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和月季

　　夜里。
　　云随爬上庄园墙头，轻盈一跃，稳稳落在地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下午早早回房间休息，一是为了查阅关于江观酌说的那个村落的信息，二是为了观察这个园子里的情况。
　　网上只有只言片语记载那个叫甘絷的村落，甘之如饴的甘，絷，一个并不常见的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牵绊、拘禁、束缚，很奇怪的名字，甘愿被拘禁。
　　即便网页上显示这个村落也许已经消失，但江观酌敢提出来，那就说明还是有微末希望的。
　　“你就这么去吗？”
　　云随被躲在阴暗处陡然发声的江观酌吓了一跳，脸上的肌肉抽动，忍了很久才没有把脏话骂出口。
　　“不然还要怎么去？”
　　他一不是大款富豪，二不是什么修道世家继承人，不这样去，梦着去啊!
　　“甘絷村很难找到进去的路，你到了之后找当地人带你去，在山里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帮你临时采购了些装备，已经运过去了，也许你能用得上。”
　　“多谢。”
　　“不用谢，只是你这一走，沈闻斟察觉了，我怕他也偷偷跟着你来。”
　　“你不应该处理得得心应手了吗？”
　　江观酌一时语塞.
　　云随看了他一眼，内心默默祝福他好运，而自己要是再不走，一会儿就要赶不上飞机了。
　　“云随——”
　　江观酌叫住云随。
　　“我没有去过甘絷，这只是听我爷爷说的，他也没有进去过，要是你找到了，告诉我怎么进去吧，要是没找到……回来之后，我再帮你算一卦。”
　　云随点点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上了飞机后，云随闭上眼短暂休憩，等落地到了Y市，一个小时之内，他要取江观酌帮他托运的行李，然后赶到火车站坐上去往下面区县的火车。
　　他很幸运，不仅没有错过火车，下了火车还遇到一个会讲普通话的中年司机。
　　“小伙子怎么想着到我们这里来啊，我们这里除了作为连接两省一市的枢纽，不怎么发展得起来的，不过啊，贫困的帽子摘掉了，我们日子好过一点，你刚才说就把你放在山里，你去山上做什么啊，天才刚刚亮，小心遇到虫子蛇啊什么的啊。”
　　司机一路上侃侃而谈，云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直到车停在一片荒芜的路口。
　　“小伙子，就到这了，我再开远一点，就没有油回去了，你们这些追求刺激的年轻人就喜欢户外探险，但是你听我一句劝，欺山莫欺水啊。”
　　“谢谢了。”
　　云随付完钱就独自和往山里走，此时天刚蒙蒙亮，山上弥漫着雾气，云随自认为体力算好的了，没走了五分钟就开始喘气。
　　“嗬——，嗬——”
　　越往山里走，雾气越是弥漫，云随找了根结实的棍子探路，耳边是哗哗的水声，还有不知名的鸟叫。
　　“咕咕——，咕咕——”
　　云随仰头喝下一口水，现在太阳出来了，阳光穿透雾气，他看见密林深处凭空生出一条小路来。
　　“嘻嘻嘻——”
　　两个半大的少女从深处跑出来，赤着脚，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脸上笑得十分灿烂，好像在讨论什么令人喜悦的事情。
　　云随早就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藏在树后面了，少女们挽着手沿着路往外走出。
　　其中一个脸蛋圆润的先开口，“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一会儿我要多买一些好吃的，进贡给萨南迦大人，大人也一定会喜欢的。”
　　略微高挑一点的那个立即反驳，“才不会呢，大人只喜欢小狗好吗？大人才不像你那样贪吃呢。”
　　“哼！快点走吧从村口到外面的路上都还没有装饰上大人喜欢的藤曼呢，买完了就快点回去，小心挨大巫的骂。”
　　“还不是你贪吃，快走快走！”
　　少女们飞快地消失在蜿蜒的山路里，云随从她们的对话大概猜到自己应该是找到了甘絷，她们似乎也常常出去采买，只是不知道村子对外来人排不排斥，云随拿出江观酌准备的卫星电话编辑进入甘絷的关键信息，随后就朝着村里出发。
　　但他根本就没发现，那两个少女正躲在一片灌木丛里关注着他。
　　“怎么样怎么样，我刚刚演得不错吧。”
　　“简直妙极了！”
　　“刚刚吓死我了，我都不敢看他，生怕他发现我们在表演。”
　　“哎呀，他身上还是以前的那个味道，小狗味混杂着萨南迦大人的清香，啊啊啊啊，即便是轮回转世也会被刻在灵魂里的味道啊！”
　　“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去吧，大人应该很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的消息。”
　　两个少女摇身一变，灌木丛里飞出头顶灰粉的两只小鸟，后颈上的黑色领圈上布满珍珠斑纹，翅膀挥动，尾羽外侧末端的一点白色露出。
　　两只小鸟追逐打闹着越过密林，超过云随，飞向甘絷。
　　“倻珀——，倻珀——，阿摩达耶喏——（月亮，月亮，温柔地照耀啊）”
　　“塔古——，塔古——，那卡啊——，曲得瓦齐拉啊——（太阳，太阳，圣洁的，光明又神圣啊）”
　　“喀乌——，喀乌——，东坝咿呀哟——，乌得达萨南迦——（苍天，苍天，请赐福，我们的神明）”
