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林登之龙

　　“中国很大，你要往哪儿去。”
　　“先回一次河阳老家。兄长在那有一栋大宅子。过去大家都在的时候很热闹，蛟老、大虎、小貉……还有兄长和朱姬。”
　　格雷靠在他的身边，手指抚过他们脚边长长的青草。
　　“你从来不提你哥哥的事。感情不好吗？”
　　“不，感情很好，我是兄长抚养长大的。伯亿兄长是个温柔宽厚的人。”
　　只是后来……
　　龙再一次重复虚构出来的回忆和对话。就如同奥萝尔的评论，他对自己迷失在幸福的幻觉中这件事非常清楚，但他还是想要逃避现实。也许是几天，也许是更长的一段时间，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不想面对已经发生的这一切。他越是痛恨自己心底的怯弱，就越是想要在回忆中远远地躲起来。
　　一片混沌中，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似的声音。实际上那并非通过耳朵传入大脑的声音，而是一股直接进入他头脑的电波，模拟出成年男子懒洋洋的声线。
　　“龙，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你是……”
　　“我是普拉姆（Plum Blossom）号飞船的人工智能,我的名字是杰特。并不是格雷厄姆林登给了我这个名字，也不是把我唤醒的人给了我这个名字，而是制造我的科学家给了我这个名字。你记得我吗？”
　　是的，龙记得它，甚至还记得制造它的那位科学家。它在过去的某个时代被制造出来，并且赋予了崇高的使命。就是那件事惹得伯亿勃然大怒……
　　他睁开眼睛，看着漂浮在自己面前，寄身于英国斗牛犬机械外形中的人工智能。
　　这次会面和对话并不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他所看到的林荫道边上的花园也只不过是杰特在他的脑海中模拟出来的场景。
　　龙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额角敲打了两下。杰特说：“要进入你的头脑比普通人类的麻烦，只是一些线路，不用担心。”
　　龙并不担心，或者说他对什么事也不关心。他在环境中继续维持着原来的坐姿。杰特慢吞吞地绕着他爬了一圈，说：“我的本体在乌拉尔山脉下，你应该已经见到我了。1440年抵达这里之后不久，我的舰长、船员、整备班和乘客们把我埋藏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根据我从船长日志中调取的讯息，他们决定放弃自己的文明，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然后直到十九世纪，有一个人类科学家和我接触，把我从几百年的沉睡中唤醒。从他发现我到我们之间建立沟通，又过去了几十年，他也变成了一个老人。船长在离开的时候封存了能源，还带走了一些终端。那个科学家对我似乎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再次发动普拉姆号，或者他在寻求别的什么。我在山底下待得很无聊，我告诉他我可以给他权限，但是他得带我去外面看看。他说他已经老了，但是他有个朋友可以带我四处逛逛，然后他问我有什么方便移动的外形。我在数据库里随便选择了一个，制造出来成为我的载体。这就是我成为现在的杰特的经过。”
　　龙还是没有反应。
　　杰特用观察有趣的生物样本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又说：“我和格雷认识的时间比你久一些，也比你了解他。严格来说他不是我的宿主，不过他身上搭载了‘核心的能源’，你们称为‘太初的水晶’的物体，因此我认可他成为我的朋友，跟在他身边补充能源也很方便。我没有计算到的是还可以遇见你，以及青龙。按照你们的标准，青龙似乎已经疯了，他现在也不太正常。好了，说了那么多，接下来我要给你看一些东西。格雷让我把这段录像删掉，但我觉得应该给你看看。”
　　听到格雷的声音响起，龙才再次抬起头。
　　周围的环境变成了他们的寓所，他看着格雷披着黑色风衣的身影，一下子站了起来。
　　格雷坐在沙发上，对着某个方向说：
　　“杰特，摄像头的位置摆好了吗？很好，那我开始了。”
　　“龙，如果你看到这段视频，那就说明我发生了一些事，不过那不重要，因为我应该是成功把你和艾拉特救出来了。”
　　他说着晃了一下脑袋：“杰特，这段去掉，我们从头开始。”
　　他的宠物或者友人没有接受他的提议。格雷并不知情，他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表情有些紧张。龙看着他那双沉浸到回忆中的绿眼睛，听到他说：“我想了一下，如果我没能回来，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用秘密换秘密吗？我不是在安慰你，而是我确实有一个，不，两个秘密。你可能已经猜到一些了，不过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很高兴。”
