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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惊
高宴脸色“唰”一下白了,羊皮灯笼“啪嗒”掉在地上,灯芯摇摆两下,明明灭灭,最终熄了。
“你说什么?”
“牛!牛惊了!”男人拍拍手,替原本就雪上加霜的高家着急道:“你爹放牛,牛从后……后山崖子上滚下去了!”
牛从山上滚下来了。
糟了。
“摔下去几头?”高宴头炸炸地疼。
男人摇头:“具体不知道,我看着有不少,关键是牛摔下来砸塌了山脚下赵二昀家的屋子!老赵家婆娘刚好在灶房……腿被砸坏了,现在人瘫了!”
顿时,一大块石头猛地压在高宴心尖,他开始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不知谁家传来的几声狗吠,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可是怎么办呢。
他停滞片刻,最终恢复些平静,跟着男人快步赶到高学才摔牛的地方。
赵二昀家选在山脚下一处很宽敞的地方,四周都被他圈起来,一半种地养鸡,一半盖房子居住,据说是高家村修建最好看的房子。
可惜高宴到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他无缘欣赏这所住处,只能见着一大群人在空地处围出一个圈来。
他凑近人堆,低头还能看见脚下踩的菜苗。
这应该就是赵二昀家的菜园子。
人堆中间低头坐着个人,高宴提着灯笼照了照那人,不是高学才是谁。
他一张脸灰白惨淡,明明才四十几岁的年纪,高宴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七八十岁行将就木之人的表情。
“学才真是倒霉,大儿子才走,这又是什么事儿。”有人感慨道。
“只能算倒霉,该赔钱还是得赔,人家二昀又不是冤大头,看那牛把屋顶砸出来那么大个窟窿,他的婆娘现在还在林大夫家没醒呢”,有人站在赵二昀一边。
“是呀,学才,我可不是为难你”,这时候赵二昀开口了:“我修房子算是花了一辈子大半积蓄,还等着迎儿媳妇进门呢,还有我家婆娘身子骨本就不好,汤药钱得多少?”
旁边有人继续替高学才算账,生怕他漏了:“高家就怕把房子卖了都不够,算上二昀家的,那几头牛他还得赔给东家呢”。
“啧啧啧,真是不敢想”。
高学才就那样坐着,对于众人的言语毫无反应,好像入了定一般。
高宴心头微酸,赶紧拨开人群将高学才从地上扶起来,面对赵二昀道:“二昀叔,您要多少钱?”
“高家老二来了正好”,赵二昀伸出两根手指:“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不算那些请人工的费用了,就当我是白辛苦一场,最少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
高宴迅速估算了一遍,天色太晚看不清赵二昀家原本的样子,但就目前的物价来看,普通人盖房子大概在五十至八十两之间,就算豪华点,算一百两,在不清楚赵家婆娘病情严重程度的情况下,二百两绝对贵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对赵二昀叫的价格并不评论,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赵二昀和高学才两家倒霉。
赵二昀显然看出高宴对二百两的迟疑,梗着脖子说:“来了!怎么没来?可大夫说了,最少得躺三个月,这三个月地里的活谁干?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听到这话,高宴心里悄悄松了半口气——能说要躺三个月,总归是没性命之忧。
他放缓语气:“叔您放心,人伤了,该治得治,该赔的我们绝不赖。只是这都深更半夜了,二百两不是小数目,钱也不好凑。您看能不能先让我爹跟我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天亮了,咱们坐下来慢慢算?该多少,我们砸锅卖铁也给。”
“不行!” 赵二昀的儿子原本在被砸破在屋里看,听见高宴的说辞,隔着窗户喊,“爹,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想连夜跑了?就得现在说定!天一亮就找里正来评理,当场把银子交了!”
高宴看了眼地上始终没抬头的高学才,知道今夜是躲不过去了。
“好,”高宴咬咬牙,“我答应,明早天一亮就解决。但现在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爹坐着,他身体不好。”
“那就委屈你们,先在柴房歇着,我们屋子也破了,晚上没地方睡呢,等你们的救命钱修房子看病呢。”赵二昀道。
赵二昀带着高宴和高学才往柴房走。
高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忽然脚尖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湿腻腻的触感顺着鞋底子蹿上来。
他停下脚步,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吹亮,暗红色的火苗一跳,照亮了脚边。
是头摔死的牛,身体已经僵硬,腿上还沾着山泥和血,显然是从坡上滚下来的。
火折子的光映着高宴的脸,他喉结滚了滚。
大闫朝律法严,耕牛更是金贵,一头壮牛抵得上寻常人家三五年的吃穿用度。
赵二昀家要二百两银子算狮子大开口,但这几头牛的赔价,怕也不会轻松。
柴房里黢黑一片,弥漫着干草和霉味。
赵二昀把他们送进来后,简单说了两句便锁门出去了。
高宴回头看高学才,刚想说点什么,就见他往墙角一蹲,背对着自己,肩膀微微发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牛咋滚下山的,”他低声说。
“爹,”高宴挨着他坐下,声音很轻,“别怕,都会解决的。”
高学才闷了半天,哑着嗓子看向自己的儿子:“怎么不愁……两头债,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赔不起也得赔。”高宴的声音在黑暗里很稳,“他们要钱,不是要命。总能想到办法”:
闻言,高学才猛地抬头。
他借着高宴手提灯笼的余光看见自己儿子眼睛亮得惊人。
“老二,你……”
“只要命还在,”高宴拍了拍他爹的胳膊:“就总有法子。天一亮,咱们先把赵家的事应下来,牛的事……再想办法。”
柴房外吵闹的人声逐渐散去,灯笼的光晕忽明忽暗,慢慢燃尽熄灭,柴房顿时陷入一片黑寂。
这对父子,却在无边的黑暗里,慢慢定住了神。
*
第二日清晨,高学才家门口。
“两头牛八十两,还是看在高老头给东家放牛这么久的份上,不然一百五十两一分也不能少。”
高学才放牛的雇主托人上门索要赔偿,门口站了七八个人,各个衣着光鲜。
话音落定,堂屋里便传来啜泣声。
赵白芹坐在那张褪了漆的方桌旁,背脊佝偻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大儿子刚去了没几日,尸骨未寒,家里的顶梁柱就闯下这泼天大祸,八十两对他们家来说,无异于一座压顶的大山。
灶台边此刻却另是一番光景。
林雾齐斜倚在灶台边,看着三勤笨手笨脚地在锅灶前打转,灶膛里的火星子时不时蹿出来,映得他眉峰微挑。
他对堂屋的哭声恍若未闻,只淡淡叹了句:“没想到他不在,吃口热乎饭都成了难事。”
“他?”三勤愣了愣,立即意识到自家公子说的是谁。
自己还比不过那高宴去?
于是三勤马上气呼呼地拍胸脯:“公子,相信我!我可以的!一定做一碗好吃的给您”。
林雾齐默默掩唇,没说话,三勤自小跟着他,早被自己惯坏了,除了从厨房里运送吃食出来,哪里会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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