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臻传

　　（二百二十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为了让自己不陷入昏睡之中，我只能在黑夜的营地外围来回走动。
　　这次行动，我的目标是捣毁乐铠族位于北青安侯国境内的三个据点。
　　这三个据点都位于山梨郡外的雨林之中。
　　这三个据点所在的位置在之前的600年里，其实的确一直属于乐铠族所有。
　　但是转机发生在彦柏先帝在位之时，他率先对乐铠族发动了袭击，将北青安侯国的疆域从原本的山梨郡为边界，向外拓展了很大一块地皮。
　　在这种争夺有限土地的战役里，北青安侯国得到了原本不属于我们的土地，就意味着乐铠族失去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
　　那时候的乐铠族虽然也骁勇善战，但是由于他们游牧民族都是习惯单兵作战，和我们北青安侯国高度体系化的作战模式相比，他们根本不成气候。
　　因此他们一路溃败，逃入了雨林深处和草原之中。
　　彦柏先帝为了展示大国的仁慈，便承诺放弃继续对乐铠族的追杀，只要他们承认自己属于北青安侯国的附庸之国并且每年缴纳岁贡。
　　乐铠族当时的将军同意了彦柏先帝的要求，双方达成了一致。
　　就这样，在北青安侯国获得了大量的土地和新的资源还有附属国，乐铠族沦为二等民族为代价，和平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之上。
　　直到这次，乐铠族和南青简州国发疯了似的反扑，我想如果彦柏先帝还活着的话，他可能会为自己当年的行为感到后悔。
　　不过他应该不会后悔自己入侵了乐铠族，他应该会后悔自己的一念之慈，却给了乐铠族这个邪恶的民族喘息的空间，让他们成为北青安侯国的祸害。
　　事实证明，攻击方如果进攻的不够彻底，不能彻底瓦解了敌人的反抗意志，便不能算是一场真正的胜利。
　　只让敌人嘴上称奴是不够的，要从文化上教育上从根本瓦解了他们的民族自豪感，这才能称得上是一场合格的胜利之役。
　　甚至很多时候，很多人可以让敌人以拥有他们的文化感到自豪，这才能称得上是一场漂亮的征服战役。
　　很显然，从结果上来看，彦柏先帝并不是一个很有先见之明的将军，他太仁慈了。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如今的北青安侯国内外交困的局势，就是他当年一念之间的所谓的慈悲锁所诞下的畸形产儿。
　　而我此刻的实力，哪怕我竭尽全力，也已经很难重振当年北青安侯国的壮威了。
　　因为我们的确度过了太长时间安稳又骄傲的岁月了，那些时光就是一把温柔刀。
　　这把温柔刀削掉了北青安侯国锐利的锋芒和尖刺，将这个国家的人削得毫无斗志，只想沉溺于自己之前的繁华和荣耀之中。
　　他们始终不明白的是，他们的荣耀和繁荣是建立在北青安侯国曾经的锋芒之上的。
　　我有想到了我即将出征之时甚至有文官进言称呼我为“暴君”，说我试图用杀戮和鲜血为自己铺就一条荣耀之路。
　　他们称呼我为毫无人性的喋血战士，他们心疼乐铠族所受到的苦难。
　　我低头看着我那根被军医用木棍牢牢捆住的小拇指。
　　很多时候，天真是一种很可贵的品质。
　　因为只有世界上最泥泞坚强的力量的庇佑之下，才能诞生出最无辜可爱的天真这种品质。
　　很显然，我此生的角色，便是那个泥泞不堪被人讥讽的庇护之力。
　　（二百二十二）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我正在消磨时间在营地外围来回走动之际，我走到了慈璟的身边。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充满着异域风情的小瓷壶把玩着。
　　“这是什么啊？”我好奇地问慈璟。
　　慈璟对我展示了一下小瓷壶，问我：“这个嘛？”
　　我点点头。
　　慈璟神秘兮兮地问我：“我要一会儿是说错话或者做错事，大将军您会狠狠地惩罚我吗？”
　　“什么意思啊？”我不解地问慈璟，“我是问你这个小玩意是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慈璟犹豫了一下，然后嘟囔了一句：“哎不管了，实话实话吧...”
