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君心

作者:白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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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四:不虚生(二十一)


      顾盈然那边的战圈已是一边倒的局面,阁主大人的“厥词”从不白放,即便有来自噬灵阵的生机支撑,凤秋白仍被逼得险象环生。他此时披头散发,全然没有了方才云淡风轻的从容,华服外袍被锋锐剑气割得支离破碎,宛如一张挂在身上的破渔网。
      凤秋白面色阴翳地凝视着阙如雪亮的剑光,纵使知晓自己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
      他不甘心。

      经年的筹谋毁于一旦足以激起入魔之人心底最疯狂的一面,凤秋白仰天大笑几声,沙哑干涩的嗓音宛如两块生锈的铁皮相互剐蹭,他眼底血丝遍布,原本清俊的五官狰狞地扭曲变形,“顾盈然,这是你逼我的!”
      凤秋白近乎癫狂地大笑着扑向阙如的剑锋,晶莹长剑切豆腐似地径直穿胸而过,他身体蓦地一僵,血珠从剑刃与皮肉的缝隙间细细密密地渗出,下一刻他的身体被重力拉扯着极速下坠,与长剑分离的瞬间黑红色的血液自前胸喷涌而出,溅了阁主大人满身。

      顾盈然眉头微蹙,没想到此人竟是要玉石俱焚,她迅疾地伸手去抓对方的身体,却还是迟了一步,在她拽住凤秋白手臂的瞬间,自噬灵阵中窜出的猩红铭文飞快地缠上他的脚踝,瞬息间便爬上腰腹——他竟是想以身饲阵!

      顾盈然纤细却有力的手臂骤然紧绷,用上十成力气抓着凤秋白的手臂遽然向外一扯,只听“咔吧”一道鲜血淋漓的撕扯声后,那条胳膊竟被连骨带肉地拽了下来。顾盈然因着惯性微微向后仰倒,然而就趁这个一闪而逝的空档,噬灵阵竟将凤秋白的身体完全吞噬。

      浑身浴血的阁主大人毫不顾及形象地“啧”了一声,将凤秋白的残肢随手一扔——她要这老鸟的胳膊作甚?拎回去做红烧鸡翅膀吗?!
      这条断臂好巧不巧地砸在正指挥一众栖凤阁弟子布阵的童疏宴脑门上,被生生砸了个趔趄后,他还不等破口大骂便被浓重的血腥气呛得一阵恶心,而待他定睛看清这血肉模糊的“飞来横祸”为何物时,差点一弯腰呕出来,当即认定阁主大人才是此处最为恐怖的存在。

      天道在上!哪个名门正派的掌门干这手撕活人的事啊!

      然而,还不等童疏宴大吐特吐,吞噬了凤秋白的噬灵阵异变陡生,那老鸟再不济也有出窍修为,给这凶阵差点一口吃噎着。噬灵阵吸收了此等补品后光芒大炽,天上魔气漩涡中心的老祖虚影骤然凝实宛如实体,那张脸竟与凤秋白有七分相似——后者将自己祭献给噬灵阵后,二者竟融为一体了!

      地面上残存的铭文尽数奔老祖虚影而去,在漩涡的中心重新聚成阵法,锅盖似地不偏不倚扣在所有人头顶,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外延展,几息之间便逼至群山边缘。就在这时,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被耀目白光撕开一条口子,霎那间,在场所有人仿佛都聋了。
      过了几息,众人才听见耳畔的隆隆雷声——随着噬灵阵的扩大,将落未落的天谴终是降了下来。

      那道惊雷只是前兆,却仍将落下之处方圆十余丈内一切活物、死物尽数化为灰烬。凤岐望着一片焦黑的地面,后背冷汗遍布,雷谴降下的地方明明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他却有种那毁天灭地的神雷是擦着脑袋劈下的错觉,他伸手在刺痛的耳朵上摸了一把,果不其然摸到一手鲜红。

      天怒与天劫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纵使天谴能将始作俑者凤秋白劈死,附近的生灵怕是也难逃一劫。

      噬灵阵感受到了来自天道的压迫非但没有畏缩反而更加疯狂,“小心上面!”顾盈然一声厉喝将所有惊魂未定的人拉回现实,她一剑自下而上挥出,剑尖划过一道饱满圆弧,「月满虚庭」的剑气所过之处竟结成了一层丈许厚的冰嶂,厚重冰层盾牌似地将所有人笼罩其中,方圆足有数十丈。
      下一个瞬间,猩红铭文如骤雨般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冰壳上,那坚冰竟被撞出蛛网般的裂纹。

