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鼎兮：东君与云哥的醉梦长卷

　　狼嚎声在林间回荡，从一座山头传到另一座山头，最后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啸。

　　罗铁停下脚步，抬手示意队伍止步。所有人都握紧了武器，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密林。晨雾尚未散尽，树影幢幢，仿佛每一片阴影里都藏着择人而噬的野兽。

　　“是狼群。”罗铁压低声音，脸色凝重，“野人山的狼群和别处不同——它们不怕人，甚至会主动攻击过路的商队。”

　　“绕路？”一名黑风寨弟兄问道。

　　“绕不开。”罗铁摇头，“这条小路本就贴着狼群的领地边缘，无论往哪边走，都会撞上其他狼群的领地。而且……”他顿了顿，看向担架上的百里东君，“公子需要尽快出山，绕路至少要耽搁两天。”

　　百里东君睁开眼睛，他听到了狼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腥臊气息。那是大型肉食动物留下的标记，意味着这片山林，确实有主。

　　“继续走。”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狼群狩猎多在黄昏和黎明，现在已近午时，只要不主动挑衅，它们未必会攻击。”

　　罗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队伍再次前进，但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越往野人山深处走，林木越发茂密，参天古树的枝叶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阳光只能从缝隙中漏下斑驳的光点。脚下的腐殖层厚得能没过脚踝，每一步都踩出深深的印痕。

　　空气中除了泥土和腐叶的气息，还多了一股浓重的野兽膻味。路旁的树干上，能看到清晰的爪痕，有些爪痕深达数寸，显然不是普通野狼能留下的。

　　“公子，不对劲。”罗铁突然停下，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

　　那是一串巨大的爪印，每一个都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印痕极深，显示留下爪印的生物体重惊人。爪印旁，还有散落的灰色毛发，毛发粗硬如钢针。

　　“这不是狼。”罗铁捡起一根毛发，在鼻尖嗅了嗅，脸色骤变，“是……狼人？”

　　“狼人？”抬担架的一名黑风寨弟兄声音发颤，“那东西……真的存在？”

　　百里东君在担架上微微侧头。关于野人山狼人的传说，他前世略有耳闻。据说那是一种介于人与狼之间的生物，体型比狼庞大，直立行走时近似人类，却保留着狼的尖牙利爪和凶残本性。他们信奉古老的狼神，视整座野人山为圣地，任何擅入者都会被视为亵渎。

　　“传说未必是真。”百里东君缓缓道，“但留下这爪印的，绝非寻常野兽。小心为上。”

　　话音刚落，前方密林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那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树影晃动，七八道身影从林间走出。

　　他们确实像人——直立行走，有四肢躯干，甚至穿着简陋的兽皮衣物。但他们的脸……那是狼的脸。突出的吻部，尖锐的獠牙，黄褐色的竖瞳，以及耳朵顶端那簇耸立的灰毛。

　　为首的是一个体型格外魁梧的狼人，身高超过九尺，肌肉虬结，肩上披着一张完整的黑熊皮。他手中握着一根粗大的骨棒，棒头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狼人的目光扫过队伍，最后停留在担架上的百里东君身上。黄褐色的竖瞳收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外……来者……”狼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砂纸摩擦岩石，“踏入……狼神圣地……死……”

　　他说的是生硬的中原官话，但意思清晰明了。

　　罗铁上前一步，将担架护在身后，抱拳道:“我等只是路过，并无冒犯之意。还请行个方便。”

　　狼人首领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他身后其他狼人则龇出獠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路过……可以。”狼人首领缓缓开口，“但……要祭品。”

　　“什么祭品？”

　　狼人首领抬起骨棒，指向百里东君:“他……身上有……死亡的气息……还有……新生的味道……狼神……会喜欢。”

　　罗铁脸色一沉，长刀出鞘半寸:“不可能。”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狼人群缓缓散开，呈半圆形将队伍包围。他们虽然只有八人，但那股凶悍暴戾的气息，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悸——那是纯粹野性的压迫感，与江湖高手的杀气截然不同。

　　百里东君撑着担架坐起身。他能感觉到，狼人首领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左手掌心。那枚混沌结晶的印记，似乎在微微发热。

　　“你们……信奉狼神？”百里东君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狼人首领看向他，黄褐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知道？”

　　“听说过。”百里东君缓缓道，“狼神掌管生死轮回，以月为眼，以山为躯，以风为息。信徒向狼神献上最珍贵的祭品，可获赐福——是也不是？”

　　这是前世他从一本残破古籍上看到的记载，当时只当是荒诞传说，没想到今日竟能对上。

　　狼人首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懂。”

　　“我不懂。”百里东君摇头，“但我体内，确实有生死交织之物。你们想要，可以。”

　　“公子！”罗铁急道。

　　百里东君抬手制止他，继续对狼人首领道:“但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我要见你们的祭司。”百里东君目光平静，“我要问他，关于‘混沌’的事。”

　　狼人首领的瞳孔骤然收缩。

　　混沌。

　　这个词，在这些信奉原始神灵的部族中，有着特殊的含义。它代表天地未开时的状态，也代表一切规则未立时的混乱。在狼神教的教义里，混沌既是创造之源，也是毁灭之始。

　　“你……知道混沌？”狼人首领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略知一二。”百里东君缓缓摊开左手，掌心那枚结晶印记在昏暗的林间，泛着微弱的灰光。

