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神山

　　有问题的人才会寻找答案，他们是来找人的，既没有问题，又何须答案。

　　傅舟桓皱了皱眉：“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呢？”

　　舜华也不明白这个老婆婆在云里雾里的说什么，但不禁问：“他们来问什么问题？”

　　许是觉得年轻人不讲道理，毫无礼数，老婆婆掀了掀眼皮，没说话了。

　　见状，小蝶忙接了话来：“都是来问凡人究竟能不能成仙的，阿依古丽总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们南疆人追求的就是平和的人生，只是健康快乐平安和信仰，也不知道这些人来做什么，好好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为了李闵天的一句话，舜华想彻底摆脱寂明，获得自由，所以她也要找那座仙山。

　　一个人一生过得顺遂，还是历经一生艰险，死后都算得上羽化。

　　只要能过完这一生，自然而然的走向终点，那这辈子过得顺遂是圆满，历经艰险也是圆满。

　　诚然，人各有理想，也各有抱负，很多人是不甘平凡一生的，所以这些人对成仙趋之若鹜，不惜断送自己的性命。

　　她和这些人的目的不同，但最后要的终点确是同一个地方，殊途同归，舜华不由叹了口气：“那他们找到答案了吗？究竟又是因何而死？”

　　老婆婆又杵着拐杖站起了身来，那双眼球突出的眼睛又把顾非颜吓得退后一步，她有点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眼坟地的尸体后：“谁知道怎么死的？但他们死在了这里，从此也再无法寻找那个答案了。”

　　一眼望去，这片坟地和寻常的坟地一样，凄凉而阴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却葬送了无数修士的魂魄。

　　修士的魂魄不会轻易散去，那么多人死在这里，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去投胎，怎么的也要设法给后来的同门、朋友留下些什么情报，可现在，坟地中只有遗留的怨气，没有任何魂息。

　　昨天的人进去了，今天他们是十里坟新来的送死的人，还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小蝶热情地邀请他们：“阿恰和这两位阿卡，你们要在我家住一宿吗？前几天山下的阿卡送来了羊肉来，一起吃吧，昨天刚进去了一群人，说不定午时又有新的尸体了，到时候阿恰可以看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看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这句话轻飘飘地从小蝶这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让人感觉有种天真的残忍。

　　死了这么多人，来了那么形色各异且不怀好意的人，小蝶竟然看上去对他们毫无防备，甚至还主动邀请他们入住。

　　想起刚见面时，老婆婆站起来的动作也十分诡异，舜华再次警觉了起来：“之前来十里坟的人，你也邀请他们借宿一宿了吗？”

　　此时，老婆婆已经走到了土坯房的左侧，正蹒跚地拖动着载东西的一个木轮车，倏然顿住了脚步：“不，只有你们，她很喜欢你。”

　　小蝶没有察觉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何不妥，小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容：“阿恰，阿卡，先进去吧。”

　　傅舟桓看向舜华，似在征询她的意思，他也发现了这一老一小不同寻常的地方。

　　舜华不动声色道：“那就有劳了。”

　　傅千雁说鬼鹞是十里坟的妖物，却在临近天山前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将他们送来此地是何用意。

　　只剩一把剑还没找到了，兽皮上所示，那把剑就在南疆，沉蝓和江乏也是为剑而来，现在可能身处险境，既然他们已经来到了十里坟，就得找到他们。

　　三人跟着小蝶径直进入了土坯房，屋里和外面的世界孑然不同，炕房的一边堆满了柴火，但其他地方却干净整洁，明明是很清贫的一家，布置的东西却色彩鲜艳，有着很浓厚的民族气息，一副朝气蓬勃的景象。

　　小蝶拉着舜华衣襟，带她走到一间被布帘遮盖的小门前，欢快地说：“我今晚和姆妈睡！阿卡们和阿恰住我的房间吧。”

　　这处给他们下榻的小屋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气，墙上挂着数串树叶串成的风铎。

　　见到地上的一处铺着厚棉，顾非颜毫不客气地躺了上去，结果又被地板硌得背骨生疼：“小蝶，你睡的地方也太硬了吧！”

　　小蝶正‘嗒嗒’地跑进跑出地给他们拿了几张地席打地铺，听到了这番话，有些茫然道：“我觉得不硬呀。”

　　顾非颜向小蝶投去一个怜悯的表情，好好的一小姑娘，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傅舟桓一边铺着草席，一边道：“你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你会比一个小姑娘还细皮嫩肉。”

　　昨晚已经将就了一宿了，对顾非颜而言，没有比出门在外，连睡了两天地板更痛苦的事，他受不了了，由奢入俭难，在洛京他睡的可都是上好的丝绸，他突然想不明白，傅舟桓和沉蝓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去苗疆拐个祭司，还要千里迢迢的来南疆。

　　顾非颜躺在小蝶地铺上，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疯掉了。

　　少时，铺好了地铺后，小蝶又带他们去了外面的炕房，点燃了炕头，舜华向她了解一些关于十里坟的事。

　　小蝶告诉他们，在昆仑山的海市蜃楼出现没多久后，十里坟里也出现了一片迷雾，他们现在是在十里坟的外围，要去那片迷雾的话，他们还要往里走上很长的一段路。

　　那些人想要登上瀛洲，先是说昆仑山藏有通往仙岛的密道，不知过了多久后，他们之中，一直无人能从昆仑山登临仙岛，渐渐就开始另辟起了蹊径，又说十里坟的迷雾中藏着通往仙岛的唯一途径。

