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光

　　岳司麦惊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他第一时间看自己手臂，期间呼出一口重气，喉咙疼得他脖子青筋鼓起，皮肤红到耳根，然后双眼紧闭，张着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仰在枕头里缓冲好一会儿，再睁眼，全是屈辱的泪水，他的左手臂，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绑在胸口前，他想发火想找人算账，然而有心无力，只能不甘地承受从闪耀大明星转眼间成一个废人的痛苦。

　　岳司麦看一眼邻床昏迷不醒的陈东，找到手机，这时鼻涕掉出来了，都不敢用力吸，也没找到纸巾，直接用袖子擦，他何时这样狼狈过，此刻只有无尽的委屈，说不了话，只能发消息给经纪人。

　　经纪人高德凯接到消息，是鲁丹青抢在有人告状之前，第一时间通知的，至少保住诚意了，他赶飞机过来，现在正在扯皮，脸从青到白又从白到青，顾西雾的态度不咸不淡，承认人是他打的，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鲁丹青在中间当调解员，往顾西雾的身份上说，也不表明，就说他大少爷脾气，做事容易冲动，动手这件事确实是他不对，但是这件事也不全是一个人的错，把矛盾转到岳司麦身上，反正何小婷手里有他犯罪的视频，说他骚扰和威胁合作的模特，模特被他们打成这样，也亲眼瞧见了，说公司有监控，实在不信可以带他亲自去看，确实是岳司麦跟陈东动手在先，如果不是顾西雾，模特可能命丧在他们手里了，鲁丹青往严重的点说，句句都把错归结于岳司麦，然后在高德凯气得直瞪眼的时候，又缓和语气，从把高德凯上下一顿夸，说他能力超群，慧眼识珠，大体稳重，肯定不会包庇自家艺人的过错。

　　高德凯气得脸直接绿了，正要发作，手机“叮”的一声响，他看了一眼，说：“司麦现在醒了，我会亲自去求证，看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这件事我跟你们没完。”

　　高德凯个子比鲁丹青矮，身材干瘦，穿得花哨，长得精明，语气和表情有点媒婆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不在好人选择里。

　　鲁丹青还想说点什么，顾西雾一直沉默不语，突然开了口：“你想怎么个没完法？”

　　高德凯怒气横生，自家艺人被打断了胳膊，破了喉咙，这笔账他绝对会让这小子尝到代价，“我家司麦被你打成那个样子，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重创，你这个施·暴者，就这么心安理得？”

　　顾西雾冷笑一声，反问：“那个畜生动手把模特打成那样，我问你，你心安理得吗？”

　　闻言，高德凯咬紧腮帮子，见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该你受的，我会让你加倍还的，岳司麦如果毁了，你…你们也得跟着完！”

　　鲁丹青听着他的威胁，毛骨悚然，吸一口气哽在胸口，看着高德凯眼睛眯了一下，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近的时候，全身紧张到好像刀架到脖子上，只差喊救命了。

　　“那个，凯哥，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小孩…”

　　他话说一半，高德凯一巴掌扇过来，鲁丹青都来不及反应，直着眼睛，睁睁看着他掌心落下，骤然停在离他脸一拳头的距离，尖叫的人也不是他。

　　顾西雾反手拧着高德凯胳膊，手在他腕上用力，语气冷静到好像在玩过家家一样，“是吗，但我现在可以毫不费力地断掉你手臂，也可以…让你轻而易举地没命。”

　　这句话一出，鲁丹青瞪大眼睛，惊掉下巴地看着他，内心呐喊出一声“卧槽！”

　　高德凯手被他拧着，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是有多么离谱，愤怒眼神呆滞好几秒，猛地抽回手，手腕上的疼痛，让他几乎暴起，狰狞着脸说：“好狂的口气，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我。”

　　顾西雾用一种极为轻快的语调，笑着对他说：“你的事情我清楚不少，每一件…都特别畜生…”

　　他刻意停顿一下，看高德凯铁青的脸色，好笑道：“就比如你让手下的大部分艺人卖身求荣…”

　　“放你妈的屁！”高德凯直接暴怒冲他挥拳，顾西雾抓住他手，继续道：“你把人命当作你飞黄腾达的垫脚石，光这一点，你说说，你有几条命坐牢。”

　　高德凯双臂被他死死扣住，像头被遏制住的野兽，冲他狂哮：“小子，你要为你今天说出的话付出代价，我会让你知道信口雌黄的下场！”

　　顾西雾猛得把他往后一推，高德凯弱得不堪一击，踉跄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被过来查床的护士正好撞见，“你们在干什么，没事吧。”

　　高德凯被护士扶起来，狼狈模样冲顾西雾放话，“你给我等着。”

　　顾西雾笑眯眯地冲他歪一下头，“行。”

