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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信
炽白的日轮之下,沈青的白马镀着一层碎银般的光晕。
他面容冷峻,银甲折射出的锐光刺得俘虏们纷纷侧目,如避锋芒。
迟来的萧锐锋驱马缓行,他一眼扫过这帮俘虏,金属铠甲与马具间的摩擦声格外刺耳,像一柄即将出鞘的锐刀。
俘虏们深深地畏惧着这位嗜杀成性的帝王,草原上也仍然盛行着此人剜心饮血的说法,因而有人不自觉地吞了几口唾沫,而有人则吓得浑身僵直。
然而,他们却逐渐意识到,萧锐锋的视线只是快速地掠过了他们,转而投到了那位身骑白马的将军身上,而那双原本睥睨的冷眸中竟漾起了肉眼可见的温存柔光。
沈青头一次单挑如此大的场面不免紧张,虽然面色从容,指节却在缰绳上泛出了青白,就在俘虏们猜测他究竟是谁之际,他清冽的声音陡然劈开了这沉肃的场面,
“既见真龙,因何不跪!”
冬狸的翻译声刚落,被震慑的俘虏们便如被劲风压弯的野草般齐刷刷地跪伏在地,皮甲与地面摩擦出了细碎的声响。
萧锐锋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愉悦的笑意,心底随之泛起一股甜嗖嗖的痒,他用拇指摩挲在手心那盘得发亮的小木人上,目光满是欣赏。
阿什那的眼角却狠狠跳了跳,绷直的下颌线条如刀削般瞬间利了几分,因为沈青声线里那丝几不可察的颤抖,被他成功捕捉到了。
“为了取悦那个男人吗?”
阿什那禁不住在心里恨恨的想,有那么一瞬,他后悔不该以大局为重,如果他不助沈青驰援萧锐锋,那他也不会独吞失去沈青苦闷。
可他却不敢赌,因为他越发看到,沈青的眼里本就没有他。
此时的沈青目不斜视,只睨着眼前的俘虏们,沉声道,
“昔日的弯刀,已成断刃,今日吾为执生死簿者,尔等所忠诸王皆鞭长莫及。沈某不才,既作大乾国师,亦为鲜虞大巫,今日惜才,欲将断刃重铸,以真龙与天神共鉴——尊吾令者,可得新生;违吾意者,斩立决。”
俘虏们听完冬狸的翻译,脖颈低垂却纷纷掀起眼皮偷觑,就见沈青手执令旗,倏然指向一旁的大石,
“能搬此石行十步者,赏金五两,免死罪,赐甲胄,隶步军。”
冬狸的蛮语余音未散,俘虏之中已腾起了窸窣的低语。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一个肩披狼皮软甲的壮汉起身出列,他走至大石前啐了一口,紧接着暴喝一声便将大石抱起,迈步前行。
当他踉跄走完第十步时,沈青便抛来块碎金砸在了大石之上,击石之声引得俘虏们睁大了眼睛。
“你叫什么?”
见壮汉放下石头盯着自己,沈青冷冰冰地睨着他用鲜虞话问。
草原上的几个聚落蛮语相似,不妨碍蛮人间的理解,因此那人先是一怔,随后有些紧张地答道,
“魁、魁奴。”
“以后你就是我的步军右先锋。”
魁奴没想到自己不但捡了条命,还能受赏领封,眼中登时就迸发出了野兽嗅到生机般的狂喜,立马学着大乾人的模样叩首跪谢。
骚动一瞬如涟漪般扩散开来,俘虏们霎时提高了注意力,纷纷像翘首的狗般等待着主人再次发令。
此时的沈青依旧冷肃,举起令旗的刹那,十名玄骑便见令掉头疾驰,马蹄卷起的烟尘尚未落地,他的命令便劈空而至,
"旗落即去,抵玄骑,末三诛,首三赏!"
他余音未散,指尖已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反应过来的俘虏立马拔腿就跑,而最慢的三人果遭三名玄骑的长刀掠颈,三颗头颅瞬间飞起。
看着三具腔子倒地淌血,沈青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几拍,后背浮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明知必须用那些半信半疑或负隅顽抗的人立军威,可还是不可控地颤了颤睫毛,缰绳深勒入掌,如此较劲才没有闭眼。
他不能让人看出他的紧张与不适,因为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成为日后递给这帮俘虏的刀。
萧锐锋眯了眯眼,紧捏小木人的指尖泛起浮白。
他知道沈青在努力向他证明什么,却还是看得暗自揪心。
阿什那用拇指在刀柄缠麻上来回刮动,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青,焦躁之间下意识地将佩刀往鞘外顶出半寸。
此时,沈青稍缓些许,又高举令旗号令,
“旗落即归,末十诛,余充步卒,先至者赏十金!”