　　正当我疑惑地看着慈璟，他对我说：“这是乐铠族之前染色的瓷器。”
　　“什么？”我更疑惑了，“你手里为什么会有乐铠族制作的瓷器啊？”
　　慈璟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娘说我们这次出征是为了对抗乐铠族，让我带着这个小玩意保佑我平安。”
　　我沉思了一刻，问他：“这个东西是在北青安侯国国内买的吗？”
　　慈璟点点头，“我爹娘是做小买卖的，在我们家乡还算有点名气。这是他们俩托关系给我买来保我平安的小物件。就跟很多战士的亲人上庙里求菩萨保佑一个意思吧。”
　　慈璟大概是见我一脸疑惑，特地给我解释了一下。
　　“乐铠族还能制作这么漂亮的瓷器吗？”
　　我拿过那个巴掌大的小瓷壶，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着上面繁琐又细致的异域花纹。
　　“之前可以，现在已经绝迹了。”慈璟对我说。
　　原来，乐铠族在百年之前就和北青安侯国还有南青简州国都有频繁的贸易往来。
　　这个在我看来粗糙且原始的民族却以拥有着可以制作复杂的异域风情的染色技术而闻名。
　　他们不仅可以染色花纹繁琐的棉布以及扇面，还可以染色釉面。
　　然而，彦柏先帝发动的那场战役之后，乐铠族的物件就很少出现在北青安侯国了。
　　一方面是由于乐铠族内部不知为何不再继续发展他们的染色技术了，还有一方面是由于北青安侯国禁止了同乐铠族还有南青简州国交易。
　　导致乐铠族之前染色的物件在北青安侯国属于绝迹，在私下的黑市里价格被炒得很高。
　　慈璟的双亲也是出于爱子的心理，花了极高的价格买来了这个已经极少存在于市面之上的染色小瓷壶给了慈璟，让他作为护身符保佑他的安全。
　　“据说乐铠族之前会在一块布料之上制造双面不同的繁琐花纹，样子美极了，曾经是各国贵族们争相喜爱的双面染色布料，但是后面都绝迹了。”慈璟对我说。
　　“因为北青安侯国禁止进口他们的产品所以绝迹了吗？”我继续问慈璟。
　　慈璟摇摇头，“好像不是的。是乐铠族自己放弃了继续发展他们的染色技术了。你看这个民族现在的人都疯疯癫癫的，只想着杀光北青安侯国的人呢，哪儿还能静下来产出这么繁美复杂的物件啊...”
　　看来，乐铠族在经历过彦柏先帝那次战败之辱之后，才将整个民族都变成了战争机器。
　　我抬头看着薄纱似的月色，心里却一片苍凉。
　　很多时候，美丽是一种脆弱不堪的存在，就像乐铠族那不堪一击的染色技术，他们是如此精妙又复杂。
　　但是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它是如此脆弱。
　　为了报复北青安侯国对他们的伤害，他们放弃了发展属于自己的文化和风格，将自己的民族清洗了一番，将男人都变成战士，女人都成为生育机器。
　　仅仅是为了报复强大的北青安侯国曾经对他们的羞辱。
　　这是这个原本人口仅有几百人的原始部落对于北青安侯国最极致的恨意的体现。
　　这是乐铠族对北青安侯国最深切的诅咒，亦是他们对自己的诅咒。
　　“北青安侯国乃是小人之国。你们才是□□，却反过来歧视我们，大肆宣扬种族歧视之政策。七百年来你们百般欺辱我们，你们会受到来自我们的守护者的最古老的诅咒。它正在降临。你们都必然要承受我和我的伙伴今日所受之苦的千百倍痛苦。”
　　我回想着乐铠族的小战士声嘶力竭的呐喊，那个来自乐铠族最极致的恨意，那个古老的诅咒，
　　不但绞杀了北青安侯国，也一并绞杀了乐铠族这个原始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千年历史的古老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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