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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昭国都城的降表墨迹未干,永昌宫的新帝御座上尚未积尘,反噬已如淬毒的藤蔓,自南北西三面同时缠绞而来。
最先撕裂平静的是昭国故地。李桑虽囚,其旧部死士化整为零,夜焚粮仓,昼刺官吏。更有打着“复国”旗号的乱军,依仗山险,劫掠商道,截杀落单瑞军。吴朝坐镇昭国旧都,每日案头急报堆叠,焦头烂额。
“陛下,昭南三郡叛乱,宣称……宣称李桑幼子未死,已立为新主。”吴朝声音艰涩,呈上染血的军报。
赵安歌指尖划过奏报上“屠戮瑞官十七人”的字样,眸色沉静,只问:“粮道通否?”
“时断时续。乱军熟悉地形,剿不胜剿。”
“剿不尽,便抚。”赵安歌提笔,朱批落下,“张榜:凡弃械归田者,既往不咎,分与田亩种子。执迷不悟者,株连三族。另,调‘安民团’石虎部入昭,专司清剿,许其便宜行事。”
石虎出身底层,手段酷烈直接,正适合以暴制暴。
西境的烂摊子紧随而至。韦乐仪“归附”得干脆,留下的却是个千疮百孔的西境。府库空虚,赋税混乱,贵族奢靡成风,边军欠饷数月,怨气沸腾。更棘手的是韦氏后期为维持体面,滥发钱引,导致物价飞涨,民怨暗涌。
马染拄着盲杖,将厚厚一摞账册摊于御前,声音无波:“陛下,西境三年内,需填补窟窿,黄金……至少百万两。否则,钱引崩坏,恐生大乱。”
百万两!近乎瑞国如今一年岁入。赵安歌闭目,压下额角跳动。吞下昭国,如同吞下带刺的骨头,卡在喉中,吐不出,咽不下,唯有耗时费力,慢慢消化。
“传令韦乐仪,”她睁开眼,眸光锐利,“惠安公府用度,减七成。西境各级官吏,俸禄暂发三成,余者以新铸瑞钱抵换。敢有怨言、贪墨、煽动民变者——”她顿了顿,“无论韦氏旧部还是新附之臣,杀无赦。”
殿内一时寂静。颜永低声提醒:“陛下,西境贵族盘根错节,如此强硬,恐……”
“朕知道。”赵安歌打断他,“所以,朕要亲自去一趟西境。”
话音未落,殿外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南部边境八百里加急——瑞国境内,因连年征战、赋税加重,加之昭国归附流民安置不妥,三郡之地竟同时爆发民变,乱民打出“要活路,反暴政”的旗号,聚众数万,攻占县城!
内外交困,烽烟四起。登基不过数月,龙椅之下已是烈焰烹油。
赵安歌猛地站起,玄色袍袖带翻案上茶盏,碎裂声刺耳。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肩伤旧处针扎般疼起来。
“陛下!”郁连华疾步上前扶住她手臂。
赵安歌挥开她,撑住御案边缘,指节用力至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颜永。”
“臣在!”
“拟旨:南部民变,着吴朝分兵五万,即刻回援镇压。首要稳定粮价,开仓放赈,抓捕煽动之首恶,余者……可招抚。”
“马染。”
“臣在。”
“清点内库,变卖部分珍玩,向海西国借贷。西境窟窿,先填三十万两,稳住钱引。告诉那些商人,瑞国以未来三年盐铁之利为质。”
“郑渠、石虎。”
“在!”
“军械营造暂停,所有工匠、物资,优先保障平乱与边境守军。石虎,‘安民团’暂不赴昭,先平内乱。”
一道道指令发出,带着铁与血的味道。她像一位陷入重围的统帅,调动着手中所有残存的兵力,左支右绌,填补着四处漏风的堤坝。
“至于西境……”赵安歌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的郁连华,“连华,你代朕去。带上灵教经卷,也带上朕的尚方剑。告诉他们,归附,便有生路;作乱,唯有死途。”
郁连华躬身:“臣,领旨。”
众人领命而去,殿内重归死寂。赵安歌颓然坐回御座,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几乎将她淹没。她抬手揉着刺痛的额角,指尖冰凉。
“陛下,药。”郁连华去而复返,端来一碗浓黑汤药。
赵安歌接过,一饮而尽。苦涩弥漫,却压不下心头那股腥甜。她看着空碗,忽然低笑出声:“朕这皇帝,当得真是……狼狈。”
郁连华沉默片刻,轻声道:“乱麻需快刀。陛下已是最快的刀。”
“快刀……”赵安歌喃喃,目光投向殿外阴沉的天色,“只盼这刀,还未卷刃。”
她知道,这才只是开始。收拾这破碎山河,理顺这千头万绪,需要时间,需要钱粮,需要流血,更需要……比她想象中更坚韧的神经。
而暗处,赵玠那双怨毒的眼睛,想必正透过这纷乱的烽火,死死地盯着她。
她攥紧了拳。
永昌宫的铜漏滴答,昼夜不停。
赵安歌捏着新递来的昭南急报,指腹将泛黄纸页捻出细痕。殿外春雨敲窗,她却只觉那潮气顺着地砖缝往上钻,冻得肩骨发疼。
“吴朝呢?让他滚进来!”