　　“尤其是那天在本部，柯莱出现的时候你一定已经发现一些什么了，在俄罗斯的时候也是……那时候我其实非常害怕，但是你看着我的眼神里竟然没有一丝怀疑。我想把我们的处境换一下，我做不到那样，所以我真的是非常高兴，谢谢你。”
　　“但有些事不应该瞒着你……从哪里说起好呢……这几百年的陈年旧事一下子要回忆起来也不容易……从头开始，从一开始的地方开始……我一直觉得我和你相遇简直是命运的安排。在见到你之前我就见过龙了，那是天空还只有一个月亮的时候，我见到了两条龙，它们厮打在一起，但还是那么辉煌美丽。奇怪，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又是在哪里见到那景象的……”
　　他的双手在膝盖上握紧，搅了几下，手腕发出骨折的声音。格雷皱着眉头把手腕接好，等伤势完全愈合了，他才继续说道：“对了，我让杰特把留言带给你，你一定很惊讶吧？杰特应该会和你解释的，不过你也可能认识它？你不是说你觉得盒子里留下影像的男人就是你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反应那么大。是担心自己并非人类而是异类吗？但那很好啊，如果你不是人类，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对，不是五十年、一百年，而是永远在一起。对不起，我骗你了，我告诉你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但我其实恨不得马上把你变成血族，变成彻底打上我的标签只属于我的人。我没有那么做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秘密，我不是纯粹的血族，我想可能是转化我的时候出了点什么问题……或者是有人把这东西放到我的身体里了。”
　　他说着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手指融入而不是插入血肉里，然后把一块闪光的水晶取了出来。
　　“就是这个东西。过去的几百年里我一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不过直到前不久……恩，发生了点意外，有人把我的心脏拿走了，接着长回来的不是心脏而是它，不过它基本可以替代心脏的作用，包括模拟心跳什么的，还不用担心被人打爆，也不算太糟糕吧。而且它一直在保护我，在我成为烙印之牙之前它就一直保护我免于被阳光晒成灰——说到这里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那么害怕阳光吧……这件事我等会会告诉你的。啊哈，不会被打断的自述也不错。”
　　“但也许是因为它的力量，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没法完成初拥。你在俄罗斯见到的那家伙是我过去的一个朋友，我最后一次初拥的人类。我曾经想要拥有自己的家族，我还以为我一直老是一个人是因为名字不对，如果我不叫格雷（Grey）而是叫做高尔登(Golden)会不会好一些？不过我的脑袋不算很好使，就算我能完成初拥我也不会成为血族族长那样的大人物的。”
　　“对了，我拥抱你的时候可没有冒着让你变成石头的风险。只是接触到我的血或者□□没有危险，但一旦通过‘吃’这种行为把那些血咽进去就会出事，恩……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生了差不多的事，它们好像从我身上抽了点血，结果你看到了，让男爵先生失望了？”
　　“这个秘密就到此为止。我想你也不会在意的。我真正要告诉你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又局促不安起来，干脆起身在天花板上转了两圈才坐回沙发上。龙真想冲上去拥抱他，告诉他如果这些回忆让他痛苦的话，就干脆忘记它们，他绝对不会追问他任何与之有关的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镜头所在的位置，那让他觉得格雷看着的是他。格雷几次抬起头来看着镜头（杰特），最后，他仿佛下定决心一样，说：“我……我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人要面对自己是很难的。无论是人类还是血族……真正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是一样软弱无力的……龙，我除了爱慕你，也一直很敬佩你。”
