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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肉计反噬苦肉果1
傍晚,抱月把林微送回来时,季泠正带着白芨白蔹等在院门处的竹林前等着。
见到林微,季泠紧绷多日的弦终于松懈。
抱月站在五步远处,林微一看见季泠,毫无犹豫,大步跑去,紧紧相拥。
季泠将她额边落下的头发别在耳后,又拉着她手绕她走了好几圈。“有没有受伤?他们有为难你吗?我怎么感觉你瘦了……”
林微却已经红了眼,拉着季泠不让她再多走动。“你伤重,还在修养,怎么跑出来了?这晚间风多大,病中的人不能吹风的…….”
季泠一听见林微的声音,眼泪就掉下来。
林微看着她,身子单薄,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顾不上自己才从十几日不见阳光的地方放出来,忍不住对白芨白蔹说:“你们两个丫头,怎么就放任大人任性,衣裳也不披一件……”
白芨白蔹连连应声,一左一右扶着两人,说:“大人吩咐的团圆饭已经好了,林姑娘回来,正好趁热…”
季泠顿了顿步,拉着林微看向抱月,抱月上前一步抱了拳:“林姑娘已经送回,属下回去向少爷复命了。”
季泠道:“外头,情况如何?”
白芨白蔹自行退后几步,扶着林微先往院子里走去。
季泠将抱月引到竹林侧边,听他说:“少爷要季大人放心,安心养病,不要过问外界的事情。”
季泠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他一人如何应付?”
抱月答:“属下不知。属下只按吩咐办事。”
这个二愣子!季泠气的不行,直接说:“那我就自己去见他!”喊得声音有些大,牵扯到伤处,季泠“嘶”了一声,压低了声音。
“你要知道,上次皇上派了虎贲卫护行,其实意思是,要你家少爷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消息就留在皇上耳目之中就好。现在两头都遇刺,事情闹太大,李书言胡善樘的罪证人尽皆知,你家少爷明面上办案有力,实则是违背了圣意,在御前一定是讨不着好的。”
季泠就怕,那皇帝不得已要料理胡党,有气没处撒,最后反叫徐行吃了哑巴亏。
看抱月这一杆子打不出半个屁的模样,季泠又急得不行。
这徐行怎么派了他这样一个二闷子来?
抱月想了想,还是说:“您的话,属下会向少爷转述的。少爷让属下告诉您,既然开唱了,把这出戏演完。”季泠愣神思索间,抱月已经告退。
回到浮云堂,饭已经张罗好了。季泠等不及要问林微很多事。
“你……”两人才坐下,同时开了口,季泠急得不行,知道林微肯定想问她的伤,直接抢了先,“我没事我没事,公主派了紫菀来帮我养伤,徐行也托了李太医和赵大夫替我看诊。你呢?你那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当时就怕林微被卷入,又怕自己真出了什么意外,没人替她安排后续事情,特地叮嘱林微,等她被送回来时,她就去锦衣卫,以涉案人员亲信的身份去旁听案审。季泠事先也和成珏说了此事,他默许了。
可那日,得知林微没回来,季泠当即方寸大乱。若是林微落入北镇抚司手里,那后果就不是她或者成珏能左右得了的。
林微替她夹菜,等她将疑惑都说完了,才开口一件件回答。
“本来如你安排一样,我要去昭狱旁审那些刺客,让他们供出胡善樘。有成大人的人在,这本也不算难事。可之后,我被带到一处屋子里…”
季泠立刻紧张起来:“他们抓走你?对你用刑了?”