      凤岐脑海中的弦紧张得近乎崩断,全身上下泛起潮水般的颤栗,他狠命攥着手中金光流转的落日弓,险些要将手骨捏碎,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做出决断,可偏偏手臂灌了铅似的沉重,几次想要拉开那副弯弓,本以为用尽全力,却只是微微动了动指尖。

      交加的天雷下,时间仿佛飞速倒退,他又回到了那年的十万大山,全身血液好似倒流入眼眶,漫过浓云,漫过雷光,漫过那人道袍翩飞的背影,眼前唯余一片赤红。
      何为魔障?此为魔障。

      许是因为周遭浓郁魔气的影响,凤岐金色凤目中血光涌动,陆濯明虽看不见这副血腥表情,但由于离得极近自能察觉对方气息有异,他迅疾地拨动琴弦,这次奏出的并非杀伐之音,而是清心之曲,琴音直入识海,生生逼退蠢蠢欲动的魔心。
      “醒醒!”一声急促的呼喊声中,凤岐眸中血光潮水般地退去,方才逆行片刻的灵力仍使他喉咙一甜,陆濯明不由分说地按住他的脉门将灵力注入对方体内,几乎以蛮力将他混乱的灵力沿着经脉强行疏导开来。

      凤岐气息恢复正常,陆濯明却心乱如麻,劝慰开解之言被其生生嚼碎咽下,他只知凤岐性子执拗,却全然没有预料到对方竟已在往事的日夜蹉磨中被逼出了魔障,方才只是略微起心动念,便差点凝成魔心,他不敢想象若是再有一人入魔局面会混乱到怎样一番程度。
      于理如此,于情……
      思至此处,一股几欲作呕的恶心令陆濯明面色几变,他平生头一回觉得自己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口深明大义,自诩君子风骨,甚至和童疏宴夸下海口说看着凤岐不会让他走偏,然而将那人险些逼出魔心的人却正是他,情和理都被他占了个干净,如今却还想说那冠冕堂皇的话……

      他陆濯明,恐怕是这世上最混账的人了。

      想着想着,他忽然轻笑一声——师父啊,弟子庸才一个,既无坚定的心智,亦无远大的抱负,唯一还能算得上长处的根骨在旁人眼中也尽数被弟子糟蹋了去。
      弟子剩下的唯有那颗道心。

      师父啊,我的道心名为「自在」。

      凤岐闻声侧目,却听陆濯明轻声道:“凤岐,毁与不毁全在于你,你若真放不下执念,便随心而去吧。”
      凤岐实属被对方所言惊到,“陆濯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的道心是自在。就算不毁又怎样,有这么多人在,难道还奈何不了凤秋白一人?师父来时亦通知了大小玄门,难不成我们全加在一块还收拾不了他吗?”陆濯明一番话说得不假思索——他此刻其实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也疯了。

      哎,疯,便疯了吧。人终其一生能疯上几场呢?

      他牵着对方的手忽然用力,嗓音中多了几分慵懒缱绻,在四伏的危机中却更有一番迷人。
      “况且,无论怎么选……”陆濯明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你都赚了昆仑首徒回家,不亏。”

      不亏?不亏。
      神有短,圣有亏,谁能足愿?
      释尽了,胸中愁,欣欣微笑。
      江自流,云自卷,我又何疑?

      那日大司命谜语般的答复忽然浮现在凤岐脑海中——古有圣贤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圣贤痴傻了吗?
      顺天而行也好,与天争命也罢,哪里有什么是非高下,不过是选择罢了。

      霎那间,他仿佛被某种玄而又玄的事物击中——滚滚天雷当头,邪魔外道拦路,诸事纷扰皆身外,唯独此心若水云。
      凤岐本以为他的道心会是「不屈」,如今才明白支撑那二字的实则是「无悔」。

      此生不虚,落子无悔。

      他好似魂飞天外,碧落黄泉出入了十万八千遍,回过神来才发现,所思所感不过短短一瞬间。

      凤岐按住左胸闪烁的金色图腾,目光投射到阵眼处老祖的虚影上,忽然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他偏过头对陆濯明道:“我要与天开一场赌局,你敢不敢押我赢?赢来的东西就当作聘礼。”
      陆濯明不知对方所指为何,却下意识地相信了他,“有何不敢?”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凤岐唇角勾起一抹与那明艳五官相称的张扬笑容,“君子一言。”
      另一人同样笑道:“驷马难追。”

      凤岐眉宇间久违地带上了些许少年意气,将那张秾丽面容衬得分外动人,话音落下后他张紧手臂拉动那水银似的弓弦。落日弓宛如一个灵涡,弓弦张开的瞬间,他所剩不多的灵力尽数沿着经脉向其涌去,感受到灵力枯竭之兆,他通过识海向另一侧传音,“好了没?”
      “别催!马上!”童疏宴正和几位栖凤阁内门长老一起满头大汗地指挥一众弟子,嗓子简直要冒烟,“离位九人,乾位六人!坤位的那小子站歪了!别左顾右盼了,说的就是你!”