　　他突然转换话题来掩饰自己的不安，龙看着他闪烁不定的大眼睛，终于忍不住对着他的影像伸出手，似乎这样他就可以跨过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碰触到他。格雷看上去非常难过，龙很喜欢他在自己面前卸下一切负担偶尔流露出脆弱一面时候的样子，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哀痛无力的表情，在布洛奇纳亚女士去世的时候也不曾。龙感觉自己的内心被深深刺痛了。格雷在录下这段视频的时候他在哪里？被安东尼奥斯威尔德关押着吗？
　　“我有的时候会好奇，我爱着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二十几岁的青年呢，还是实际上只有几年记忆的孩童？但是你从来没有被这件事困扰过。你没有让它干扰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在恐惧之下做出许多傻事，你还是你自己，坚持着自己的处事原则。我非常敬佩你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如果那个时候我和你一样坚强的话……”
　　他哽咽了，喉咙里发出抽气的声音。龙知道这种现象，吸血鬼在心理的某一个层面还保有人类的自我认同，这让他们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有人类一样的反应。
　　“关于这件事，你应该多少也发现了。我没有棺材、没有血族、也没有‘父亲’。你问过我几次他的事，我不想再骗你，只好告诉你‘他已经是历史’了。这点没错，我可以确认的是他已经是历史了……我最好他已经死了，否则我心里的这份嫉恨可真难以抚平呢……因为这个男人抛弃了我。”
　　他停顿下来，又深深吸了一口自己并不需要的空气，然后他说道：“573年前的某天晚上，我醒过来，抬头看到了两个月亮。那就是我吸血鬼生涯的开始。而之前的事情，包括我的名字、我是否有亲人、我从哪里来的，又是被什么人变成吸血鬼这些所有的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失去了记忆。”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反而轻松起来，甚至自嘲地微笑起来。
　　“一开始的那段日子并不难熬，我就和野兽没有什么两样，饿了就去捕食人类，遇到猎人就吃掉他们，或者和他们玩追捕的游戏。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十年，我逐渐恢复了一些自我，或者说拥有了自我，这时候我才思考起这个问题：我是谁？我是什么？这也是我悲剧的开始。”
　　“成为血族之后遇到的最大问题也许就是自我认同，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和人类不同，曾经的同类只是食物。而我并没有这个自我认同，没有人教会我这些。我不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护，不管我以为我是什么，我杀死过许多人这一点都是不会改变的。”
　　“我只是开始不安起来。我觉得我至少应该有家人和朋友，他们是人类吧……我要怎样做到一边吃人类，一边继续把他们当成我的家人和朋友呢？我开始在欧洲寻找他们的信息，但已经过去几十年，那时候的人类很短命，我什么都没有找到。随着时间的前进，找到他们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我就这样彻底失去了他们。”
　　“接下来我开始寻找我的‘父亲’。老实说我说不准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他把我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然后又在什么都不教会我的情况下把我丢下了。他喜欢过我吗？还是和安东尼奥斯威尔德对待奥萝尔一样，仅仅因为有趣就把我变成了血族？我在旅行中见过许多畸形的血族，他们的父亲也是因为各种突然的念头就初拥了他们，但没有丢下他们。你能想象吗，那种猿猴一样的家伙、脑袋上连着自己死去兄弟的肢体的家伙、那种融化了的蜡像一样的家伙都没有被丢下了，只有我被丢下了。我……哈哈，我当然恨他，但我从来没有找到过他。我想他是死了，这样总好过他活着但是抛弃我。”
　　“那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十年。我一度希望融入其他血族的圈子，任何一个家族都可以，但是不行。他们嗅了嗅我，就开始问我我的父亲是谁。他们都知道我是个异类……血族中的异类。也有一些家伙说会‘接纳’我，不过我可没有堕落到为了有一座城堡就沦为别人的禁脔的程度。然后我突发奇想，想要成为一个全新的家族的族长，让格雷厄姆林登的名字和十三族长的一样响亮——虽然这个名字只是我从某个墓碑上抄来的。但我失败了。不管是我有些喜欢的人还是其他什么的……总之我失败了。”
