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刘父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背对着文靖，肩膀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你知道她在你‘康复’后有多开心吗？”他的声音沙哑，“她甚至开始计划蜜月，计划孩子，计划几十年后的退休生活……”
　　“我知道。”文靖轻声说，“所以我必须让她多开心一会儿。”
　　刘父猛地转身，眼眶通红：“可这对她公平吗？！等到那一天，她该怎么接受？！”
　　文靖抬头看他，眼神平静而坚定：“所以我才请您帮忙。”
　　刘父怔住。
　　“婚礼前三天，我会告诉她。”文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自己最深的恐惧，“但在这之前……请您帮我瞒着她。”
　　刘父的胸口剧烈起伏，最终颓然坐回椅子上，捂住了眼睛。
　　“……你这个傻孩子。”
　　刘父最终答应了。
　　他收起了那张处方单，像收起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临走前，他站在茶室门口，背对着文靖，声音低沉：
　　“文靖。”
　　“嗯？”
　　“谢谢你……让我女儿这么幸福。”
　　文靖的喉咙发紧，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刘父离开后，文靖独自坐在茶室里，阳光渐渐西斜，茶汤早已冷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尖微微颤抖——那是神经退化的前兆，药效正在消退。
　　他缓缓摊开左手，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纸鲸鱼，那是他今早刚折好的，还没来得及放进抽屉。
　　他轻轻抚平褶皱，在鲸鱼的腹部写下一行小字：
　　“刘姿，别哭，我从未离开。”
　　然后，他把它放进了西装内袋，贴近心脏的位置。
　　窗外的雨下得绵长，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文靖站在落地窗前，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表带。这块表是刘父送给他的，表面镌刻着"时光如海，鲸归有期"八个字。他盯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忽然觉得时间既快又慢，快得让他抓不住，慢得让他每一秒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流逝。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刘姿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她穿着他的旧衬衫，下摆刚好遮到大腿，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怎么又熬夜？"她把牛奶放在桌上，手指自然地抚上他的太阳穴，"头疼了？"
　　文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她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真实得让他眼眶发热。"在想婚礼的事。"他轻声说，拇指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轻轻摩挲。那枚翡翠平安扣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湖水。
　　刘姿笑着抽出手，绕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肩膀。她的下巴搁在他发顶，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别紧张，"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就算你到时候弹错音，我也不会嫌弃的。"
　　文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右手悄悄藏进外套口袋，指尖触到那张对折的诊断书——边缘已经因为反复展开而起了毛边。他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停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停在谎言与真相之间的缝隙中。
　　第二天清晨，文靖比往常起得更早。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在刘姿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驱车前往城北的老房子。石榴树已经结出青涩的果实，在晨风中轻轻摇晃。他站在树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树干上刻下一道细痕——这是他为数不多能留下的痕迹。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文靖猛地回头，看见刘父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编的食盒。老人的目光扫过树干上新鲜的刻痕，又落在他微微发抖的右手上，眼神复杂。
　　"她小时候最爱吃这家的生煎。"刘父走过来，打开食盒，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在晨雾中，"排了半小时队。"
　　文靖接过食盒，指尖碰到老人布满皱纹的手。他们沉默地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远处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混着鸟鸣，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昨天......"刘父突然说，"小姿问我，为什么你最近总盯着她看。"
　　文靖的筷子停在半空。
　　"我说，那是因为你爱她。"刘父的声音很轻，"她听了就笑了，说爸爸真肉麻。"
　　一片石榴叶飘落在食盒边缘，文靖轻轻把它捏起来。叶脉在他指腹下清晰可辨，像一张微缩的地图，标记着某个他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
　　"谢谢。"他说。
　　刘父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石桌上。"老房子的钥匙，"他说，"随时可以来。"
　　回程的路上，文靖绕道去了趟医院。医生看着最新的检查报告，眉头越皱越紧。"比预期发展得快，"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止痛药需要加量吗？"
　　文靖摇摇头，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西装内袋——那里装着今天的纸鲸鱼，鲸腹里写着他今早刚想到的一句话："刘姿，记得每天吃早餐。"
　　走出医院时，阳光正好。文靖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都以为还有无数个明天。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刘姿的场景——大学琴房里，她弹错了《月光》的第三小节，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创新演绎"。那时的阳光也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洒在她倔强的侧脸上。
　　手机震动起来，是刘姿发来的消息："爸爸说你去找他了？你们是不是在偷偷准备什么惊喜？"后面跟着个俏皮的表情。
　　文靖盯着屏幕，拇指轻轻抚过那个表情。他缓慢地打字回复："嗯，秘密。"发送前，他又加了一句："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知道自己在贪婪地收集这些平凡的瞬间，像收集沙滩上的贝壳，明知潮水终将带走一切，却还是固执地想要留住些什么。回家的路上，他在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刘姿最喜欢的花，明亮得像是把阳光都囚禁在了花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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