      凤岐被童疏宴的大嗓门吵得头疼,干脆直接切断了联系,他本欲强提一口气,可这回却是真的力竭了,方才与凤秋白缠斗时便受了内伤,又顾不上调息强行与老祖争夺落日弓,刚刚又险些灵力逆行入魔,他这口气还没提上来,内府便一阵剧痛,喉咙难以遏制地被腥膻堵住。

      这时,一股温润灵力忽然涌入凤岐体内,一同汇入他手中的落日弓,陆濯明手掌抵在凤岐后心,将内府中剩余的灵力毫无保留地送了过去,他方才本命琴都被震裂,面色同样好看不到哪去,却还是忍痛怼了凤岐一句,“你这万事一肩扛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凤岐此时眼前发黑,压在心底的话趁着脑子不转,竟自己顺口溜了出来,“等把你娶进门就改,成不?”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陆濯明愣是被呛得不吱声,半响后才小声斥责一句,“大敌当前,不上规矩。”

      “哎,准备好了没!”识海中,童疏宴冷不丁地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强行破坏了这稍显暧昧的氛围,“三!二!”
      “一!——”
      情急之中,童疏宴也不顾上管另一边到底准没准备好,聚灵阵在最后一名弟子站好方位时骤然发动。

      随着童疏宴话音落下,一股磅礴灵力便骤然涌入凤岐内府,沿着经脉冲刷而过。事实证明,只要方法得当,远水是解得了近渴的,只是童疏宴引来的这股灵力与其说是救旱的及时雨,不如说是决堤的山洪!
      若将修士的经脉比作河道,河水一旦暴涨,堤岸难保不被冲垮,那股洪流般的灵力在凤岐体内横冲直撞,经脉难以承载,竟从细小处开始悉数崩裂,方才几度卡在喉咙中的那股腥甜终究是被咳了出来。

      童疏宴也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聚灵阵是他首次实战,没能控制好分寸,这回算是帮了一个大倒忙!

      视野迅速变黑,凤岐几乎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恍惚中似是听见有人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那声音很远,仿佛隔了一个人间。
      他像是要死了。

      死。
      死?
      死!

      那个字眼在脑海中闪现时,似是有根长针贯穿他的天灵盖,凤岐模糊的意识瞬间清明了——他偏不死。
      凤凰生来就是要浴火涅槃的。

      那个瞬间,将成未成的道心终于诞生了,他手中的落日弓若有所感,悄然流转过一抹金色华光。
      凤岐倏地睁开了眼,满是血污的脸上唯有一双凤目亮得惊人,宛如刺破长夜的刀光,无形无色的火焰骤然将他的身躯包裹,炽热的气浪将陆濯明推出去数丈远。
      那是琉璃火,也是凤凰的涅槃火。

      陆濯明虽被突如其来的异状震惊,却没急着上前——他隐隐从凤岐身上觉察出了破而后立的意思。

      漆黑的空中忽然形成了一大片新的雷云,这并非噬灵阵引来的天谴,而是……凤凰的渡劫云。凤岐的最后一次雷劫竟因道心落成而提前了!

      火焰褪去,凤岐已然现出凤凰的本相,神鸟长开垂天之翼不畏生死地顶着雨点般的天雷扶摇直上,嘹亮的鸟鸣声贯绝九霄。

      魔气漩涡的中心,老祖虚影见此情形,猩红铭文铺天盖地朝凤岐席卷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正是阙如!重重冰幕以剑尖为中心撑开,与发狂的铭文相撞后各自湮灭,如此反复下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这时,随着清亮鸟鸣再度于众人头顶响起,雷声渐歇,劫云散去,琉璃火瀑布似地从天际飞流直下,宛如连接两界的天河,神鸟振翼飞出,盘旋而下,又在万顷霞光中化为艶美不可方物的青年,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间的颜色都集此一人身上。
      陆濯明离得最近,自能感受到对方周身暴涨的气息——俨然已至出窍之境。

      凤岐垂眸抬起手臂,落日弓宛如金色纽带似地缠绕在小臂上,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和这昔日的镇阁之宝间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修士道心落成时本命法器随之化形,有些如陆濯明的蜉蝣琴那般从无中诞生,另一些则由修士身边之物演化而来,如顾盈然的本命剑阙如,凤岐便属于后者。那渴饮了他灵力骨血,于生死一线间浸染了他神魂意志的落日弓,如今与他合二为一。

