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

作者:开开o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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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风波(四)


      尚吉来到都城外时已经入夜,很快就是戌时了,隔着护城河而望,都城一片宁静,远处的宫殿也像往常那般祥和。

      她暂时松了一口气,可心中的担忧却有增无减。

      陈启到现在也没有传令给她,她猜测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难道陈灼已经对他下手了?不!如果他真的能痛下杀手,那她现在不会还好好活着。

      跟着她的人只有不到三十个,她要想办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溜进皇宫,找到陈启或陈灼。

      所有人伏低身子隐藏在城门斜侧长满草的山坡上,城门守卫共二十六人,城门距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想不打草惊蛇,就不能跟城门守卫打起来。

      “弓弩给我。”尚吉伸出手。

      粉阑犹豫道:“将军,这里距离城门差不多有百步之远,要想杀掉里面全副武装的士兵恐怕很难。”

      其他鹰卫也说:“是的,如果惊动对方,进城会更困难,还是小心为妙。”

      “没关系,我不是要杀他们。”见尚吉依旧架起弓弩,大家便安静下来。

      她取了最细的金属箭,仔细瞄准了对面的城墙上的高台,平稳着呼吸和心跳脉搏,感受夜风的方向和风力。

      “我跟你们说过,射箭最重要的不是眼神好看得清,而是专注和沉稳。好好看清楚我动作。”她这么说完,松开手,将箭发了出去。

      大家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紧盯着那一箭,想看清它是否完成使命。

      短短一瞬,箭至城门,所有人都惊住了——城楼最右侧的灯笼灭了。

      尚吉瞄准的不是谁的后脖颈,而是一截烛芯。

      即使有月,暗夜仍然是深灰色箭身最好的掩盖,没有守卫看到那支没入墙砖缝隙的箭,灭了的灯笼静静地悬挂着,没有人注意到。

      唯一留意到这件事的人,坐于城内小巷的轿子中,透过窗子目睹了那一瞬。没有月光映照的巷子比外面更加寂静幽深。

      “把人弄进来。”荣基移开目光,闭上眼说。

      简如风找到他时他心中吃惊,却并未表现出来。他早就将隐藏内心的本领掌握得炉火纯青。

      “她在哪里?”

      “恕难回答。”

      “这样我们谈何合作?”

      既然荣基在打探尚吉的消息,那至少说明他心中另有想法,不想只是静观其变,甚至他有可能想阻止陈灼达到目的。简如风说:“我也不知道,将军只吩咐我……”

      荣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那你总能联系上她吧,你告诉她,我答应。”

      午后,他莫名其妙地收到传信,尚吉让他帮自己躲开官兵进城,可她昨天不是还好好地在都城里吗?

      直到两个时辰后宣平门一事,尚吉“谋反”的消息传开。他听说后不由得冷笑,原来如此,她不太可能背叛皇帝,看来是官场斗争,想将他拉入其中。

      随后,逃走的简如风又来找他,但他并不比自己知道的多。

      他奇怪的是,她怎么能肯定他并非佯装答应、转头就将她捉到朝廷治罪?

      但这都不重要,他跟这个犟种有的是时间斗,眼下引起他兴趣的是,那个设计陷害尚吉、要与尚吉作对的人,竟然是她那个要好的世子伙伴。

      他相信再好的朋友也可以为利益反目,问题是陈灼为了什么,铲除异己?皇帝一整天都没召见过自己,也没有就尚吉的事下达任何命令,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宫中的陈灼已经下手?

      荣基自问看人眼光很准,前提是他能看懂。陈灼好像总做些他不理解的事,像不懂事的稚儿在下一盘混乱不堪的棋。

      尚榆遇害一案他能提供帮助,是因为七年前他查某个行窃案时发现了有关的线索,随后便决定暗中查下去。这突然的追查却并不是他有意而为,当时还不是中常侍的他,偶尔与大将军、方道衡等人来往。陈灼在尚榆的丧礼上主动与他攀谈,可话里有话,意指有人在搜集他的情报、妄图加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到几年后才明白,他是为了给尚榆之死留下能指证凶手的人。

      他承认陈灼很厉害,仅凭这样来规划他那局棋。一直以来这局棋似乎都没有邀请他加入,他也不想玩,可事到如今,他却隐约觉得,自己已然身在棋局。

      棋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许真的是谋权篡位,也有可能不成功,但一旦成功,自己的处境绝不会比现在好。

      所以他断不会放任陈灼达到目的。

      城门一阵嘈杂,他睁开双眼。

      “回中常侍,城门有几百兵马……”

      荣基脸色铁青。她不是一个人吗,哪里来这么多兵马?

