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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
“我还没结,他着急什么。”裴月明将白瓷盘从女佣手里接过,直接递给王皎卿。
“吃。”王皎卿在裴月明“温和”的目光下拿了一个,没敢吃。
戴姝微笑着走到裴月明背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皎卿也不小了,先成家后立业,你不急,皎卿也不急吗?”
“我让你吃,没听到吗?”裴月明将盘子放回原处,嘴角也微微上扬,没看王皎卿,反而转头看向母亲,“妈,不劳您费心。”
“你小娘的侄女是个温顺娴静的,叫严莹莹,”戴姝错过儿子燃起火焰的眼神,偏过头看向低头咬软酪的王皎卿,“你见过的,在公馆的花园里,你还送了她一朵花来着,还记得吧,我做主就……”
“妈。”裴月明冷冷打断戴姝,戴姝也没有再说,母子两人僵持着。
“妈,”裴月明轻笑一声,率先打破冰封的局面,“您还是多对您儿子我上上心吧,孰近孰远您怎么分不清呢。”
戴姝开口要再说什么,裴月明抢先说道:“妈,您给我挑个好媳妇就够了,别管外人。”
“月明,怎么说皎卿跟在你身边也十多年了,怎么这么说。”戴姝给裴月明整理了下衣服下摆,他的裤子没有一丝褶皱,她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容忍不住的心酸。
“跟白白和红儿一样的东西,别劳您费神。”
白白就是裴月明那只死去的狗,红儿是裴月明在广州沦陷后,他亲手开枪打死的宠物鹦鹉。
“那也……”
“好了,妈,您看着安排吧。”裴月明拉过母亲的手,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那卢家……”裴焱阳看不明白自己老婆和儿子之间的交锋,看小崽子松口了,想再给自己选中的儿媳妇再争取争取。
“卢纤云就算了,她跟她爹长的那么像,我是娶妻还是找个结拜兄弟啊。”这话就是裴月明毒舌了,卢纤云虽然不算漂亮,也比她那五大三粗的亲爹卢克群好看太多了。
“你,行,让你妈给你挑,我不管了。”裴焱阳说完就走了,他可不淌这浑水了。
严可也没跟着裴焱阳,反而走到王皎卿身边,加了把火,“我侄女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皎卿也不妨考虑考虑。”
“多谢太太好意,皎卿暂……皎卿一切听少爷的。”王皎卿低下头,看到裴月明的脸色暗的跟锅底灰一般,赶紧把暂不考虑成家咽了回去,没想到他说完裴月明脸色更差了。
“好吧,是莹莹没有福分了。”严可说完一甩帕子走了,裴月明松开拉着戴姝的手,拽了一把王皎卿。
“妈,我先回去休息了。”
王皎卿推着裴月明刚回卧房,裴月明就叫了佣人送巧克力上来。
佣人动作很快,王皎卿刚把裴月明要喝的茶倒好,两整盒的瑞士巧克力就被送上来了。
王皎卿接过巧克力放在桌上,打开了盒盖,用叉子叉了一块递给裴月明,他却没接。
“尝尝看。”裴月明说完,王皎卿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月明,又低头看看盒子里的巧克力,有的硬硬的外壳上撒着坚果碎,有的上面点缀着金箔,有的撒着五颜六色的糖粒,黑白棕色各式各样,可他根本不敢吃。
裴月明十二岁生日那年,下面的人特意给裴月明定做了一个巧克力蛋糕,五层几乎顶天的蛋糕是席上最两眼的景观。
裴月明吩咐人给王皎卿喂两块,毕竟他刚用了些强硬手段,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才是好饲主。就是那两块巧克力蛋糕差点要了王皎卿的命,他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
王皎卿出院了才知道,自己巧克力过敏,过敏严重会死的。
“少爷……”王皎卿又抬头看向裴月明,想要看出他在开玩笑,不过他只看到了裴月明冷的让他打颤的眼神。
“都要成家的人了,还要我喂,真是宠坏你了。”裴月明看着盒子中的巧克力,挑了一块,用叉子叉着,他力道很足,巧克力裂成两半。
