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红如血

　　天一亮，日头就要照进屋里去。

　　丑哥赶紧拉上了窗帘，他担心床上的安璟然被太阳一照便灰飞烟灭了，要是如此，那褚裟睡醒了要找他麻烦的。

　　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褚裟抱着尸体睡在了防腐整容间的床上，好歹有袁琴给他盖了床被子，他睡得还挺踏实。

　　鸡叫三遍天下白，殡仪馆还是空荡荡的，不到八点，那些员工是不会来上班的。

　　赶尸只在夜里赶，一来是怕白天赶吓到人，二来是这些尸体有点问题，孙周要先把他们火化了。

　　“赚个钱还真难啊！”孙周数完自己口袋里的钱，他坐在门槛上，眼圈发黑，这是夜里赶路熬出来的，“你们的家里人还要见你们一面。”

　　二十多具尸体靠墙而立，他们头上的符已经揭开了，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眼睛闭着。

　　天亮前，孙周就找了间空了很久的破屋子住下，揭了黄符，自己掏出单饼啃。
　　他记得再往东走就会有一家殡仪馆，叫那些客人去那里，自己交了人，也还方便他们火化，两全其美。

　　以前赶尸的术士大约三五个人同行，可惜现在没人愿意做这个行当了，孙周找不到同行之人，只能自己一个人担着风险。

　　以前还有死尸客店，现在也没有了，大家生活倒是都方便了，可孙周什么都不方便了。

　　“您好，安先生，您的家属我们已经安排妥帖，请您跟随我前去看一下。”服务员穿着黑色旗袍，长得还算清秀，淡妆，盘头，双手交叉置于小腹，仪态倒是很好，像是培训过的样子。

　　“好。”安父拍着泣不成声的妻子的背，他也悲痛欲绝，可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璟然入土为安。

　　“褚哥，人带来了。”

　　“好。”

　　“安先生，我们的殡仪师有话要单独跟您说一下。”服务员鞠了一躬，“您请进，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你是谁？”安憬穆有些警惕，不带他们来看弟弟的尸体，反而把他们带到这人跟前。

　　“我是这里的入殓师，你弟弟在这里。”褚裟拉开白色的布，床上躺着的正是安璟然。

　　“然然，我的然然……”安母看见儿子的尸体后情绪更加激动，几乎快要哭昏过去了。

　　“他的尸体有点问题。”褚裟拿起桌子上的桃枝，挑了一抹青，点在了安璟然额头上。

　　“动了，他的手指动了。”

　　“妈，璟然已经没了，你看花眼了，还是先回车上休息吧，我和爸来处理弟弟的事。”

　　“老婆，我陪你去车上坐会儿，等你平复了再来。”

　　“我没有看花眼，真的，然然一定是舍不得妈妈，我不许你们把他烧了，我不许……”

　　“她确实没花眼，你弟弟确实死了，但他还能动。”褚裟抱来一只黑猫，他拿针扎了一下黑猫的腿。

　　黑猫冲向安璟然，猛地一下，安璟然睁开了眼，他张着嘴巴说了什么，在没起身前被桃枝上的红点在了额头上，又闭上眼，整个人安静地躺着。

　　“你做了什么？”

　　“人死后，有时胸中还残留一口气，如果被猫狗一类的动物冲了就会假复活，动物灵魂附体到尸体，即平常说的诈尸。但是这一口气完全不能支撑起生命，复活的尸体只会像野兽般乱咬，直到最后那口气累出来，倒地，才算彻底死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然然现在是诈尸了？”安母并不害怕，“大师，你是不是有办法让他活过来？”

　　安憬穆只觉得母亲受刺激过度，现在已经疯魔了，她根本不能接受弟弟的死，甚至想找什么大师复活璟然，要不是他跟父亲揭穿了那个骗子的谎言，估计母亲真就搞什么借寿了。现在又来了一个骗子，不知道耍的什么把戏，但他不会让人摆弄弟弟的尸体。

　　“诈尸不同于复活，诈是一种乱，也不同于借尸还魂。昨天夜里，你儿子已经诈尸过一次了，他可能不是普通的诈尸，而是尸变化僵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儿子经历了什么，但他心中有怨气，吐不出来。”

　　“你再继续胡说八道，我就立马报警，把你送进警察局，看你还敢不敢继续在外面招摇撞骗。”安憬穆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决不信鬼神那一套，他只觉得褚裟是想骗母亲钱财。

　　“你以为我想骗你们的钱？”

　　“难道不是吗？”

　　“我也觉得自己像骗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样……”褚裟移开了桃树枝，安璟然瞬间扑向母亲，张嘴就咬。

　　“吼……”

　　“啊——”

　　“妈！”

　　“老婆！”

　　褚裟抓了一把糯米拍在安璟然的头上，然后弹出墨斗线，用其缠住安璟然。

　　“吼……”

　　“大师，我儿子这是怎么了？”

　　“璟然是怎么回事？”