　　狼人群齐齐后退一步，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那是恐惧的表现。

　　狼人首领死死盯着那抹灰光，良久，缓缓点头。

　　“跟我来。”

　　他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其他狼人让开道路，但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包围态势。

　　罗铁看向百里东君，眼中满是担忧。

　　“跟着他们。”百里东君重新躺回担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队伍在狼人的“护送”下，深入野人山腹地。

　　越往里走，周围的树木越发古老粗壮，有些巨树需要十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林中光线昏暗，只有偶尔从枝叶缝隙漏下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火气息——不是寺庙里那种檀香，而是某种混合了草药、兽骨和血液焚烧后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刺鼻，却又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庄严。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被巨树环绕的圆形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石砌祭坛。祭坛呈圆形，边缘刻满了扭曲的、像是狼爪又像是符文的图案。坛心堆放着许多灰白色的兽骨，最上面是一个巨大的狼头骨，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两团幽绿色的火焰。

　　祭坛周围，散落着几十顶用兽皮和树枝搭建的简陋帐篷。更多的狼人从帐篷里走出，男女老少皆有，都保持着半人半狼的形态。他们围拢过来，黄褐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群外来者。

　　一个比首领更加苍老的狼人，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狼牙的木杖，缓缓走到祭坛前。

　　他脸上的毛发已经花白，脊背微驼，但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深邃如潭，完全不像其他狼人那样充满野性，反而透着一种智慧的光芒。

　　“大祭司。”狼人首领躬身行礼。

　　老狼人点了点头，目光越过首领，直接落在担架上的百里东君身上。

　　“外来的孩子。”老狼人的声音苍老却清晰，中原官话说得远比首领流利，“你身上，有‘混沌’的气息。”

　　百里东君再次坐起身，直视老狼人的眼睛:“您能感觉到？”

　　“能。”老狼人走近几步，木杖在祭坛的石面上轻轻一点，“狼神赐予我族的，除了力量和野性，还有对‘本源’的感知。你体内……生死交织，阴阳相冲，本该爆体而亡，却硬生生被一股混沌之力约束住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请赐教。”

　　“意味着，你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老狼人的声音低沉，“你是一道行走在生死边界上的‘裂缝’。裂缝会不断扩大，最终将你吞噬，也将吞噬你周围的一切。”

　　罗铁脸色骤变。

　　百里东君却神色不变:“可有解法？”

　　老狼人沉默良久，缓缓摇头:“混沌一旦诞生，便无法逆转。它只会不断成长，最终回归它本该存在的地方——天地未开时的虚无。”

　　他看向百里东君掌心的印记:“这枚结晶，是你体内的阴阳二气在极致冲突中，偶然碰撞出的‘奇点’。它暂时约束了混沌的扩张，但就像用一根头发拴住一座山，迟早会断。”

　　“迟早是多久？”

　　“看造化。”老狼人道，“也许三年，也许三月，也许……明天。”

　　祭坛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传来的风声，和狼人群中低低的呜咽。

　　百里东君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枚微小的印记。

　　原来如此。

　　这枚看似给了他一线生机的结晶，实则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它约束的不是混沌，而是混沌扩张的速度。等它约束不住的那一天……

　　“但我可以帮你。”老狼人忽然开口。

　　百里东君抬头。

　　“混沌无法逆转，但可以‘转移’。”老狼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狼神教有一门古老秘法，能将混沌之力，暂时转移到其他载体上。载体需是死物，且能承受混沌的侵蚀——比如，一块蕴含天地精华的玉石，或者……”

　　他顿了顿，指向祭坛中央那个巨大的狼头骨:“狼神遗骸。”

　　“转移之后呢？”

　　“之后，你体内的阴阳二气会失去约束，重新冲突。但你至少能暂时摆脱混沌的威胁，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真正的解法。”老狼人道，“而混沌之力转移到载体上后，会缓慢消散于天地——这是天地规则对混沌的排斥。”

　　听起来，似乎是唯一的生路。

　　但百里东君没有立刻答应。

　　他看着老狼人，缓缓道:“代价是什么？”

　　老狼人笑了，露出尖锐的獠牙。

　　“聪明。”他道，“代价是，你要在狼神面前立誓——若将来能找到彻底解决混沌之法，需回来，为狼神教做三件事。”

　　“什么事？”

　　“现在不能说。”老狼人摇头，“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放心，这三件事，不会违背你的本心，也不会伤及你在意之人。”

　　这是赌约。

　　用未来的三个承诺，换现在的暂时生机。

　　百里东君沉默。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混沌之力，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他的经脉。每时每刻，他都离彻底的“虚无”更近一步。

　　而乾东城还在远方，父亲、叶云、夜枭……还有那么多未完成的事，都在等他。

　　“我答应。”他最终开口。

　　老狼人点点头，转身面向祭坛。

　　他高举木杖，开始用一种古老、晦涩、充满野性韵律的语言吟唱。周围的狼人群齐声应和，声音低沉如大地震颤，高亢如苍狼啸月。

　　祭坛中央，狼头骨眼中的幽绿火焰骤然暴涨，将整片空地映照得如同幽冥。

　　夜色，不知不觉间已经降临。

　　月光穿过林隙，照在祭坛上，照在百里东君苍白的脸上，也照在他掌心那枚越来越亮的混沌印记上。

　　转移仪式，即将开始。

　　而野人山的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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