      很快,城门守卫见到了荣基。他拿出腰间兵符,咬牙切齿道:“陛下口谕,东营士兵剿灭山贼而归,让他们进来。”

      “可是,为何这大晚上……”

      “陛下将兵符交于我,你们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到圣上面前提问!”

      守卫哆嗦着,很快将城门打开。

      荣基阴沉着脸盯着进来的人群,却并没有看到尚吉。军队慢条斯理地进城、整队,他沉默地看着他们。

      她已经进来了——这个念头闪过后,荣基迅速上轿:“回宫!”

      城中穿梭飞奔的尚吉跑至一处空巷,等候多时的马车待她一跳上就立刻驶向皇宫。

      “将军。”

      “简司丞呢?”

      “安平王今夜入宫,已在宫门,司丞先行阻拦了。”

      除去宫门剑骑军,安平王心腹应该也早已混入都城,简如风对上他们,不知道情况如何。

      “将军,刚才门外支援的士兵是哪个州城的?”粉阑喘口气问道。

      “春城。”尚吉抬头看着窗外的圆月。戌时二刻,留给她的时间不知还有多少。

      *
      荣基从最近的宣平门进宫,宫卫见了令牌却也不放人,他刚撩开帘子,就有宫卫突然拔刀向前,未反应过来时,数把短刀围上来,其中一把已抵在他心口。

      下一刻有人踢掉他胸前那把刀,抱着他冲开了包围,滚到一边,躲过了来势汹汹的宫卫。

      鹰骑卫士立刻上前与他们交手,尚吉爬起来瞥地上的人一眼。

      陈启说得没错,他很好用,总给人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至少她现在不必担心陈灼真的宣兵逼宫了。

      “早说了我会救你一命的。东西我拿走了。”她摇了摇手上的兵符,挑眉道,“你回家吧,这事跟你无关,过个平静的夜晚吧。”

      被甩在地上撞得背疼腿疼,荣基抚着膝盖皱了皱眉头。
      当然他很明白,兵符在手对他作用并不大,他不能带兵打仗,又没法控制兵权、挟天子以令诸侯。数年前他帮安平王引荐那所谓修善真人,也并不是真的想掺和进皇族斗争里,不过是想交换一部分西南势力的支持,借以制约当时想将他扯下马的大臣。

      也许对于一个权势滔天的宦官来说,皇帝是谁并不重要,陈启给他足够的自由,就是他效忠的陛下。目前看来,胜负分明,这场戏就快要落幕了。

      他淡然地看她同马车消失在深宫的夜里,转身去往东面的承明门。

      也许有一天,她会成为丞相。

      但也有一天,中常侍的权力会在丞相之上。

      *
      简如风并不知道宣平门的宫卫已经是安平王的人了,安平王一声令下,简如风立刻被包围。

      “世子还是太过善良了,你今天下午就应该被处决。”安平王摇头。

      “王爷这是做什么?”

      “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你就不必再称呼本王为‘王爷’了。”

      “……安平王,你忘了你与先帝、与我祖父的约定了吗!如此出尔反尔不守诺言,真乃卑鄙小人!”

      安平王听到此事更是愤怒:“诺言?对言而无信者,何须守信!杀了他!”

