾经可以算作一个优秀的好学生。
　　陈青勉松开她温热的唇，目光柔得要将她淹没。
　　“你是应该考虑考虑的，我……现在可是个穷光蛋……”他说得有几分窘迫，“不过，不会一直了，等我毕业一定就不是了！”
　　找个好工作的自信他还是有的。
　　“不是了……”黎敏枝打断他，“我想的是别的事情……”
　　“是什么？”陈青勉好奇地问。
　　“我……”黎敏枝看看他，又埋下头去，她用手推了推他，吞吞吐吐地催促，“你……你赶快骑车了！”
　　陈青勉被她推回去，带着满脸的疑惑重新驱动单车。
　　风又回到黎敏枝脸颊上，它带着淡淡的凉意，吹走蕴含在上面厚重的热量，驶过银杏，她用两只手抱住他的腰。
　　“我……我是在想……”
　　“嗯……”
　　她的嘴皮要被烫坏了。
　　“什么？”陈青勉应着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了，”黎敏枝简直要羞愧得把头垂到地上去了，“我们……在一起的话，我肯定跟那……”
　　“跟你妈合不来的。”
　　“噗~”前头传来一声爽朗的笑。
　　“喂！你笑什么笑！”黎敏枝脸色难堪地举起拳头捶了他一下。
　　“开心不能笑吗？”陈青勉挺了挺腰板，“我只是没想到了，原来你想的那么远啊，都想到婆媳关系了……”
　　“什么……”黎敏枝生气地鼓起腮帮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看来，我必须要娶你了，”他还煞有其事地继续说下去，“不然不就让你失望了。”
　　“陈青勉！想最多的人是你！”黎敏枝不快地喝道，她只是认为他根本没长大，说这些话从不考虑周全。
　　“我很高兴你有设想我们的未来，”陈青勉的语气恢复了平常，“不过你放心吧，你跟她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见面的。”
　　“嗯？”黎敏枝的注意力被他的话勾起来。
　　“你不知道吗？我跟他们闹翻了。”
　　黎敏枝屏息：“这话什么意思？”
　　“简单来讲，就是我违背了她的意思。”陈青勉说得很轻巧。
　　“所以……”黎敏枝想了想，结合他以前讲过的话，猜测道，“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出的国吧？”
　　“嗯，”陈青勉肯定地点头，“胡范送我上火车的，我还记得，那天……就是他跟我说你要结婚的事情。”
　　“你让我走得很狼狈。”
　　“你自作自受……”黎敏枝往他后背靠去，“那么，你刚才说要留在田子，你想一个人留在那儿？”
　　“我是有这么想过，”陈青勉斟酌了一会儿，“我习惯田子的生活了，所以想要不就干脆留在那边，反正……我孤家寡人嘛，在哪儿都是差不多的，干嘛不呆在一个自己喜欢又熟悉的地方呢。”
　　“但我觉得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你不会舍得我一个人待着的，对吧？”
　　“嘁……”黎敏枝刺了他一眼，缓缓地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样？她就算再不好，也不会害你……”
　　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身上还有重病，他是怎么过的两年……肯定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否则他现在就不会因为身体回到海市治疗。
　　“我有自己的想法啊，”陈青勉说，“我不想受人摆布，虽然那是我妈。”
　　“你舍得叫她伤心？”
　　陈青勉脸色微沉，在拐过了进校的第一个弯后，他才慢吞吞地开口：“也许没有我，她会过得好一点。”
　　“你怎么会这么想？”黎敏枝惊讶。
　　“我的存在常常让她惴惴不安，她知道，如果我有一天发生意外，她就会失去她的所有……”
　　“以前住院的时候，我见她哭过好多次……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为我，还是为她自己？”
　　“后来有了弟弟，她就不再哭了。”
　　“弟弟能让她不伤心，其实我挺高兴的。”
　　“因为我只会让她哭，她每次流泪都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所以我想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讨她的欢心。”
　　“可是听话不够，对于她来讲，她要的不仅是听话。”
　　“你们没联系吗？”黎敏枝抱紧了他的腰问道，前面的路有些陡，颠得她屁股疼。
　　陈青勉小小地摆了下头说：“没有。”
　　他了解他的母亲，她若是真正的生气，那么就是永远。
　　尤其是他的忤逆踩中了她的底线。
　　她是个倔强的人，而他也是。
　　听见他嗓音里的失落，黎敏枝竟然为他产生了一股同样低落的感情，车身又因为路面抖了一下，令她叫出声来。
　　“你没事吧？”陈青勉关心的话语及时响起。
　　“没事，”黎敏枝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巧妙地将话题移开，“你骑得真的很菜。”
　　要不是已经把他抱得够紧，她还会继续地用力拥抱。
　　“你会嫌弃吗？”他小心地问。
　　“当然会了，”黎敏枝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你再这么菜，以后我肯定不会坐了，我宁肯自己骑。”
　　以后……
　　陈青勉品味着她的话，唇角勾起一条好看的线，他清清嗓子，正色道：“我只是不擅长两个轮子的。”
　　“骗人！”
　　“你去田子就知道了！”他眉飞色舞地回答。
　　“好了好了，看路！摔在这儿很丢人的！”黎敏枝指着前面的路叮嘱他。
　　到宿舍楼底的点正好，黎敏枝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慢悠悠走回去，等陈青勉彻底停下，她才松开他的腰，从后座起身离开。
　　深夜的校园静谧，虫鸣和风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可听。
　　安静伴随沉默，这一刻，黎敏枝恨不得这条路可以再延长个一万里，那么她就不至于要毫无准备地面对他了。
　　看见陈青勉，又让黎敏枝双目滚烫，她指着身后的楼房，轻声说：“那……我到了，我先回去了。”
　　“嗯。”陈青勉笑着点了个头。
　　黎敏枝拽着包，僵硬地转过身去。
　　“敏敏……”陈青勉拉住她垂在身侧的右手。
　　“嗯？”黎敏枝像应激的动物回过头。
　　“你没话跟我说的哦？”陈青勉期待地望着她，模样像是一个正在等待奖励的幼儿园小朋友。
　　黎敏枝眨了几下眼睛，呆呆地回道：“那、再见。”
　　“就这个？”陈青勉皱眉。
　　“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黎敏枝缓过神了，她说得很平静，也很诚实。
　　见男人还是一副不满足的表情，她便耐心地补充道：“我可不想明天在医院见你。”
　　陈青勉愣了几秒，随后展开一个笑颜：“那……明天见！”
　　“嗯。”
　　黎敏枝真得走了。
　　步子就照平时的习惯迈着，走了没几步，她忍不住扭头回去，看见的还是他，看她回头了，他还兴致勃勃地朝她摆手，瘦瘦的身影被路灯偏爱，每个棱角都咬住她的心脏不肯松口。
　　窗外的男人遗世独立，黎敏枝借着楼梯口的一扇玻璃窗，目送他英挺的背影。
　　踮起脚，她抓住窗框，目光真的不能再延展了。
　　满地遗留的是光，是影，还有她胸口装不住而溢出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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