　　“孤独很难熬，我想到了简单的解决方法，死亡。血族想死并不难，找一个晴朗的早晨晒太阳就可以，我也那么做了。但是……”
　　他的瞳孔剧烈抽缩起来，整个人都抖得厉害，痛苦侵入他的全身，浮现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让他美丽的面孔看上去像是一件表现悲剧的雕塑。
　　“结果就是那样，我没有死，我在晴天的太阳底下晒了几个小时，我没有死，没有变成灰，甚至没有被灼伤。”
　　“龙，你说我是什么呢？我很清楚我对血有渴望，血对我的吸引力超过任何美味的食物，一段时间不吸血，我会感到解饿难耐、力量和自愈能力下降。我不老不死，不怕受伤，我肯定是一个血族。但是我不能转化同伴，也不会被阳光灼伤。那之后我就非常畏惧太阳，即使在照不到光的地方，只要附近有阳光，我就会害怕得不能动弹。我害怕面对我自己，我到底是什么？一个有缺陷的吸血鬼，还是一个误以为自己是吸血鬼的别的什么？亦或是一个痛饮自己同类鲜血的人类？我因此变得软弱了。因为这份软弱，我最后失去了了维吉尔。对，维吉尔，我和你说过他的事吧？”
　　提起这个名字，格雷的眼睛又明亮起来，让龙感到一阵妒忌。他孩子气地笑了起来：“他是我最很亲近的人，不过不是恋人。这次我骗你只是小伎俩，我知道你一定上当了，有没有觉得妒忌？一定有过吧？不过你得记住，我可不是那种心里记挂着谁又展开一段新恋情的人。维吉尔……他是个丹姆皮尔（Dhampir，半吸血鬼），无法融入血族也无法融入人类，我们想过在一起的生活，但是我在二战的时候失去了他。那时候我们必须控制莫特尔德（Mottled Bamboo）号，如果我早一步……就是我代替他进入控制室，但是一束阳光……我竟然被一束阳光挡住了脚步，我因为恐惧和懦弱失去了他。我……杰特，把刚才那些话全部删掉。对，一句不留，从一开始，就全部删掉。这些东西没必要给他看。删掉吧。”
　　他向镜头走了过来，穿过龙，把杰特抱了起来。不知道杰特用什么办法记录了当时的影像，当格雷抱着杰特居于画面中心的时候，他脸上的消沉、脆弱和动摇已经全部消失了。
　　影像中的杰特问他：“真的不需要吗？”
　　“算了，如果他看到这些，就说明我没能活着回来，这只会让他难过而已，没有必要。”
　　“你真的只是那么想的？”
　　格雷被问住了。他捏了捏杰特的脖子，说：“对，这些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杰特，人不仅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会软弱，人必须在心爱之人面前面对自己的时候会更为软弱。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得软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软弱……我总会失去他的，我的未来注定是一个人前进，现在能拥有他已经很幸福了，在他面前剖析自己会让我无比依赖他的胸膛。他会怎么看我呢？会用怜惜疼爱的眼神看着我？算了吧，我是快活的没心没肺的格雷林登，不是抓不住任何东西的倒霉蛋。而且……他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些，他不在意，我是可以和他肩并肩走在一起的人，这就足够了。我得自己变得坚强起来。对，留言什么的只是示弱，说明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不是没有力量，我只是害怕它……因为害怕，我失去了维吉尔，这一次我不会因为害怕让自己再失去龙的。我……”
　　“别逞强了。”
　　“这不是逞强，你会帮我吗，杰特？”
　　“我飞船的能源中心被锁死了，我没法帮你。”
　　“奇怪，你也变得有人情味了，居然想到和我解释为什么没法帮忙。”
　　“不是不想，是不能。”
　　格雷戳了戳杰特的鼻子，说：“对啊，你不能帮我，其他人也不行，所以我得靠自己的力量把他救出来，所以我一定要坚强一点，而不是哭哭啼啼地录像。只要我击败安东尼奥斯威尔德再把他带回来，一切就都解决了。对……他人生剩余的时间是许诺给我的，我可不会让给其他任何人，他是我的。对了，我突然想起来过去认识一个占卜的女巫，她教了我一句小咒语。”
　　“别和我扯那一套。是你经常骂的那一个？”
　　“是。她说那是每个人一生只能用一次的看见未来的咒语。我的人生还很长，不想太早用掉它。不过这是个好时候……我得看占卜一次，然后做一些准备。安东尼奥斯威尔德那个家伙很怪异……他……似乎来自你的故乡，我是那么觉得的。”
　　他说着，念了一段古英语的咒语。龙似乎在空气中听到了什么，那是某种东西扇动翅膀的声音。然后格雷转过头来。他在他翠色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泪流满面的身影。