“运气不错呢,是酒心的。”巧克力露出里面粉色的夹心,一股浓厚的酒味窜到王皎卿的鼻子里。
“张嘴。”
很快,那半块巧克力被裴月明用叉子抵在低着头的王皎卿的嘴旁,他皱着眉,吃掉了那半块巧克力。
“都吃掉。”
王皎卿“扑通”跪在裴月明身前,这半块巧克力刚下肚,他都觉得手臂开始发痒,全吃了,他还有命活吗!虽然不确定裴月明在气什么,但无非就是因为被催婚,他不爽而已。
“少爷,别啊,我都吃完您还得找人给我送医院抢救,多麻烦啊。”王皎卿一贯露出讨好的微笑,心里暗骂裴月明这脾气还是一点没变,果然是那啥改不了那啥。
“我亲自给你选棺材,亏不着你。”裴月明看着王皎卿带旋儿蓬乱的头顶,伸手轻轻抚摸。
“少爷,您要是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就让夫人慢慢给您……嗯……”王皎卿头顶的刺痛成功让他闭嘴,他随着裴月明的动作挺了挺腰身。
不是这个原因?王皎卿更贴近了裴月明,觑着他的脸色,“少爷,您不成家,我是绝对不会……”
也不对,裴月明的脸色还是不对,王皎卿一转眼珠,“少爷,我根本不想娶媳妇,只要您不嫌弃,我一辈子都跟着您。”
王皎卿感受到自己头顶的力道完全卸下了,看来他猜对了,继续道:“少爷,您别丢了我呀!”
“送花是怎么回事?”裴月明轻轻抚摸着王皎卿的头发,柔软的触感让他放松下来。
“送花?哦,哦,少爷,我那是给您去选花放书房做景观的,那朵花摘的有点久,不怎么新鲜了,我懒得去扔随手给她的。”王皎卿大着胆子双臂环在裴月明腰间,头发蹭着裴月明的手心。
“少爷,那巧克力我送回去了?”王皎卿看着氛围不错,下巴搁在裴月明的小腹,抬起头眨么眨么眼睛。
“不用。”裴月明眼见着王皎卿的表情从雀跃的家养犬转变成苦哈哈的流浪狗,没笑,但眼神柔和下来。
“给他们分了吧。”裴月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药板,起出一片,塞进了王皎卿的嘴巴。
王皎卿皱着脸咽下了那片在舌苔上已经蔓延了苦味的药,刚想起身去分巧克力,冷不丁被裴月明捂住了口鼻。
王皎卿屏住气一点都没有挣扎,大概两分钟,他的脸颊浮现潮红,又过了一分钟,他轻轻抬手搭住了裴月明的手臂。
“去分巧克力吧。”裴月明松开了手掌,又揉了一把王皎卿的头发。
戴姝给裴月明一连挑了十多个身世样貌各佳的女孩,全都被他以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绝了。
最后他甚至硬是找了个道士告诉裴焱阳,若是他儿子在三十岁之前结婚定是一喜一丧,正好裴焱阳早年间算过命,正是算在他五十八岁上有一命劫。
裴焱阳立马不催了,戴姝虽然一点不信,也架不住自己老头一句一个想多活两年陪她的话,也没法催了。
王皎卿还好信儿问过裴月明,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些姑娘,那可都是贵女中的贵女,每一次都被裴月明用冰冷的眼神扎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1949年10月,广州黄埔码头上十几辆军车鳞次栉比,所有人都安静快速的搬着行李。今天下午,广州警备司令部接到密令——所有将官及家眷即刻离开。
戴姝早就随兄长先行一步离开,严可得了重病被送往美国医治,最后留在广州的只有裴月明和裴焱阳这父子俩。
裴焱阳处理了最后一批的登船名单,留下副手继续后续事宜,军部在催促他尽快入台,他必须要走了。
裴焱阳以为自己得把裴月明打昏了才能带走,没想到他只是跟裴月明说了情况,他立刻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看似大厦是瞬间倾塌,实则中心早就被蚂蚁啃咬干净了,五年了,你撑的够久了。”裴月明看着父亲明显苍老的容颜,他的根在青岛,家在广州,日本人打进青岛,打到广州城外,他都没有想过屈服,现在要走,最痛苦的其实是裴焱阳。
裴焱阳长叹一口气,摆摆手,没想到临了临了,还是儿子最懂他,“我去车里等你。”
“嗯。”