此时,俘虏们才意识到,这看似儿戏的号令真能要了他们的命,因为这将军真是言出必行。
不管是出于恐惧还是有意投诚,余下的俘虏们纷纷拔腿回奔,推搡跌倒者不尽其数,像极了被狼群驱赶的黄羊,而最末的十人果真被追上的玄骑砍倒在地。
风卷着刺鼻的血腥味扑在沈青脸上,他的睫毛颤了颤,却只在眼中隐着几许微波。
他朝先至的蛮兵身前扔出块碎金,那人本在撑膝大喘,忽被金光闪了下,立马抬头看向了沈青,脸上的汗珠顺着鼻梁淌落。
“你叫什么?”
沈青用鲜虞话问,那人顿了顿回道,
“郎……郎浅。”
同先前一样,沈青虽然没听懂具体是哪两个字,却还是淡然地点了点头,沉声道,
“以后,你就是步兵左先锋。”
郎浅怔了下,反应过来才膝跪领封。
随后,沈青将目光转向了凝视他的一众俘虏,在他们艳羡的眼底点燃了最后一把火,
“虎兕(音同四,意为犀牛)虽縻(音同迷,意为束缚),爪牙犹锋!草原的勇士们,困斗则死,从龙则生,不如做我大乾的刀,砍翻乌恒骑兵!做我大乾的弓,射穿乌恒王庭!待到荡平乌恒日,斩羯朱首级者——王帐前,裂土封王!"
冬狸语落,一众本就想活命才甘愿被驱来赶去的俘虏们全都沸腾起来,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接连用蛮语喊道,
“愿随将军战乌恒!”
这一声声呐喊宣誓震得在场所有人耳膜发颤,连几匹战马都不安地刨动着铁蹄。
此时,沈青的眉间终于泄出一丝疲惫的痕迹,意识到了萧锐锋注视他的目光,他便微微侧首,目光如刀鞘归刃般敛起锋芒。
看着萧锐锋目光中掩不住的欣赏,沈青的嘴角只绽起浅浅一弯,仿若白梅映雪,却将冷香化刃,在萧锐锋的眼底刻下了经年不褪的风采。
待一众蛮兵被带下去之后,沈青才跳下马,走到了浑雪三人身前,施礼道谢,感谢给他镇场子。
“沈大人,威风啊!”
浑雪还礼,笑盈盈地继续调侃,
“如此,相信那些人必将认你为主。”
“公主莫要打趣我,总会有几个心口不一的,如此,还需公主派人仔细打探,抓几个异心的乌恒人和乌孙人,依计行事。”
浑雪点头答应,浑雷却质疑道,
“沈大人靠几番‘许利’、‘兑现’来立信,会不会太过儿戏?”
沈青听罢,只道,
“我许好处‘立信’,也不过因为他们是一群嗅着血味撕咬的狼,应该能嗅出我比羯朱多给出几两肉吧?”
此时,一直未语的阿什那却笑叹一声,
“青,你这‘信’字立得好生刁钻,你只是想告诉那些囚徒不论命令如何荒唐,他们都要毫不犹豫地执行,因此你所要的,不过是千百把会喘气的刀罢了。”
沈青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殿下果真参得透,可执行军令不正该如此吗?战场之上世事难料,他们若听令前进,那等待他们的必将是军功厚赏。”
“可如果他们胆敢后退,那等待他们的则是箭雨长刀,不然你不会夺了他们的马,让这些原本的骑兵只能化作步兵肉盾,替你布好的弓弩手们阻住敌军的铁蹄。”
阿什那一口气说完便直视着沈青那双好看的狐狸眼,他怀疑这人是受了萧锐锋的授意,正变得狠辣又算计,如此他便禁不住狠狠横了一眼沈青身后的萧锐锋。
沈青听罢却唯恐阿什那生变,急忙抚慰道,
“阿什,这场仗我们可谓孤注一掷,势必需得多方相助。眼下我军精锐所剩无几,自是不敢也不能赌最经不起推敲的人心。俘虏之事既已被你点破,我实在无甚好辩,可我们大乾许诺给你和鲜虞的好处定不会在事成之后少去半分!”
语落,阿什那只觉眼前一黑又一黑,他瞥了眼气定神闲的萧锐锋,发现那人朝他微微抬起了下颌,眼神似笑非笑,气得他只能忍着发涩的心口,苦笑道,
“青,我……我狄戎和鲜虞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因利而聚,无利而散……你是鲜虞的大巫,也是我阿什那终生的安达,我……我父王唤我回去,我拖了几日,看你顺利收编俘虏也算安心了,想来也不便再久留……我会在狄戎等你荡平乌恒的捷报。”
沈青点点头,心下一舒,未曾察觉阿什那眼中的复杂情绪,只粲然一笑道,
“嗯,阿什,你等我好消息!”
吃瓜许久的若久听完,暗自感慨此生还真能喜闻乐见阿什那又栽了,只能说他是舍弃小我,成全大伙了。
对此,沈青其实并未多想,大概属于是针尖对麦芒,铁汉对流氓吧。
而看戏半晌的萧锐锋却勾了勾唇,心下怎一个畅快了得。
毕竟,他家沈青也算说话有温度,绝情有力度,三句话打碎小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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