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词传：从丫鬟到女官

　　早在年前，夫人就许了玉词假期，让其忙过年节那段时间后可回去探亲。

　　在甄佳愿同她说那些话前，她确实也本计划着去见家人一面，想着既然父母兄弟抽不开身来祁岭，她就过去。

　　但现下她一想到那信中提及之事心就乱，她知道甄家愿说的大抵是真的。她也想要去相信家中作此决定必定是不得已，是有苦衷的，然而她这回却总也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假期还是那么长的假期，去处却没了，玉词只好自个儿找些消遣，消磨时间。

　　头几日，她还颇有兴致地出府晃荡，喝喝茶什么的，只是她性子本就不那么爱凑热闹，没多时便也失了兴趣。余下的几日，有时看看夫人送她的书卷，有时整理下往日没时间整理的东西……更多时候她是躺在床上假寐。

　　习惯忙忙碌碌的人，一下得了太多闲暇是不习惯的。

　　除了玉词，其他丫鬟小厮也都有假期，府中各处只安排了必要的伺候着，其他的则轮流休着假。这几日的林府也难得清闲，玉词这日刚踏出屋子，合上房门，便听得拐角处传来有人聊天的声响，听着像是留院伺候的小丫鬟们。

　　几个小丫鬟坐在台阶上，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居然还备上了些许干果糕点之类的小点心，就着茶水。你一句我一句，瞧着倒是惬意地很。

　　玉词没想偷听，但小丫鬟们聊得兴致太高，没控制音量，聊天内容便一字不落地进了玉词耳朵。她听着颇为有趣，一时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

　　台阶上的小丫鬟们一见她，吓了一跳，一时都不知作何反应。还是玉词先摆摆手，说自己今日不当值，不管事，这会儿自己也没什么事情，能不能加入她们，和她们一起坐会儿。

　　小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像书灵、水月这样伺候夫人的大丫鬟们，是她们素日里敬仰的人物，想接近都不敢，哪里还敢奢望能同这些姐姐们聊天闲话呢？尽管玉词没得明确的大丫鬟之职，但在众人心中，她早就是同书灵、水月一般的人物了。

　　小丫鬟们纠结着，又想同玉词聊天，又怕会被当作偷懒，不知如何抉择。玉词一见，也不勉强，笑笑就要走。

　　坐在阶梯边缘的一个小丫鬟突然站了起身，有些磕巴地说：“我……我去给姐姐拿蒲团！”说罢，冲玉词福了一礼，急急地跑开了。

　　有人作了先锋，余下小丫鬟也大起胆子来邀玉词坐下。

　　刚刚跑开的小丫鬟拿着蒲团回来，铺到台阶上让玉词坐。玉词本想说同大家一样坐台阶便好，但小丫鬟们七嘴八舌：“姐姐哪能同我们一样呢！”“姐姐快坐！”

　　她却之不恭，既已拿来，坐便坐吧。

　　玉词坐下，同那个拿了蒲团的小丫鬟道过谢，让她也坐。其他小丫鬟对拿蒲团的小丫鬟挤眉弄眼，说着“真有眼色”之类的调侃话，话中却并无恶意，只是打趣儿而已。

　　她们都知道素儿平日里最是仰慕玉词的。

　　素儿在众人的打趣下红着脸，坐到玉词身侧。

　　八卦继续，小丫鬟们的聊天内容无非是府里家里的，再就是某些听得的戏文。

　　她们这个年纪正对未来充满着无限期望，话里话外都是天真热情。玉词只是听着也能感觉到周围洋溢的年少烂漫，尽管她心中有些怅然，但这种久违的心情还是让她感到片刻的轻松愉悦。

　　玉词大部分时候只是听着她们聊，偶尔回答一下“姐姐呢？”的问询。

　　听着听着，话题转到了未来的婚事。

　　她觉得有些有趣儿，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就聊这个了？但也没打断，仍旧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应着，听到话头有不合适的便出言提醒，转移话题。

　　素儿也同玉词一样，只是听着，全程没怎么开口。

　　玉词能感觉到来自身边的炙热视线，一转头看，对上素儿视线，后者便低下头，红着一张小脸。她有些觉着好笑，却也没阻止，由着素儿去。

　　“素儿，你说呢？你不是在厨房严嬷嬷那儿打下手吗，有没有瞧见过李长随？”

　　右侧下方台阶上，一个扎着双环的小丫鬟仰着头看向素儿的方向，其它小丫鬟对这个话题同样十分好奇，也都纷纷将脑袋转向素儿的方向。

　　那双环小丫头继续道：“听说他前些日子同他爹爹李管家一起回府了，现下也在府里帮工，应该偶尔会到厨房给严嬷嬷送东西吧？果真那么好看吗？”

　　玉词喝着茶不说话。

　　府里男眷未经许可是不得随意进出内院的。众人嘴里的“李长随”怕是犯了规矩，这事儿连小丫鬟都有耳闻，且不当一回事看待，想来已经不止一次。李长随的父亲母亲都是签了契的家奴，终生不得赎身不说，后代更是一经生下就自动列入家奴。家奴为世袭，地位甚至比不上打扫院落的丫鬟小厮，是丫鬟小厮中最低等的。

