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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主上在想什么?发好一会儿呆了。”
明梧回过神来,神色有些不自然。
听末了然一笑,“才离开多大一会儿,就开始想人家了?”
“多口。”
是叫他住嘴,而非反驳。听末知道猜对,笑意更甚,被明梧瞪了一眼后,才略略收敛,小步跑到希丘面前,同他一起查看水镜。
水镜边缘符文闪烁,其内则是一片烈日炎炎景象:原本青绿的山岩被炙烤得泛白,野草叶片卷成细筒,蔫头耷脑伏在地面。
光是在外面看着,听末都觉得身上出层热汗,而他们一会儿还要入内。他弯腰捡起一片落叶,吹了一口气,将小巧的绿叶成一把蒲扇。
他摇着蒲扇降燥时,希丘宽大的袖子一展,水镜随即化成一滩水落在地面。
“外围区域没探测到危险。”
“进去吧。”乔芸芸与明梧对视一眼,先一步走入砀施山的结界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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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姑,你来了啊,给我看看带了什么好吃的!”顶着桃心头的小男孩蹦蹦跳跳跑来,语气里满是欢喜和期待。
“叫姐姐!把那个‘姑’去掉!”纪棠满眼嫌弃,手掌抵住男孩光溜溜的脑袋,不让他往自己身上蹭。
因为荷倾之病,她这些天没少带丹药来她家。一来二去,和阿元熟了。阿元嘴甜,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纪棠听满足后,摸着他的桃心头,语重心长,话语慈爱,要他喊自己姑姑。
被人夸年轻自然开心,但代价若是比听末差一辈,那还是算了。
“姐姐年轻貌美,叫姑姑多老气,就叫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纪棠被他喊得眉头皱起,脸色愈黑。她算是看出,这孩子就是见她不喜欢被叫姐姐,才故意喊她姐姐,如听末想听到叫哥哥,他偏偏给人抬辈分是一个道理。别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
“呀!是点心啊!好香……”
纪棠手上没使劲,阿元很轻易地夺过她提着的油布包,瞧着里面白里透红、花朵样式的糕点,直咽口水。
“洗干净手再吃,不然要肚子痛。”
“知道啦,谢谢姐姐姑,姐姐姑真好。”
“吃了我多少东西?还一点不听话,说了多少次要么叫姐姐,要么叫姑姑,姐姐姑算什么?”纪棠不客气地敲在他头上。
“姐姐姑,又显年轻,又有辈分,我念来顺口,还省口水,多好啊,就叫姐姐姑,姐姐姑、姐姐姑、姐姐故……”他摇头晃脑说着,眯起的眼睛里带着小得意。
“阿元,若非你娘宝贝似的疼着你,我真怀疑你是他们从犄角旮旯捡来的了。”
叶绯玉清冷疏离,荷倾温婉端正,他们的孩子,无论更像父母中的哪个,都会讨人喜欢,结果偏偏成了阿元这个小话痨。
这般碎嘴子,日后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纪棠一面为他婚事头痛,一面牵起他沾着泥巴的小手,往屋里走,才走门口,便听到几声琴音传来。
“你爹在家?”
时过境迁,从前的事,纪棠早放下大半,没放下的那一点,在得知叶绯玉受了剑印之苦后也彻底消散。荷倾知道她与叶绯玉没有过亲密之举,对她除歉疚外,无半分介意。叶绯玉处处客气,礼待有加,他不似纪棠脸厚,她来,他总陪着阿元,从不与她独处,这些天甚至她走后才归家,二人鲜少见面。
打起帘子进到屋内,瞧见荷倾坐在桌前,纪棠四处扫了一圈,没看见叶绯玉身影,这才确定,方才的琴音的确出自她手。
阿元跑到荷倾面前,摆出点心给她瞧,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跑了出去,想来是去洗手吃糕点了。
这些天荷倾脸上渐有血色,纪棠倒了水,待她吞服丹药后,又运功为她调息,半个时辰后,荷倾气色更好了几分。
纪棠敛气凝神,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喝着。她知道,道尘药老的丹药治标不治本,荷倾身上的伤,最终要靠秀云珠。
她对道尘药老说借不了,并非是不给他的拒绝,事实上她的确拿不出来,她手里那个只是赝品,这赝品在幻梦浮生裂开,如今成了她手腕上的珠串。
大小不一的珠子莹莹生光,翡翠一般的质地,摸上去却是温热。纪棠一颗一颗抚摸拨弄,珠子相击,嗒嗒作响,在安静的厢房声音格外清脆。
她注意到一束目光凝注其上,抬眸,果见荷倾盯着她手腕,神色专注。
纪棠褪下串珠,递到她面前:“你喜欢的话,送给你。”
她从幻梦浮生回来,本就微薄的法力散去大半,昏睡中,明梧输了三百年修为给她。他的灵力虽醇厚洁净,入她体内仍是外来之物,与她自身修炼而成的灵力不可能不排斥,能短短二十多天融合妥帖,为她所用,多亏了这珠串。
眼下它最大的用处没了,只如一般饰品,荷倾喜欢,送她就是。
“是殿下送给仙君的吧。”珠串置于荷倾掌心,在那白皙手掌的映衬下,更显翠色,犹如一汪湖水。她肯定的语气,不带一丝疑问。
荷倾和叶绯玉一样,都是孔雀王族的人,他们口中的殿下,自然是指上官柳。
纪棠点点头。
“殿下……”荷倾轻声呢喃,嘴角逸出淡淡笑意,目光注视着珠串,眼神空泛。
纪棠心中一紧,眼前又浮现出那一袭飘逸白衣,和万古不变似笑非笑的眼睛。上官柳绝不是好脾气的人,孔雀王族一向以地位论人高低,高位者看下面的人,即便不是如同瞧着蝼蚁,也不会多和颜悦色。
荷倾是百淬宫侍女,平素自然常见到上官柳,她神情忽然古怪,莫非是上官柳从前刁难过她?