　　没多久后，有一拨去往十里坟的小队只出来两人，他们被吓得失了魂似得，只说里面有青面獠牙的大妖，有人问他们是什么样的大妖，他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然后离开了十里坟。

　　紧接着，进去了第二拨，第三拨人，都有着和第一拨人相似的经历，十里坟渐渐就成了南疆出了名的险地。

　　这三个月里，那个迷雾入口处每日午时都会有一两个活人带着几个死人出现，活着出来的只记得自己的恐惧，嘴里一直神志不清地说着妖啊什么的，但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妖。

　　“这两日十里坟倒是清静了许多，就来了你们和昨天那拨人，不过我从小就在十里坟长大，还从未见过妖呢。”说完最后一句，小蝶给他们拿了些白面馍馍，然后出门劈柴打水了。

　　不等舜华和傅舟桓商议接下来的事，顾非颜直嚷嚷着要休息，人家一老一小的，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于是把傅舟桓赶了出去，让他和小蝶一起干活。

　　最后屋里只剩下舜华和顾非颜两二人，炕里烧着热火，驱散了他们一天一夜的寒冷。

　　顾非颜忽地凑到了舜华眼前，盯着她的脸，左右看来看去。

　　他的举止太过怪异，舜华莫名其妙地问：“你又想在干什么？”

　　顾非颜摸起自己下巴，端详起她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小五啊？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顾非颜突然发问，舜华不由一脸肃色地蹙起眉，竟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对傅舟桓的感情。

　　在过去的年岁里，她无法拥有自己的喜欢人和事物，所以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但她看过藏书阁里的话本，知道男女之间，要是喜欢对方的话，心会跳的很厉害。

　　那晚在菩提树下，见色起意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她的心乱了，砰砰直跳，她的确动心了。

　　看着眼前明灭不定的火焰，舜华再次确定了这件事，她掰断了一根腕粗的柴火，扔进炕中，断然道：“喜欢。”

　　她口中的‘喜欢’说得肯定，可手中掰柴的动作出现的有些不合时宜，实在有煞她说出这二字的风景，像被烦到不行，极其不耐之下说出来的，顾非颜有些怀疑地又问：“可你不会打算就跟小五就拉拉小手，说点酸话什么的吧？”

　　事实证明，舜华连酸话都没说过，在一起这件事是她说出口的，但是一直以来，主动的却是傅舟桓。

　　舜华含糊其辞道：“不知道。”

　　他们二人都是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人，对情爱一事懵懵懂懂，目前表达感情的方式似乎止步于此，彼此小心翼翼的，不敢贸然越举。

　　“不知道？”顾非颜沉吟了片刻，“也是了，难为你一个姑娘家了。我们小五是个对感情迟缓又很怕失去的人，你得主动啊。”

　　傅舟桓的害怕失去倒是表现得十分明显，但是他对感情迟缓吗？

　　舜华细想了想，从白云寨的初遇到现在，傅舟桓表现的都不像个对感情迟缓的人：“你怎么看出他迟缓的？”

　　顾非颜也回忆了起来：“刚认识的时候，我玩骰子输给了他好多钱，他扬言要砍了我的手抵债呢，堵了我一年有余，然后才和我做了朋友，能不迟缓吗？”

　　舜华有些无语地腹诽，那叫欠债还钱，不叫迟缓，她又问顾非颜另一个问题：“那你还了多少？“

　　顾非颜狡黠一笑：“分文未还，还多欠了不少，相当于洛京城的一套大宅子吧。”

　　舜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暗道，欠这么多钱可给你骄傲上了。

　　这时，顾非颜瞧见门口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道影子了，赶紧捂着自己腰间的钱袋子：“你不会是想替他要回去吧？”

　　“......”

　　舜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盯着炕里跳跃的火苗：“我为什么要替他要回去？”

　　顾非颜站起身，退后几步，言语间蓦然激动了起来：“难道你没想过和小五成亲吗！要是成亲了，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为什么不要？”

　　“成亲？”那舜华确实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成亲，但如若想要心上人成为家人，好像是有这个过程，再次认真思索了起来，不知不觉又从身边拿起了一根柴火，“不过最后应该是要成亲吧，你要实在想还钱你就还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也不知顾非颜的脑子是不是被昨晚的那场飓风吹傻了，欠了钱，还义正言辞地上赶着让别人催收。

　　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以顾非颜的性子，不该那么安静。

　　舜华狐疑地回过头。

　　这一回头，她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稳，手里的柴火落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只见傅舟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他手里抱着柴火提着木桶，有些惊魂未定的站在原地，顾非颜躲在傅舟桓的身后，正捂着嘴，让自己尽量不笑出声来。

　　舜华现在跟顾非颜之间并不熟悉，但紧接着，她嘴里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三个字：“顾，非，颜。”

　　合着刚才说得那些是在故意套她的话，舜华现在有点恨不能掐死顾非颜这个心眼蔫坏的臭小子。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危险的气息传来，顾非颜脚下仿佛抹了油，一溜烟地跑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两个人，和傅舟桓四目相对，舜华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她飞快的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柴火，撇过了头去。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炕中热火烧的她又闷又热，让她心烦意乱。

　　傅舟桓也回过了神来，轻咳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木桶和柴火：“阿槿，要去看看那些尸体吗？”

　　还好，傅舟桓没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什么，舜华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灰：“走吧，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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