　　鲁丹青全程毛骨悚然，见高德凯气冲冲走了，拉住顾西雾，“你…你，你挺牛逼的啊！”

　　顾西雾回他一个假笑：“放心就好。”

　　他撩帘子进去，就跟何小婷对上眼，鲁丹青见她醒了，连忙跑过去关切，“小婷，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小婷早就醒了，他们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望着顾西雾，也有点捉摸不透心里是什么滋味。

　　顾西雾被她看得不自在，敏感猜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见她脸消了不少，“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去买。”

　　鲁丹青贼有眼力见地说：“我去，我去买。”

　　人走后，何小婷还是把他望着，顾西雾摸了摸后颈，眼神躲闪两下，关心她状况要紧，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小婷摇头。

　　顾西雾不放心，“我叫医生来看看。”

　　何小婷叹一口气，伸出双手，说：“过来。”
　　顾西雾见她张开手臂，瞬间酸涩涌上心头，这里没有别人，帘子与帘子之间隔着床位，周围有吵闹的声音，听着像是病人与护士在争执，无人关注他们，顾西雾在抱住她的时候，心开始大面积卸防，眼角开始湿润。

　　何小婷搂着他，闭上眼睛说：“谢谢。”

　　顾西雾的眼泪唰地一下流出来，声音开始发颤，“对不起。”

　　何小婷感觉到他在哭，把他抱得更紧，“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顾西雾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血腥的一面，他自己都特别厌恶这样的自己，但一想到何小婷当时被扼住脖子，任人宰割的模样，他想杀人的苗头就越旺，泪和疯交加，“…他们伤害你…我控制不住…”

　　何小婷睁开眼睛，带了一点狠，“你做得没有错。”

　　顾西雾吸了一下鼻子，有点微怔。

　　何小婷接着说：“但我怕他们对你不利。”

　　顾西雾毫不在乎，“不会，我一点也不怕他们。”

　　“可我怕。”何小婷担忧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们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我既然做了，也能收尾。”顾西雾声音泛着鼻音，“相信我。”

　　何小婷叹一口气，从他怀里离开，看他一双红彤彤的双眼，伤口擦的碘伏全泪水稀释，“我信，你别哭了。”

　　顾西雾低下头，眼泪跟掉珠子似的，两三颗一起掉，手指扣着衣袖，“我就怕你不喜欢我。”

　　何小婷看他眼泪凶猛，就拿起旁边的毛巾，抬起他下巴，给他轻轻地擦，“我叫你别哭了，要留疤了怎么办。”

　　顾西雾一看她脸，更加地收不住，肩膀都抽起来，把她抱进怀里，何小婷本来不紧张的，被他哭得心神不宁，“你怎么这么喜欢哭啊！”

　　何小婷拍他背，头靠在他肩上，也被他带得情绪微酸，又开始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慢慢地，抽泣和身体抖动渐缓，何小婷见他平静下来，有点无奈，“我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么个哭包了。”

　　她说着，撑起他身子，看他满脸红里加黄，被吓到了，用毛巾一下一下擦，“顾西雾，我真弄不懂你，哭起来要命，狠起来也要命，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顾西雾也不说话，就盯着她，身体禁不住抽了一下。

　　“都哭丑了。”何小婷白他一眼，毛巾在他脸上沾了好一会儿，怕伤口发炎，转手去拿枕边的碘伏，给他擦伤口，“不准再哭了，再哭我跟你急。”

　　说完，顾西雾眨了一下眼睛，泪就又滑出来了，何小婷生气了，喊他一声名字：“顾西雾，我的忍耐有限啊。”

　　“你以后有什么事能不能都告诉我。”顾西雾擦掉眼泪，堵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不是你男朋友吗，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要是去得不及时，你出事了怎么办，你想过小聪他们没有。”

　　何小婷沉默几秒，看他眼泪跟喷泉一样，流不尽，妥协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别哭了成吗，待会儿鲁哥来了，看你这样，你好意思？”

　　顾西雾拿起毛巾捂住脸，“他只会说你又欺负我。”

　　何小婷被他气笑了，“行，是我欺负你，那你把毛巾拿开，伤口得清理一下，要是真留疤了，我…就不要你了啊。”

　　“你敢。”顾西雾把毛巾瞬间放下，瞪着眼睛，因哭过，有点嘟嘟唇，一副小媳妇满是怨气的模样望着她。

　　何小婷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好可爱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情，就想逗，“你看我敢不敢？”

　　顾西雾失落地垂眼，为刚才对她嗓门大的行为，跟她道歉：“对不起。”

　　何小婷伸手去抬他下巴，看他脸上竖条竖条的泪痕，哪里还有脾气，“祖宗，你的眼泪是从大海里来的吗？”

　　顾西雾泪光闪烁，哑着声音说：“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何小婷就看他眼泪一股一股的，拿毛巾赶紧给他擦，“我刚才是逗你的，我没有不要你。”