“我能嫁给叶绯玉,多亏了殿下,若不是他,哪有现在?”荷倾把珠串还给纪棠,对她笑了笑。
听她话中意思,该是感谢上官柳的,然而她笑得那样浅淡,那样勉强。似乎纪棠眨眼功夫,她的笑就会如烟一般飘散。
纪棠犹豫着要不要问下去,屋外脚步忽急,伴随着着阿元的响亮的喊声:“姐姐姑,快出来,有人找你,不,不是人,是个酒疯子,你快出来啊!”
纪棠距离门口尚有距离,一股浓烈酒气直往她鼻子里扑,清香绵长,是玉弹引的味道。
拨开帘子,果不其然瞧见了头发凌乱的汀姚,她面颊红如晚霞,此时半个身子都压在小小的阿元身上。阿元腰弯得如秋日里熟透的稻子,桃心儿头被她手掌猛力撑着,不得动弹。
“仙君,我可给你办了件要紧事,你怎么谢我?没十坛美酒,外加三坛不羡仙,你可对不起我眼巴巴从床上爬起来……”
一酒嗝正对着阿元鼻孔打出,熏得他几乎作呕,又推推了身上的汀姚,汀姚摇晃两下,仍贴在他身上,宛如膏药。
阿元哀求地看向纪棠:“姐姐,最最最好的姐姐,你帮小阿元把着酒疯子拉开好不好,我头要被她拧掉了,呜呜呜……”
纪棠哼了一声,这会子不叫姐姐姑了?正要出言调侃几句,胸口忽然一痛,一雪白团子从汀姚袖口飞出,飞镖般扑入她怀里,撞得她心肝打颤。
“小雪,这才多久没见?不用这样想我。”多被这样想几次,她怕离骨头散架也不远了。
怀中雪团化成少女模样,仍是两根黑黑长长的麻花辫,小小巧巧的瓜子脸,只是那张脸上泪痕未干,比常人红的眼睛此刻正淌着泪珠:“棠儿,我们快、快回守神山,再晚几步,青越要……要被人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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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愈密,叶缝里却没有知了鸣叫,踩在枯叶上的索索声,响在每个人耳边。
竹青剑在光影里泛着冷冽的光,明明额角沁出细汗,乔芸芸的眼神却如寒潭般清明,眼睫微垂,盯着身前三尺外的草叶。
草动了。
几只浑身覆着黏糊糊绿液的影妖,一齐窜出,嘴里嗬嗬怪叫,腥臊气混着暑热扑面而来。
最靠前的那只刚要挥刀,脖颈处已先一步掠过剑风,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身体便直挺挺地倒在腐叶堆里,化作一滩绿汁。
余下几只收住脚步,咕咕唧唧一阵怪叫,腐肉之气随之减弱,青面凹目的影妖们如风散去。
照在身上的阳光更毒了。
“呵!我们身上仙气如此重,这群末等小妖都察觉不出,还敢不自量力搞袭击?”听末一脚踩在虬结的老树根上,“一个个这么不要命,干嘛还进来吸食泄露的魔气?”
希丘擦去头上汗珠:“封印在半山腰,卦象里算出午夜时分才能进行修补,还有三里路就到了,我们捡一点干枯木柴,留着夜半取暖用。”
“希丘师兄,你们寥寥山没教过御寒术?捡什么木柴啊,晚上下雪,你要是怕冷,就靠我身边,我当年在学院,御寒术可是甲等,保管罩得比穿了皮草还暖和!”听末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咔嚓
掰断树枝被丢进储物袋,乔芸芸瞥了听末一眼,继续往前捡枯枝去了。
听末心头莫名泛凉,挺着的腰弯了半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毓襄仙子很看不惯他,对太子殿下也比先前冷淡。按理来说,天庭与守神山结亲是迟早的事,关系不该更为恶化啊。
希丘指着的带刺木枝,与地上常见的深褐色枯枝不同,它通身呈现出幽蓝,宛如萤火附着,尾端弯曲成环,像是倒着的小钩子。
“砀施山特殊,这里下得雪极冷极冰,若用法术驱寒,十分力,一分功,夜里雪伴随雾气,那雾气带了迷幻作用,只能用此山特有的木材,点火焚烧,一为取暖,二位用它香气克制雾中致幻成分,如此方能安然度夜。”
听末脸上一讪,挠挠头,也弯腰在腐败的树叶中四处扒拉,比照着希丘手里的,找起木枝来。
一时辰后,四人带着装了几捆木材的储物袋,顺着愈发崎岖的山路往上走去。
山腰上,五卦印浮在半空,散出绚丽光芒,周身涌动的仙气纯厚无比。只是南方一角,爬着蛛丝一般的细纹,泄出丝丝缕缕、如雾如烟的黑气,与整体的清明光亮格格不入。
“今晚月亮会很圆。”希丘看着万里无云的天,轻声自语。
明梧与乔芸芸同时望向澄澈的天空,飞鸟归还,日头已经偏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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