      凤岐看着安静地缠绕在手臂上的本命法器,忽然想起一些陈年旧事。人们说他出生时落日弓震颤不休,是不祥之兆,或许也有另一种可能——那曾与炎炎炽日相抗的神兵在沉寂了千年万年后,终于等到了同样与天相争之人,故而惺惺相惜罢了。
      不过真相如何,当事人早已不在意了。

      “这回是真弄好了,敢再试一次不?”童疏宴的声音再度于凤岐的识海中响起,他最不缺的就是随机应变的本领,趁凤岐渡劫的功夫他便冷静分析出那繁复阵法的漏洞,并在极短的时间内予以修正。
      凤岐凝视着那悬于天际的虚影,唇角微翘,“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聚灵阵再度将灵力源源不断地送来,比起先前的山洪决堤,此时的灵力虽依旧磅礴却不暴虐,宛如水库有规律地开闸放水。
      缠绕在凤岐手臂上的金色纽带受灵力所激,再度变化成弯弓的形状,一支灵力凝成的羽箭在银色弓弦上悄然成型。

      漆黑漩涡的中心,老祖虚影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尖啸,周遭魔气受其牵引,如重锤般朝下方结阵的众人砸下。
      童疏宴和一众栖凤阁修士们正凝神维持阵法,一时分身乏术,但玉秀峰主的好徒弟丝毫不慌,中气十足地仰头大喊道:“阁主大人救命!——”
      顾盈然眼角不受控制地一抽,差点生出将这现眼包当场逐出门派的冲动,她挥剑挡下重重魔气的同时灵力聚音成束——“回去后等着玉秀峰主的鸡毛掸子吧!”
      童疏宴眼前登时一黑,他本想求阁主大人在他师父面前美言几句,功过相抵,照这架势屁股怕是难保。

      这时,那搭在落日弓上的灵力羽箭终于凝实,弯弓如满月,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凤岐凝视着魔气中心的虚影,深吸一口气——这场与天的赌注,终于到了开盅看骰子的时候了。
      本是该紧张激动的时刻,他却莫名地心静如水。

      下一刻,他松开了捏着剑尾的手指,众人灵力浇灌而成的灵箭化成一只凤凰,彗星袭月似地拖着耀眼尾羽,向阵眼处的老祖虚影呼啸而去,其光芒之璀璨就连遮天蔽日的浓云都被撕开了一线。

      长夜,终将破晓。

      灵力羽箭离弦的同时,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凤岐忽然羽翼一振,紧随那凤凰而去,投入翻涌的猩红铭文之中。陆濯明呆了一瞬,还没等意识反应过来,身体便自动御剑追去,然而身形却蓦地一滞——一道白绫自身后袭来将其捆了个严实。
      他猛地回头却见顾盈然不知何时到了身后,冷脸紧攥着白绫的另一端。

      “师父求你放开我!”撕心裂肺的吼声尾音中竟带上了哭腔。昆仑首徒向来端方雅正,言行举止无不得体,堪称玄门典范,顾盈然从未见过弟子这番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狼狈模样,霜雪般的面容上罕见地流露出动容之色,但一闪而逝的心软并不能妨碍阁主大人的判断,她飞快地敛去眸中波光,一言不发地将白绫缠得更紧了些。

      噬灵阵中,无数铭文争先恐后地钻入凤岐体内,灵力飞速流失,刚刚充盈起来的经脉竟又出现了枯竭之兆,而灵力一旦被吞噬殆尽,噬灵阵抽取的便是生机了。
      他强心定住心神,神识没入铭文之中,而后一路回溯而上,直至在阵眼处碰到一柄莹白的短小骨剑——这场赌局是他赢了。

      阵法中的任何一个铭文都与阵眼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阵眼可以驱策铭文,反之他也可以顺藤摸瓜沿着铭文触碰到阵眼。这个想法虽理论可行,但从未有人实践过,若走错一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耳畔传来一声亦真亦幻的脆响,仿佛一个信号,束缚了他经年的锁链“噼里啪啦”地崩断,他终于走出了那一方画地为牢,魔障尽消。

      神识触碰到老祖灵骨的同时,凤岐以最后的灵力驱动了与童疏宴分别前送入他识海的阵法——他们曾经一同在天明台窥探过,又经童疏宴耗费多年研究透彻并复刻出的阵法。
      另一簇截然不同的金色铭文在凤岐身体上交织缠绕,阵眼处老祖妖骨化成的短剑在金色流光的牵引下迸发出一股玄妙力量,沉在凤岐血脉深处的古老图腾受其感召,缓缓从他骨血中分离。