　　家奴的子孙后代再有才能，也不得考取功名，不得有自己的置业。

　　也就是林府宽厚，待严嬷嬷、李管家都不错，还各自给了个肥差。严嬷嬷管着厨房，李管家外出置办府内日常用品，也包括林府的每日菜食，这其中的油水想必不少。据说他们家在外已有一处房宅，虽比不得高门大户，与日常的庄稼人相比却已是绰绰有余。

　　在外置办房宅不是小事，自然绕不过老爷夫人，但这么些年也没听到什么处罚的动静，想来是主人家默许了的。

　　只是小丫鬟们今日说的这件事关系到府内众多女眷，难道也是夫人默许的？

　　不大可能。

　　内院住着的不仅是管事嬷嬷、一众丫鬟，夫人小姐也都住在内院。小姐未出阁，且尚年幼，平日里在府内都要好些人跟着伺候，看得紧张地很。随意放外男入内这种事可不小，轻则吓到贵人，重则不堪细想。老爷夫人会让外男随意出入内院，这又怎么可能呢？

　　“没……没有！你们别瞎说，我哪会见过李长随啊！”素儿急红了脸，继续说道：“李长随是外院的。即便是李管家，没得吩咐，也是不得随意入内院的。我都不曾出过这小院，又怎么可能见过李长随呢？”

　　众人一听有理，自知失言，都顿了片刻，但又觉得被驳了面子，有些恼羞，便小声讪讪道：“没见过就没见过嘛，我们也只是听说李长随生得好看，好奇而已。你还怕说他几句，会让人误会你喜欢他不成？”

　　素儿毕竟年纪还小，平日里也没敢想“喜欢”“不喜欢”的，一下被这七嘴八舌地堵回来，也恼了起来，站起身说了一句“不理你们了！”，又向玉词福了一礼，脸红一阵白一阵地离开。

　　玉词向众人告辞，小丫鬟们也都站起身来福礼道别。

　　这一下场面颇为尴尬，玉词走后，余下小丫鬟也觉得失了兴趣，纷纷散去。

　　素儿坐在厨房侧门外的小坡上抹着眼泪，玉词走到她身边时，她都没察觉，还是玉词递过自己的手帕，她才着急忙慌地胡乱抹泪福礼。毕竟还是个小姑娘，玉词也能理解她的心情，没说什么，拉着素儿坐回坡上。

　　素儿还想去给玉词拿个垫地的蒲团，被玉词拉了回来。一大一小两人并肩坐在小坡上，都没说话，一个不说话是忍泪失败，仍有些抽抽嗒嗒；另一个是不开口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时静谧无声，素儿终于收住了情绪。只是玉词姐姐递过来的手帕这会儿也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玉词看出她的窘迫，说着没事，让她先用着。

　　身后传来严嬷嬷唤素儿去收拾柴火的声音。

　　素儿攥着一方帕子，拧着眉，一会看看严嬷嬷的声音方向，一会又看看玉词。玉词轻轻拍了拍小姑娘，说着“快去吧”。素儿心中感激，还想说什么，然而身后严嬷嬷的呼唤又起，便只好作罢，同玉词匆匆说了句“姐姐，帕子我洗净还你”后，快步走向严嬷嬷声音方向。

　　玉词不经过厨房，从另一侧绕开了。

　　有一段时间，严嬷嬷总是有意无意给她送东西，明里暗里希望她能在夫人面前吹吹好话。她不喜这类做派，东西当然是没收的，连带着平日都生疏几分，能避就避。这会儿知道严嬷嬷在厨房里，她当然宁愿绕远一点，也不想同此人打不必要的照面。

　　玉词刚走没多久，严嬷嬷的脑袋便从厨房侧门探出，左右张望着。

　　严嬷嬷没看到有人在，回头问捡着柴火的素儿：“你方才同谁在说话呢？”

　　素儿回说是自己自言自语，没有谁在，手上一刻不停将柴火往里扔，烟呛得她连连咳嗽。

　　严嬷嬷显然不信，她明明就有听到另一人的声音，还想问素儿什么。素儿更用力地咳嗽，装作听不见。烟确实呛人，平日素儿做这类活儿的时候，严嬷嬷都不会呆在厨房。

　　果然没一会，严嬷嬷便挥着空气，有些骂骂咧咧地走了。

　　素儿盯着严嬷嬷的身影离开，才从里衣拿出手帕，摸着上头精细的绣花纹路。一想到这是她最喜欢的玉词姐姐递给自己的，她便心中欢喜，连烧火这样灰头土脸的活儿都做的眉开眼笑，她一边添着柴火，一边想着下了工要回屋找找自己珍藏的一角香皂。

　　她要用香皂来洗干净这方珍贵的帕子，到时候想来是不能晾在平常晾衣服的地方的。其他小丫鬟也都在那里晾衣服，要是丢了就不好了……到时晾在厨房外那个很少人去的小巷子吧！那里平日都不怎么有人经过，也就是她有时会在那儿整理柴火什么的，连严嬷嬷都很少去，晾在那里应当是合适的。

　　万事俱备，素儿下了工后果然找出香皂。趁着其他丫鬟们都在屋里闲话时，自个儿悄悄到小巷子里晾手帕，想着晚些时候干了，便送回给玉词姐姐。

　　素儿的少女心思，玉词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自厨房同素儿一别后，因忙着其他事，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素儿时，小姑娘竟然哭丧着一张脸。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