玄甲声由远及近,吴朝掀帘而入,甲胄上还沾着泥点,单膝跪地时溅起星点水渍:“陛下,昭南乱军据险死守,粮草又被烧了两批……”
“烧了便再运!” 赵安歌将密报砸在他面前,玄色衮服扫过案角,茶盏震得叮当响,“石虎的安民团呢?不是让他专司清剿?”
“石校尉……” 吴朝头垂得更低,“乱军裹挟流民,石校尉怕伤及无辜,动作缓了。”
“无辜?” 赵安歌猛地起身,龙椅扶手被攥得泛白,“粮道断一日,前线将士多饿一日,这才是最大的无辜!传朕旨意,流民愿归田者,即刻分地发粮;若敢随乱军顽抗,视同反贼,格杀勿论!”
吴朝领命欲退,却被赵安歌叫住:“等等。” 她指尖划过舆图上昭南山脉,“让玄楚带五千弩手,从后山绕过去,断他们水源。三天之内,朕要看到乱军首领的首级。”
待吴朝离去,郁连华端着汤药进来,见她扶着额角,银针在烛火上转了圈:“西境急报,韦乐仪旧部克扣军饷,边军已闹到郡府门口。”
赵安歌闭眼受针,声音冷得像冰:“韦乐仪呢?她惠安公府的用度减了七成,还不够填窟窿?”
“韦公说……” 郁连华顿了顿,“说西境贵族多是她韦家旧部,动不得。”
“动不得?” 赵安歌猛地睁眼,银针险些偏了位,“传旨给韦乐仪,三日内若平不了边军之乱,她这惠安公,也不必当了。”
三日后,西境传回消息,韦乐仪亲自去了边军营寨,当众斩了克扣军饷的将领,将自家库房的黄金拿出一半充作军饷。赵安歌看着密报,嘴角勾了勾,又迅速压下去:“还算识时务。”
可昭国的乱,远比西境更缠人。李桑旧部如同附骨之疽,今日刚平了昭南,明日昭北又起烽火。赵安歌派去的官吏,轻则被驱逐,重则被暗杀。
这日,颜永捧着一份血书进来,声音发颤:“陛下,昭东郡守…… 被乱军凌迟了,这是他最后递回的东西。”
血书上字迹潦草,只写着 “陛下,昭地难平,需用重典”。赵安歌捏着血书,指缝间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重典?好。”
她即刻下旨,在昭国各地设 “典狱司”,由瑞国心腹将领统领,手握生杀大权。凡有叛乱迹象者,无需上报,可先斩后奏。同时,将昭国贵族的田产收回三成,分给流民与降兵,以安民心。
旨意下达,昭国境内一片哗然。贵族们联名上书,指责赵安歌 “苛待旧臣”,赵安歌却只批了四个字:“不服者斩。”
转眼便是三年。这三年里,赵安歌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白天处理政务,夜里还要看各地战报,时常伏案到天明。郁连华劝她保重身体,她却只说:“昭国不平,朕睡不安稳。”
第四年开春,昭国的乱终于有了平息的迹象。石虎的安民团在昭南杀得乱军闻风丧胆,玄楚的弩手则牢牢控制了昭北的要道。更重要的是,“典狱司” 的重典与分田之策,让流民渐渐安定下来,愿意为瑞国效力的人越来越多。
可西境的财政漏洞,依旧是块心病。马染每季度递来的账册,都让赵安歌头疼不已。韦氏留下的烂摊子太大,即便变卖了内库珍玩,向海西国借了债,西境的钱引依旧不稳定。
“陛下,” 马染拄着盲杖,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西境盐铁之利,若能完全收归朝廷,或可填补窟窿。只是……”
“只是韦家旧部把持着盐铁矿,对吧?” 赵安歌接过账册,指尖划过 “盐铁税欠缴三百万两” 的字样,“传旨给郁连华,让她在西境推行‘盐铁官营’,凡私开矿者,一律抄家。”
郁连华在西境雷厉风行,短短半年,便将西境的盐铁矿尽数收归朝廷。韦乐仪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多言 —— 她知道,赵安歌如今的势力,已不是她能抗衡的。
第五年冬,昭国最后一股乱军被平定。吴朝亲自将乱军首领的首级送到永昌,跪在殿内:“陛下,昭国…… 平了。”
赵安歌看着那颗面目狰狞的首级,久久未言。五年了,她花了整整五年,才真正将昭国纳入瑞国版图。这五年里,她杀了太多人,也流了太多泪,肩上的担子,似乎从未轻过。
郁连华走进来,见她望着首级出神,轻声道:“陛下,该歇歇了。”
赵安歌转过身,眼底布满血丝,却带着一丝释然:“歇歇?等东境的赵玠也平了,朕再歇。”
她走到舆图前,指尖落在东境那片依旧标着 “赵” 字的区域,眼神锐利如刀。五年磨一剑,她的剑,已经够锋利了。接下来,该轮到赵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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