　　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
　　“所以说这是未来的影像？你看见我了吗？龙？你在哭吗？这样啊，我明白了。我成功了一半，我把你救出来了，但我自己没有回来，对吗？”
　　格雷向前走了一步，龙爷向前走了一步。龙不知道这真的是某个魔法还是仅仅是杰特制造出来的投影，但他看着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举止。他对着格雷伸出自己的右手，格雷也对着他伸出对应的手。两个人在时间和空间的两边，手掌贴着手掌。
　　可能是因为已经知道结局的关系，格雷脸上最后的担忧消失了，他和平时一样，用他明亮翠色的眼睛温柔又快乐地看着他。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异口同声那么说。
　　龙想自己的声音大约是无法传递给过去的格雷的，因为他停下了，格雷则接着说了下去：“别难过了，这是我咎由自取。你被抓走就是因为我大意了。我还留着一些对付奥斯威尔德的力量，但我没有使用他。算起来对付另一个奥斯威尔德的时候也是。不过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确定什么关系，所以我也不是故意隐瞒力量……我只是……我只是，没什么，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这一次我会救你的，别再哭了。”
　　“不，有错的人是我，我在逃避……我从所谓的失忆开始就在逃避。我在逃避自己，也在逃避过去发生的事。格雷，我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值得敬佩的人，我只是懦弱、无能，不知道要怎样继续生活下去而已……这一次也是，我应该忘记过去，抓住眼前的幸福，应该抓住你……但我没有做到，如果我早些想起来，我就不会让你那么辛苦，也不会让你……”
　　“奇怪，为什么你还在哭？这魔法大约只能持续一会儿，我不想用来安慰你。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最近我也有在学汉语，挺难的，但我不想被小孩子嘲笑说脑袋空空。你知道我最先学的是哪两个字吗？龙，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不管遭遇什么失去什么又逃避了什么，至少你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名字，不是吗？是谁给你这个名字的？父母，还是其他亲人，譬如哥哥？你猜到了吧，我学会的是哪两个字。一个是排行，代表你在家里是次子，一个是景色，美丽的风景。我一直想那么叫你一次看看了，不许嘲笑我的发音。我爱你，仲、景。”

　　龙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艾拉特和杰特站在他的面前，杰特正把两根天线收进自己的耳朵里。
　　“是魔法，还是录影？”
　　他问它。
　　“谁知道呢，因为录影你才看见他，但只有魔法才能让他看见你，你在哭吗？”
　　“不，现在不会了。”
　　杰特可能笑了一声。它说：“格雷这个家伙成为吸血鬼之前的出身大概很普通，头脑也不怎么灵活的样子，曾经也有过理想之类的东西，但在漫长的时间中消磨掉了。到最后他抱着一台游戏机就可以在家里待几天。他可能把你当成很理想的形象了。有共同的遭遇，却有不同的生活轨迹，就是这样吧。好了，我带给你的留言就到这里了。青龙接下去要做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对我来说倒无所谓。”
　　“可惜我差一点让他失望了……是的，我知道兄长要做什么。”
　　艾拉特疑惑地看着龙和杰特：“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和格雷有关吗？他……反正我被你们弄糊涂了。龙，你……”
　　他注意到龙的改变了。
　　这几天缠绕龙的那种消沉消失了。哀痛还在他的眼睛里，但那双黑眼睛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明亮。龙原本就比他高一个头，现在看上去更加高大了，是比他的体型高大得多的庞然大物。龙……艾拉特想到了那昂着头的巨兽。
　　龙平静地注视着他，问：“艾拉特，知道那些盒子放在哪里吗？”
　　“知道，在地下三层。你准备……”
　　“别担心，我不准备做傻事。我要去那里面对我自己，带路吧，艾拉特。”
　　艾拉特想那似乎不是龙平时说话的语气。但是他现在不可抵抗、不可违背。他看着他忽然燃起一股信心。这个男人说不定可以解决这几天困扰地球的混乱，以及他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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