林微无奈看她一眼,季泠才努力平复太过激动的情绪,只是感觉头脑乱昏昏的,似乎有虫子在脑门里嗡鸣吵嚷。兴许真是病中,精力不足,她很难保持理智。
等季泠稳定好情绪,林微才开口:“没有,我很好,没有人为难我,当然也不会对我用刑。”
她在外的身份,不仅是季泠的得力亲信,在大多数人眼中,她也是公主府的人。虽然在她身体上没有用刑,可对她的拷问,与酷刑也无太大差异。
“他们问我,何时进的公主府,与你谋划了什么,是否知道你在湖广赈灾的详况,还有谁人帮你……”
以及,她与昔年齐老侯爷麾下的那位林将军,是什么关系。
“还有……”季泠本来已经放下了心,听林微着欲言又止,她心又提到嗓子眼。
林微看着她,声音放得很小,一如季泠第一次见到她时,谨小慎微的模样。“他们问我,你与齐家人,关系如何。”
季泠“咻”得站起,在屋里来回踱步,步伐急迫凌乱,后又渐缓,最终,停在雕花条案面前。条案上摆着山水座屏,矮子松,还有一把黑稠团扇。
“他们知道,我们到公主府之前,在齐家。”
季泠闭了闭眼,眉间翕动几许。
随后,在饭间,季泠把那支箭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告诉林微。
林微大骇,季泠知道,任谁听了都会骇然。可是林微的反应却有点超出她的预料。在听见箭上有毒,且箭出自北镇抚司的那一瞬间,她手中的碗盏全部碎落,恍若陷入梦魇,失魂落魄。
季泠瞧着觉得很不对劲,连声喊她,才唤回她的注意。“是不是累了?怪我怪我,你才回来,我就同你说这么多……”
“泠儿,”林微破天荒打断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格外紧张。季泠许久没有听见人喊她真名,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位,不仅在警告你,对你的猜忌,未免过盛了。”
季泠点点头,“汉王十二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入朝听政。公主手中权力过大,皇上怕,公主有拥兵的想法。”
华荣早年在南直隶为政一方,南直隶富庶,齐家军在东南名声斐然。若是齐家与公主扯上关系,皇帝必然会开始辖制公主。那么,她的态度,就很关键了。
“若真想杀了我,随意用一支找不到出处的箭就可以。”季泠勉强笑笑,觉得这兴许是她唯一的转机。
皇帝要杀人,北镇抚司又怎么会暴露这么大的把柄。那支箭就是要她发现,要她认清局势,要她收敛锋芒。她在那位眼中,还有可用价值。
“你后面的路,该怎么走……”林微忧心忡忡,却绞尽脑汁也无法为她寻处一条顺遂无险的康庄大道。
季泠扯了扯嘴角,似乎完全不在意。“苦肉计嘛,开了头,哪能那么随意收手呢?”
“你的意思是?”
“皇上想要查,天下就没有能瞒过他的事。知道就知道吧,齐家偌大一个侯府,立场又怎会因我一个过客改变。这么简单的道理,皇上还能不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真对我起了杀心,我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皇上要我收敛,我就收敛呗。”
林微觉得季泠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些。这位皇上,在民间名声尚可,可只有真正吃过亏的人才知道,他是如何心性凉薄之人。
季泠喊来丫头们撤下晚饭,反来安慰林微:“好了,你就别想太多了。在锦衣卫那儿被关了这么多天,你也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林微看季泠如此放松,估摸着她该有应对之策。
在她心里,季泠一向厉害,不在于她能够让多少人尊她为主,也不在于她手段如何凌厉,只在于无论多大风雨袭来,旁人总以为她被吞噬,可晃眼间她又破浪而归。
她信她,只需跟紧她就好。
林微回房之前,想起来她听到的一件事,虽然不算大事,可对于她们而言,也算是难得的好消息。
“闫有德死了。”
季泠愣住许久,问她:“死在昭狱里?皇上下旨的吗?”