　　褚裟拿了一块毛巾叠好，捏着安璟然的脸，把毛巾塞了进去，“他已尸变，六亲不认，见人就咬。他之前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又遭遇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然然遇到了什么。”安母想碰儿子，却被丈夫和大儿子拉住。

　　以前没有火化，尸体在被葬入土里后，会因染上尸毒或墓地风水不对而产生尸变。
　　三年前，国家规定所有人死后必须火葬，这其中不知有没有防止棺材内的尸体发生尸变的缘故。

　　在农村，不少地区都不具备建立火葬场的条件，不少农民都是先火葬，再入棺土葬。
　　安璟然死的地方比较偏僻，那附近没有火葬场，尸体也不能留太久，因此送到了这家殡仪馆。

　　“吼……”

　　“救救然然，大师，你救救他，我给你跪下了……”

　　“别，我认钱不认人。”

　　“老公，儿子，你们俩快去取钱。”

　　褚裟露出一个笑，然后又立马正经起来，他清了清喉咙，坐着等钱来，不见到钱他是不会干活的。

　　安憬穆还是怀疑褚裟，他看见弟弟如今这幅样子只觉得可怕，又担心母亲被骗，始终是审视着褚裟。

　　“安夫人，如果你们选择火葬，他现在就能入土为安。”

　　“我不要他离开，他明明还活着。”

　　“他死了。”褚裟接过安璟然递过来的钱数着，“他现在就是一具尸体，天又热，他会烂、会臭，而且他没有理智，只会伤人，即使是这样，你也要留住他吗？”

　　“不，我不知道。”身为一个母亲，安母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能接受自己孩子以尸体的形式继续存在。

　　“老婆，然然已经死了，我们就放手吧。”

　　“妈，爸说得对，弟弟现在的样子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那边的一家三口在商量，这边的褚裟数钱数得很开心。

　　这一商量，就到了天黑。

　　以前路过的地方，人会把狗牵走，不让狗惊扰死尸。
　　如今这一传统习俗快要丢失了，老人老的走不动了，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了，孩子不知道，村里的狗叫得很凶，它们朝着死尸来的方向不停地叫。

　　“哑狗功”可使沿途的狗见着尸体不叫，因为死尸怕狗叫，狗一叫，死尸会惊倒，狗来咬时，死尸没有反抗能力，便会被狗咬得体无完肤。

　　孙周抚摸着黑狗，“真听话，别叫，我这走活儿呢。”

　　“狗不叫了。”褚裟放下杯子，他抬手嘘了一下。

　　安父拍着妻子的手安慰，安憬穆紧跟在褚裟的身后。

　　今夜的月亮很大，照得大地凄凄惶惶，大黄狗在不停地转圈，发出低吟，看着很不安的样子。

　　国人守旧，又迷信，跟尸体沾边的人和地方都不招待见，房东也不愿把地方租给别人开殡仪馆，想开殡仪馆就得把地方买下来，还不能开在人家店旁边。
　　所以这家殡仪馆开在了郊外，一来便宜，二来不影响别人。

　　褚裟回头看了一眼安憬穆，“你能不能别抓我胳膊？你非要抓的话，轻点儿，我疼。”

　　“这附近有什么？”安憬穆白天来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一入夜，再看这家殡仪馆，真是满满的诡异。

　　四周远处全是高的黑山，溪水流过山涧，黄杨树聚在一起，叶子发出渗人的响动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故人回家，行人避让。”

　　阴风阵阵，赶尸人来了，身后跟了一群，他们伸长双手、直着膝盖往前跳，路上不知为何飘着纸钱。

　　“那是人吗？”

　　“头里那个是。”

　　“什么叫头里那个是？”安憬穆立马就明白了褚裟的意思，“你是说……他身后的不是人？”

　　“嗯。”褚裟整理了一下形象，他决定要把这个麻烦送给赶尸人，顺便捞一笔钱。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故人回家，行人避让。”孙周看见前方走来一人，他提醒对方绕路，但来者径直向他走，他有些恼火，定睛一看，来者身形飘忽，生了张美艳的脸，这荒郊野岭深更半夜的，莫不是狐狸精？

　　褚裟刚一走近，还没说话，就迎来了一壶黑狗血，幸好他反应快，躲过去了，但西装还是溅了一点儿血，“好哥哥呦，你这是做什么？”

　　“你才好哥哥，臭狐狸精，我大老远儿就闻到一股狐狸的骚味儿了，你还骗我呢？”孙周盯着褚裟，越看越觉得对方是狐狸精，他们赶尸人入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要长得丑一些，他生得着急，不过二十出头，被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狐狸精叫哥哥，他要给气死了。

　　“我是人啊，你再好好瞧瞧。”褚裟往前走一步，对方就退一步，他只能停下，“小兄弟，我有事相求。”

　　“好像是人，就算你是人，你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我之前听过赶尸人的传言，刚才狗忽然不叫了，我就想着，也许是赶尸人来了，这过来一看，不就遇上您了吗？”

　　“你找我做什么？”孙周偷偷摸出照妖镜，将其对准褚裟，没反应，他怀疑镜子是不是坏了。

　　“我那里有个这东西。”