裴公馆里的佣人只剩了管家和王皎卿,其他人都被裴月明早早遣散了。管家去给裴焱阳收拾些衣物,王皎卿则将裴月明早就整理好的行李箱推了出来。
王皎卿将裴月明抱到车上,把轮椅和行李箱放到后备箱,没有上车。直到管家也下来,放好了行李坐进了车里,他才不紧不慢的上了副驾驶。
车子行驶的迅速而有序,很快到了已经人满为患的黄埔码头。
“不是……还没结束吗?”王皎卿站在裴月明身边,眼看着车上越来越空,船上越来越满。他仿佛听到了远处的炮火声,实际上四周静的裴月明都听得到他的喘息。
“困兽之斗,徒生无谓伤亡,败局已定,何必呢。”裴月明看着波澜不惊的海水,他在广州出生,在上海和四川读书,偏偏一点不通水性。
“少爷,我……”裴月明招招手,王皎卿下意识要跪在裴月明身前,裴月明伸手抵住了他的膝盖,叫他蹲着就好。
裴月明捏住王皎卿的下唇,又掀开他的上唇,拍拍王皎卿的脸颊,让他张口,无比仔细的看着他的牙齿。
王皎卿有一口极好的牙齿,白净整齐,四颗犬牙亮闪闪的,一笑起来就会露出。
“你都26岁了。”裴月明的左手食指不断摩挲着王皎卿的左脸,他明明是拿他当做白白的替代品,真是养久了,有感情了。
“我28了,少爷,您才是26。”王皎卿不知道裴月明怎么了,他眼神里流露出王皎卿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悲伤。
裴月明无心与“小狗”玩争论周岁虚岁的游戏,他得给他留下的机会。
“我在西关有一套大屋,这是地址和钥匙。留的钱不多,13条小黄鱼,给你应急用的,知道你脑子好,必定也饿不着自己。”裴月明将黄铜钥匙和一封信封递给王皎卿,王皎卿没接,他也没收回手。
“你,赶我走?”王皎卿皱着眉毛连连摇头,又是叹息又是咬唇,他的确在犹豫,他不想离开,但没想到裴月明竟然早早给他准备了后路。
“跟我走……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了。”裴月明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滚动一下后,才再次睁开眼。
“为什么!怎么会!”
裴月明将钥匙和信封放到王皎卿的腿上,没有回答。
管家来推裴月明上船,王皎卿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愈来愈远。
“我结婚也可以,生孩子也可以,我忘了你也可以,都可以,是吗?”王皎卿握着拳站起身,冲着裴月明大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隐隐察觉了裴月明的心思,他知道裴月明也知晓他明白了他的心思。
不过,偏偏都执拗的紧,谁都没有挑明。
裴月明依然没有回答,那坐着轮椅的身影最后停在了甲板上,背对着王皎卿。
“轰!”
王皎卿站在码头上,看着巨轮缓缓离岸,钥匙深深嵌进他的手心,黑色的烟雾下,裴月明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王皎卿来不及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咬着信和钥匙,扑通跳进水里,拼命游向尚未收起的船舷。
船上的士兵不知如何是好,问询裴焱阳,裴焱阳则看向裴月明。
“快拉他上来!”裴月明在船开后,就转过身想最后看一眼他的家和他的王皎卿。看到王皎卿游过来,他的脑子瞬间僵住了,经裴焱阳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裴月明双手握在轮椅的把手,看着真成落水狗的王皎卿,心里滋味复杂。
“为什么要来?”
家乡的海岸渐渐远去,这个本该一起远去的人却在眼前。
“我也不知道,但是,少爷,这信湿了,您再给我写一份吧。”王皎卿搓着那他怎么小心也湿透了的信封,抬手把那封永远不会被打开的信扔到了大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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