　　顾西雾心里的委屈，用眼泪全部发泄出来，绷着嗓子说，“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何小婷看他捂嘴转过身，背一下比一下耸得厉害，赶紧凑过去看，握住他捂着嘴的手，握出一手的泪，又连忙顺他的背，眼泪瞬间就流下来，“对不起，我不应该开玩笑，我没有不要你，我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我怎么会不要你，别哭了行吗。”

　　顾西雾因为她这句“不要他”的话，从而引发感伤，就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活得很失败，爱他的人离世得早，好不容易现在出现一个，又随随便便说不要他，他身体半倒在床上，缩起来，感觉快要喘不过气了。

　　何小婷急得心都在颤，怕他真的哭出事来，慌手慌脚就要下床，“我去叫医生。”

　　顾西雾跟弹簧一样坐起身，伸手把她拦住，他准备走，“我没事，我出去冷静一下就好。”

　　何小婷立即抓住他手臂，“顾西雾，你非得要我在这时候这么难受是吗。”

　　顾西雾人是侧着的，也没脸看她，就僵着。

　　何小婷此刻又心疼又生气，“我都跟你说对不起了，你倔什么脾气。”

　　“我没有倔脾气。”顾西雾吸了两下鼻子，低哑着嗓子说：“我只是在害怕，你以为的是那个为跳桥救人奋不顾身的我，而不是现在这么血腥的我，发现我其实没你想得那么纯粹，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摸不透…”

　　他越说越开始有自暴自弃那味儿，“我害怕你在看到我不堪的那一面后，远离我，不要我，跟我分手…我真的很害怕。”

　　何小婷被他这番话说得异常的动容，深吸一口气，把酸涩压下去，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好好的一张脸，已经哭得没法看了，她用毛巾小心翼翼擦着，“顾西雾，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就谈这一次恋爱，除非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然我不会跟你分手的。”

　　顾西雾身体一抽一抽的，乖乖让她擦脸，他是闭着眼睛的，不忍看她脸上的伤，捏着拳头，尽量保持镇定。

　　何小婷心叹，这人反差是真的大，上秒威胁完人，下秒就哭得要死要活，这切换灵活的，感觉真的在精分。

　　不过，她确实震惊到了顾西雾的狠，而这种狠，在她看来挺爷们的。

　　“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你不是好人。”

　　顾西雾睁开眼睛。

　　何小婷放下毛巾，双手捧住他脸，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其实跟你有一样的心理，特别是我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时，我可以不顾后果为其拼命。”

　　顾西雾愣住。

　　何小婷说：“换一种角度，如果今天受伤害的是你，我也会这样做。”

　　顾西雾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蹭了两下。

　　何小婷看着他这一动作，心都跟着痒，说：“我既然选择你了，那就一定得是你，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真的？”

　　何小婷点头，摸他湿润的眼角，看他核桃眼弯起来，唇也勾起来，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把人哄好了。

　　两人正你侬我侬，床帘突然被拉开，鲁丹青提了两大袋东西见这一场面，“你…你们…”

　　两人迅速分开，顾西雾捂着脸站起身，“那个，我眼睛进沙子了，我出去洗一下。”

　　何小婷倒淡定不少，鲁丹青眼珠子一转，把东西放下，跟个八卦佬似的，“你们这是在谈…”

　　“你猜？”何小婷这会儿脑袋开始晕起来，身上的疼痛也开始袭来，整理被子准备躺下。

　　鲁丹青猜得八九不离十，“你们肯定在谈，不然那疯小子怎么会为你得罪那两个大佬。”

　　何小婷对他那声“疯小子”特别不满，没好气道：“那也比你把我卖了，什么都不做强。”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卖你…”。

　　鲁丹急眼了：“小婷，你可不能怪我啊，我哪想到那混蛋真的敢动手，得亏我通知顾西雾得早，他才能及时赶到。”

　　何小婷竖眉看他，“你通知他？”

　　“是啊，岳司马那个畜生叫我去南街买灌汤包，我料到他把我支走肯定别有目的，上车后我就打电话给顾西雾，叫他过来，这样，至少岳司麦不会乱来啊。”

　　何小婷越听越火大，“不是，你凭什么把他喊来啊。”

　　鲁丹青越解释越激动，“我跟你说，顾西雾这个人可不简单，他可是齐坤集团的太子爷，齐坤集团你知道不，有名的财阀集团，你能跟他谈上恋爱，这辈子还用愁。”

　　何小婷沉声道：“你调查他。”

　　鲁丹青嘿嘿两声，“我这还不是为你好，找对象肯定要清楚对方家庭背景吧，你这对象是处在金字塔尖的人，多少人望尘莫及，被你拿下了，今后还有谁敢欺负你啊。”

　　“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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