      下一个瞬间,随着一声清越鸟鸣,自落日弓射出的灵箭正中老祖虚影,一缕金线自噬灵阵中悄然飞出,钻入了另一人体内。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噬人生机的邪嵬阵法在刺眼得近乎使人目盲的白光中分崩离析,那曾射落太阳的弯弓再度令天地失色。噬灵阵瓦解之际,一个灰色的鬼影在滚滚魔气的遮掩下仓皇而逃——是凤秋白残存的元神!
      顾盈然正欲一剑将那鬼影击碎,可恰在这时浓云中天谴落下,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一切魑魅魍魉灰飞烟灭。善恶冥冥终有报,无人能逃脱因果的束缚。

      一缕阳光照透黑云,洒落染血大地,也照亮了一众劫后余生之人眼眶中闪动的泪花。浓云散开时,一轮古铜色的圆月蓦地升上中天,与凤岐出生的那夜别无二致。日月同天之景看呆了众人——血月哪里是什么不祥之兆,分明预示着旧的桎梏即将破除,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一抹艳色如烟花燃尽时的火星般自云层中坠落,顾盈然识趣地松开了绑着徒弟的白绫,陆濯明想也不想便冲过去接,只是他此刻也已力竭,与其说是接住,不如说是被那道人影砸中,而后一齐坠落。童疏宴眼疾手快地弹出一股灵力托了一下,以防那两人一起摔成肉饼。

      尘土飞扬的废墟中,陆濯明揽着凤岐细瘦单薄的腰身跪坐于地,神色堪称惶恐,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虽然细若游丝,但好歹还留着一口气。赤色发丝凌乱地黏在那人血色寡淡的皮肤上,宛如渴饮着骨血疯长的寄生花藤,陆濯明将脸紧贴在凤岐起伏微弱的胸膛上,嘴唇嗫嚅几下,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在这儿呢……”
      陆濯明闻声猛然抬脸,凤岐吃力地撑开眼皮,正好看见那张流浪猫一样满是灰尘血污的脸,他哑然失笑——有几人见过昆仑首徒这般蓬头垢面的模样?笑归笑,心底升起的怜爱之情令他忍不住想抬手摸一摸对方的脸,但奈何身体跟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他嘴唇微动,“我赌赢了……”
      “什么?”陆濯明倾耳去听。
      “你试试将灵力聚拢在眼睛上。”

      陆濯明凝神之际,凤岐立刻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不痛不痒,却令其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两人被某种玄妙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陆濯明察觉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在体内涌动,暖流从左胸一路蔓延至双目,一瞬流光中,时隔数十载,除黑以外的色彩再度映入眼帘。他还不甚习惯骤然亮起来的视野,过了半响才睁开微眯的双眼,怀中人静静地望着他,无需言语,仅一个眼神便说明了一切,他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这一刻,和那人眼眸中的浩渺星河相比,万古洪荒皆为虚妄。

      陆濯明仔细端详着那张昳丽面容,觉得他相比少年时代并无多大变化,依旧艳色泼天,秾丽无双,若非要说个清楚,就是五官愈加棱角分明,更显英气逼人。他看了一会儿,似是觉得美中不足,忽然猝不及防地在对方眉心吻了下去。
      温软的唇瓣一触即分,凤岐被吻过的额头却发烧似地滚烫,他本想奋力挣动,手脚却因灵力被抽空而绵软无力,只得震惊地瞪着陆濯明温煦的笑颜,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陆濯明视线落在凤岐眼尾晕开的绯红上,对方苍白的面容因羞赧而重新泛起血色,别有一番活色生香,他并不回答凤岐的问题,思忖间视线落在对方因紧张而抿成一线的薄唇上。
      他眼睛微眯,指尖轻柔地探入对方口中将唇线掰开,而后俯身再度吻了下去,同样很有节制地一触即分。这个吻浅得如蜻蜓点水,却令凤岐心神大震——趁人之危!趁人之危啊!
      陆濯明温柔地注视着那被吻过的唇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好看,真好看。

      “吾妻甚美……”然而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却见凤岐的脸色忽然微妙起来。
      “咳。”只听背后一声刻意的轻嗽,陆濯明的脸色同样微妙起来,他保持着抱人的姿势僵硬地扭过脖颈,只见顾盈然站在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色难以言喻。
      陆濯明盯着自家师父看了半响,嘴早已不受停转的脑袋支配,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师父……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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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番外四:不虚生(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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