林微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无意间听来的,说是死状惨烈,肉身腐烂,爬满虫蚁。”
季泠抬手示意她别再说了。虽然她和闫有德不对付,但是如此死相,她听了还是有点难受。
“我还以为,皇上会因为闫太师,而放他一马。”
听说成珏抓到的那些刺客都是胡家人,季泠本来还担心此次行刺一事没办法判闫有德死罪。忽然听见他的死讯,季泠还有些恍惚。
“……他那小夫人,也算是解脱了。”季泠低声道,摇头笑了笑。
——————————
八月之杪,凉风习习。
今年,季家院子里栽了许多新树,如今这个时节,桂花开得正盛。浮云堂里,支摘窗半开着,桂花香吹到里间。
桂花树下置了一张竹边凉榻,榻上人正小憩,一身松花色衣裳掩在树荫下,忽觉身上覆上什么,渐生热意。
迷迷糊糊睁开眼,身上多了一条薄毯,凉榻边坐了一人。
徐行见季泠醒了,才动了动,肩上细小的桂花尽落在她身上。
“怎么睡在院子里?如今天凉了。”
季泠没大睡醒,又把眼睛闭上,声音也有几分不清醒,“午后正好有太阳,院里暖和。”说完,不自觉地往徐行那侧靠了靠。
徐行扶着大袖,细细柔柔抚摸她额前细碎的绒发,指尖下落半寸,反复掠过她月影黛眉。过了许久,季泠才终于醒了神。太阳快要落山了,确实有些凉意。
季泠道:“回屋吧?”然后准备着下榻穿鞋。
徐行拎起她的鞋,将她径直抱起,走回了屋。
季泠靠在他身上,他的衣裳有点冰人。以往她靠上去时,都是温热的。
“最近很忙吧?怎么还腾时间往我这儿跑?”
她自己也是衙门里的人,平日里事务多的时候,连一口饭都来不及吃,常常是一坐下来,蜡烛都换了好几只,人却连腾挪喘气儿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如他今日这般偷闲。
徐行将她放在迎窗大炕上,把她鞋子摆在脚踏旁,又关好窗,洗了手,倒了水给她,才安心似地坐下来。
“许久没来看你了,今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将吏部的事情忙完……你可别赶我走。”
这话说的,倒是极其委屈。季泠笑了,吹着瓷杯里的水,热气把她脸笼得雾蒙蒙。
“盼你还来不及呢,我怎舍得赶你?”季泠说完,见徐行暗笑,颇有几分恼意。
“我可都听你的了,这段时间窝在家里当米虫,什么都没过问。就指着你给我通风报信了……我听说,闫有德死了?”
徐行点点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事情已经到三法司了,各衙门的牢里关满了人。”
“皇上那儿……有说什么吗?我听说,还牵扯到了陕西、山西、湖广、江西多省布政使,去年私吞了百万石秋粮,监守自盗……”
徐行看着她,颇为无奈,“你这叫什么都没过问?”
季泠尴尬一笑,揪了揪他袖子,“说说嘛?”
“皇上估计没料到,下头已经贪腐成性,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内阁和六部尚书侍郎这月都在宫中处理此事。”
这国库是天下的,更是他谢家的,皇帝自己往里头伸手就罢了,怎能容忍下面的人滥用职权,肆意妄为。
见季泠又蹙眉思索,徐行赶紧出声分散她的注意,“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件事。我看看你的伤。”
说完,就伸手探到她腰间。季泠立刻反应过来,想到那道横在小腹的伤口,连忙压住他的手,紧张地吞咽数次,直道:“不必了,不必了……恢复的不错,哈哈……”
徐行正想说,那日她昏迷,她的伤患处他都见过了。可看季泠那不自在的神情,似乎若是他铁了心要看,她就要准备动手似的,也只好随她。
姑娘都怕羞,季泠平日在他面前总是不知分寸地张牙舞爪,可他每回故意试上一试,她就怕得不行,还是一只纸老虎。
“好好好,那肩上的伤我总看得?”
季泠犹豫一下,还是背过身去,慢吞吞地解开衣服,只露出半个肩头。
徐行想看得更清楚些,将邻近伤口处的衣裳往下拉了拉,季泠的反应却很大,当即就绷紧了身体。他大概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她背后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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