　　悠扬哀壮的歌声闯过山林，荡漾开来，飞鸟走兽都驻足。
　　云随跟随着古老歌声的指引，站在村落门口，陈旧的牌匾上面写着他不认识的一串字符。
　　村落里全都是木材搭建的房屋，男男女女们都穿着深色绣着奇异藤曼的土布衣裳，根本没有一点现代设施。
　　云随走进去，村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搭理他，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您好——”
　　云随只打了个招呼，话都还没说完，手里忙着活计的男人就走开了。
　　一群吵闹的孩子们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望着云随，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他们语速太快，云随只依稀捕捉到些词汇，“加纳”、“皮那得安”、“伽叶思”……
　　“你们不会说普通话吗？我听不懂你们在讲什么。”
　　云随冲着小朋友摆出困惑的表情，其中一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小男孩拉住了云随的手。
　　“我们刚刚在说你和老师一样，都是从外面来的人，你也是迷路了，然后不小心闯进来的吗？”
　　云随点了点头。
　　“跟我来吧，我叫恩达，我们刚刚讲的是我们自己的语言，老师来了之后，我们才学会普通话的。”
　　老师？有普通人住在这里？
　　“我们世代居住在这里，也不怎么离开村落，但是我尕耶，就是爸爸的意思，他说，在他小的时候也有外面的人的不小心走进来，明明乌塔嘎提已经施了法术，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能进来。”
　　乌塔嘎提应该就是大巫了。
　　恩达带着云随停在一间木屋外面，大声喊着，“老师——，老师——，村里来了一个加纳人，这次是醒着的！”
　　“来了来了！你今天的作业都写了吗？没写完就快去！”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小恩达哒哒哒地跑开了。
　　云随站在原地，屋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地中海，见到云随的那一刻，眼圈里涌出泪花。
　　“年轻人，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云随从容解释，“科技飞速发展，经济腾飞，人民幸福，但还有很多社会问题有待解决。”
　　“好好好，进来坐吧。”
　　云随走进去，屋内的景象果然如他所料，各色木制藤编的家具，没有一点现代电器。
　　“我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甘絷的村民都喜欢叫我加纳，我才进来的时候和你一样帅一样年轻，现在老了，他们都叫我老加纳，你也这样叫吧。”
　　“我叫云随，加纳是指外乡人吗？”
　　老加纳点点头，给云随倒了一杯茶。
　　“是的，他们的语言很独特，我在这里研究了快来五十年都没研究清楚，我当年学术研究失败，心灰意冷，带着我所有的身家宝贝准备远离人世，不小心走进这里，是他们收留了我，我没事可做就教这些孩子们读书认字。”
　　老加纳放下茶杯，上下打量起云随，“年轻人，你不是不小心迷路的吧，你的眼睛里带着目的。”
　　云随毫不掩饰，“是，我有一些事情想找这里的大巫帮忙。”
　　“那你来的不是时候了，甘絷这几天正在准备一场重大的祭祀，大巫为了表示对神明的尊重，是不会答应你任何请求的，要想达到目的就乖乖呆到祭祀结束。”
　　云随随口一问：“既然要祭祀，萨南迦连画像金身都没有，怎么祭祀呢？”
　　老加纳的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浑浊的眼珠变得炯炯有神。
　　“是啊，我也很好奇，我国任何一个民族都有自己信仰神明或图腾，甘絷却独树一帜，神明无定相，图腾无固形，云随，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鬼神，甘絷会让你有意想不到的体验。”
　　鬼神？难道甘絷也有修道的人？云随跟着老加纳起身。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山上的壁画，甘絷的壁画很独特，很美丽，也很迷人……”
　　老加纳拿起一盏煤油灯，云随见状也拿上包里的手电，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很快就走到了山腰洞口。
　　里面吹来徐徐微风，老加纳走在前面，烛火葳蕤，揉皱墙壁上的影子。
　　特制的红色颜料在石壁上描绘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恢弘场景——高大强壮的男人追捕猎物、坚韧不屈的女人辛勤劳作，嬉笑玩闹的小孩自由自在……
　　老加纳看得痴迷，几次想要伸出抚摸的手都被自己强制收回。
　　“这里面记载着甘絷的历史变迁，是孩子们的启蒙，记载了他们伟大神明——萨南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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