　　“诈尸了？那你送去火葬场啊，前头就有一个。”孙周还用着手绘的地图，没走丢也是他的能耐。

　　“人家叫殡仪馆。”

　　“整那么洋气，不就是火葬场吗？”

　　“我是那家火葬场的入殓师。”

　　“我去看看，正好我要把这些尸体送到你们那里去。”孙周一听对方是入殓师放了一半的心，这年头也没什么修出名堂的精怪，对方应该是人。

　　“来生意了，走走走，我那里有酒有菜。”

　　褚裟客客气气，孙周听见有酒菜便欢欢喜喜地跟着走了。

　　“我送来的这些尸体，麻烦你们给收拾好，他们家人会来认领。”孙周不可能挨家挨户地给送过去，放这里也方便家属把尸体给火化了，“你那个在哪里？”

　　“这是什么人？”

　　“叫孙兄弟。”褚裟掏出了一支烟来递给孙周，还给对方点上。

　　安憬穆看了一眼褚裟，他虽然不信任褚裟，但对方生的俊美，有高人的感觉，至于褚裟说的孙兄弟，相貌丑陋，他不觉得对方有本事，“我觉得他不行。”

　　“你瞧不起谁呢？我不行谁行？”

　　“我觉得他行。”

　　孙周来气了，他就看不惯这些以貌取人的俗人，“你说的这位只会化妆，还是让我给你露一手看看。”

　　“厉害。”褚裟以为安憬穆是在用激将法，他唱白脸，对方主动唱红脸，刺激这赶尸人拿出看家本领来。

　　“不就是一个……”孙周一见安璟然便说不出话来，“大事呦，这是……你这里怎么出了这个？”

　　“我儿子怎么了？”

　　“这小子死了不久，可居然已经修炼成了绿僵。”孙周看着安璟然身上的墨斗线，他没见过这种绑法，“你们还算聪明，用这个确实能暂时把他困住……某些术士可以用指定的方法控制僵尸，若是他心思不正，偷偷炼尸，想要谋求什么，也不是不可能。这小子这么年轻，死的可能有蹊跷。怨气结喉，赶紧给他烧了，不能养虎为患。”

　　“不行，不管怎么说，然然还能动，他没有死……你不能把他烧了。”

　　“哼，老娘们就是无知，这东西可不能久留于世，迟早惹出祸来。”孙周甩开安母的双手，他扛起安璟然就要把他拿去烧了。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老婆？没事吧？”

　　“放开然然。”安母去救儿子，结果扯断了墨斗线。

　　恰逢窗户没关紧，风吹起了窗帘，月光照了进来，安璟然十指指甲暴长，掐住孙周脖子就要咬。

　　孙周一把甩开，“你妹，想咬爷爷，我叫你灰飞烟灭！谁是纯阳身？”

　　“什么是纯阳身？”

　　“处男，我不是。”褚裟看着手机来电，他接通电话，“老板，晚上好，对，今天晚上生意很好，行，我守着，加工资，必须加工资……”

　　“我有女朋友。”

　　“我有老婆。”安父拉着老婆把人带回屋子里，“老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会让然然平静下来的。”

　　“平静个屁！你不要骗你老婆了，这可是凶尸。”孙周只能咬破自己的手指，居然只有他是处男，他走着天魁七步。

　　安璟然大力掀翻孙周，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吼……”

　　孙周爬起来继续走步子，直到来到安璟然面前点住了对方，“奶奶的，我叫你能。”

　　只定了一会儿，今晚月亮贼圆贼亮，月光激发了安璟然的凶性，他的双眼冒着绿光，阴森又恐怖，继续扑向孙周。

　　“不能再让他吸收月光了，得把他带进屋里去。”

　　一条墨斗线弹出来，缠住了安璟然的脖子，将其往屋里拉，线的那一头便是褚裟。

　　孙周趁着凶尸被暂时拉住赶紧掏出了空白的黄符，又一次咬破手指，在上面画着咒。

　　因为被缠住脖子，所以安璟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褚裟身上，他抓住墨斗线，瞬移到了褚裟面前，双手掐住对方就咬。

　　“妈妈啊……”褚裟把安璟然往外推，不停地躲着，“孙兄弟，你好了没？再不好，我就被玩死了。”

　　“好了，把他的头转过来，去。”孙周指挥着符贴在了安璟然的头上，对方终于安定下来了，“把他搬去烧了，立马烧。”

　　“我收了他妈妈的钱，说要救他。”

　　“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留着他只会是祸害。”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不能烧他。”

　　“要钱不要命，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如果我没钱，我就会成为一个穷鬼。”

　　就在孙周和褚裟争执的时候，有一个戴着面具穿着黄色道袍的男人出现在了房顶上，他的出现带来了一阵大风，安璟然额头上的符被大风吹走了，他摇着铃铛，夺魂慑魄。

　　安璟然十指成爪，将褚裟和孙周掀翻在地，然后跟着神秘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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