      安平王没有再忌讳这是宫廷禁地,周围的士兵纷纷抽刀出鞘,利刃刮出刺耳的响声,下一刻便是打斗的刀光剑影。

      对方人数众多,简如风不免感到有些吃力。三把同时从不同方向砍来的刀令他应对不及,勉强抵挡过后,身上被砍伤的地方渗出血液,染湿了衣服和玄色的铠甲。

      在几乎要被压倒在地的时候,鹰骑的箭从远处直直射向安平王。他侧身避开,视线对上了马车上站着的尚吉。

      安平王下马,走到跪着的简如风身侧。

      尚吉放下手中的弓,从马车上跳下,额前头发随之飘荡。

      她凝望着安平王。

      好久没见过他了,尚吉想起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过年的宫宴上,那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初见陈灼的父母亲,他们都微微笑着,玉珺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久仰”。

      这是她后来听出来的,她说的当下尚吉并没有听清,也没有回答,她想,玉珺夫人的声音太小了。

      尚吉后来才明白,不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而是她离得太远了。在尚吉的回忆里,安平王也好、玉珺夫人也好,那时的他们在除皇帝之外,连对着皇后和太子时,都不曾微微欠下身子。

      只是,上次见到,他还是那么身强体健,如今却苍老了许多,两鬓梳上去的头发已经花白。

      人都是会老的。知晓陈启有了孩子后,他再也等不及了,陈灼也等不及了。

      “时隔多年再见到你,让我想起熟悉的故人,更觉得恶心了。你们尚家世代做皇帝的狗,真够忠心耿耿。”

      “如果你是皇帝,你也会欣赏我的。”尚吉神色如常,“安平王,我不知你有什么苦衷,但成王败寇,当年盟约你应该没忘。今日一闹,史书将会如何记载?趁现在回头是岸,回到西南做一个自由的西南王吧!”

      “史书向来由胜者书写,你说来得及,我却说来不及了,因为一切已成定局。”

      什么意思?他是说陈灼得手了么?她盯着安平王那愤怒得发红的双眼:“你就这么想要当这个皇帝吗?”

      听了她的发问,安平王怒至极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不再充满豪爽豁达,而是回荡着不甘与悲凉。

      他陈麓,与陈策、简扬共缔盟约、攘外安内,对抗张太后、西北赤狄和东南夷族。他与陈策在西北和赤狄对峙时,简扬消灭了夷族军队,却壮烈牺牲。最后,终究变成他与陈策的兄弟之争。

      “当年我们两军,约定谁先攻入宫门便可称王,我早已到城外驻守,只等尚榆他们的兵马赶来,一鼓作气攻破都城。谁知城中突然一片骚乱,我才知晓,他们早已转入后城门,未发一声便开战,那时我只好随机应变与他们前后夹击,失去先机。攻入皇宫、妖后自尽后,你的父亲,带着将士和归顺朝臣,拥立陈策为帝,而我戎马半生,最后也只是个安、平、王!”

      他失控的指责令尚吉无言以对。

      这些恩恩怨怨难道是没有尽头、无穷无尽的吗?

      那一年张太后手握政权、兵权、财权,可世道却民不聊生。张太后不愿谈和让位,以几万都城百姓的性命为要挟。于是两位陈氏后人结为同盟,决定偷袭都城,以求最少的伤亡。

      也许是不该有意外,传信兵不知被谁杀害,临时开战的消息未能传达。

      也许那一份盟约本就过于仓促,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也不坚定。

      也许命运注定阴差阳错、充满误会,携手并肩的同袍时光没有“永远”二字。

      “先帝已然逝世,如今的皇帝是你的侄子。上一代的恩怨应该由你们自己处理,如今你曾为敌、也曾同袍的故人都已经死了,你是胜是败对他们都没有意义。当时我并不在场,无法争论对错,也没有争论的必要,你心有不甘,就等百年之后见了他们再向他们讨要说法吧!王爷利用我的商道把亲兵送进都城,还带武器入宫,每一条都是死罪,为了你的亲人、士兵着想,还是悬崖勒马吧。”

      话至此,春城的士兵也赶了过来。此刻的宫门处,竟然聚集了上千人。

      安平王冷笑:“要悬崖勒马的是南阳君。私自与地方官员勾结,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出兵,也是死罪!”

      打斗无可避免,擒贼先擒王,尚吉的首要目的是制服安平王,道理只能日后再和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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