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夜行

　　楚翊风垂落的黑发被夜风撩起几缕，眼底淬着冰冷的讥诮，“怎么？急成这样？饥不择食到要去魅惑几个小姑娘垫肚子？”

　　“……？”剧痛让苏墨尘的意识有些涣散，一时没能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恶意，他挣了挣手腕，却被对方攥得更紧。

　　又是这副懵懂的神情！楚翊风皱眉。

　　他喉间溢出一声冷嗤：“怎么？狩猎还要披张清纯的皮？专挑鲜嫩的小姑娘下手，眼光倒是不错，你们血族果然——”

　　这次苏墨尘听得分明。

　　剧烈的痛楚让他声音发虚，却不肯低头：“呵，楚总的意思是，血族就该像阴沟鼠辈，只配饮腐血残羹？”

　　楚翊风眯起眼，唇角勾着冰冷的弧度：“不然呢？”

　　苏墨尘盯着他，忽然毫无预警地低头，凑近对方扼制着自己的手腕——

　　本意是要挑衅，可当鼻尖贴近楚翊风的皮肤时，一股甘美到极致的气息猛地撞入鼻腔，直冲脑髓。

　　苏墨尘呼吸一窒，瞳孔骤缩。原始而汹涌的渴望轰然炸开，尖锐的獠牙不受控制地抵着唇肉发痒。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在咬下去之前，狠狠推开了楚翊风。

　　苏墨尘后背抵着冰冷墙壁，声音都变了调：“你的血……怎么回事？”

　　楚翊风低头扫一眼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腕，反而再次欺身逼近，手臂横在两人之间，意味深长地冷笑：“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

　　苏墨尘心中警铃大作，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身体却先一步背叛了他，尖利的獠牙刺破皮肤，温热的血液涌入喉间。

　　没有腥味，没有黏腻的恶心感，甘冽醇厚，力量充沛。从未有过的渴望被唤醒，叫嚣着想要更多。

　　这根本不是像人类的血！

　　“嘶……”楚翊风倒吸一口凉气，却并不抽回手腕，只是眉峰微挑，笑得戏谑又嘲讽：“还不承认？”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苏墨尘猛地惊醒，松开牙关，狼狈地向旁边暴退数步。

　　他的唇边还沾着一丝鲜红的血痕，下意识用舌尖舔过，随即意识到这近乎贪婪的动作，血色从他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楚翊风自然也看见了他的动作，眼神暗了暗，慢条斯理地抚过手腕上的咬痕，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从很早之前被那个血族盯上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血液对血族而言与众不同。如今看来，这其中的差异远，或许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惊人。

　　他微微弯腰凑近苏墨尘耳边：“怎么？一口就上瘾了？”

　　苏墨尘背靠墙壁呼吸急促，指尖不自觉地攥紧。

　　他活过漫长岁月，从未对任何血液产生过渴望，宁愿忍受饥饿的灼烧，也不愿意碰那些黏腻的腥甜。

　　可楚翊风的血，仅仅是残留在唇齿间的一丝余味，就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唤醒了某些被他深恶痛绝的本能。

　　楚翊风目光如炬，扫过他身体某处，唇角的弧度愈发恶劣：“啧……堂堂亲王级血族，原来也这般不知羞耻吗？ ”

　　“……闭嘴！”苏墨尘像被烫到，已经靠进墙角退无可退，耳尖烧得通红。

　　他竟然仅仅因为一口血，就只是一口！

　　楚翊风钳着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指腹用力擦过他唇瓣，将那抹碍眼的血迹彻底抹去，眼底的寒意却深不见底。

　　“呵……听闻贵种族等级森严，你这副模样，跟管不住獠牙的低等血族又有何分别？”

　　苏墨尘肩背紧绷，拍开他的手，转身便走。

　　楚翊风盯着他的背影，脸色也不比苏墨尘好多少。

　　刚刚苏墨尘因为他的血而浑身战栗的模样，像烙铁般烫在他心上，让他喉头也不由自主地发紧。

　　他烦躁地将额前散落的黑发向后捋去，眉宇间凝着刀锋般的冷峻，出口的话愈发尖刻：“不过苏总——”

　　拖长的语调带着讥诮，字句如冰锥掷地：“还请管好自己的獠牙。我的血，不喂野兽。”

　　苏墨尘的脚步陡然钉在原地，攥紧的指节发出咯咯轻响。

　　他缓缓侧首，瞳孔深处一点璀璨金芒明灭，声线冷澈：“放心，不敢劳烦楚总。”

　　语毕，周身空间一阵细微扭曲，竟是不顾体内翻腾的血气和反噬，强行发动了瞬移，转眼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楚翊风立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手腕上。那里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他的心绪却莫名滞涩。

　　刚刚……算不算是迁怒？

　　血族贪婪、虚伪、嗜血，他理应厌恶，也的确厌恶。

　　可苏墨尘咬上他手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与渴求，以及最后那个眼神……

　　他是不是过分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更加烦躁几分。

　　不，血族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他怎么能被那双眼睛迷惑？

　　他攥紧拳头，试图压下心头那点儿不合时宜的愧疚。

　　未果。

　　楚翊风陈默片刻。

　　很好。既然放不下，那他就把苏墨尘的底细查个清清楚楚，倒要看看是人是鬼。

　　然而半个月后，楚翊风准备再去苏墨尘家里“监工”时，迎接他的只有空荡的画室和未散的松节油气味。

　　“苏总不在家，画已经完成了。”

　　林澜和陆凛站帮他把打包好的画作放到车上。

　　“他什么时候回来？”楚翊风问。

　　陆凛一板一眼地回答：“不清楚，苏总只交代我们转交。”

　　楚翊风又去了黯穹建筑的办公室。

　　今天的前台小姑娘是位夜班员工，肌肤瓷白，棕发杏眼，像个混血。

　　见到访客，放下了手中端着的一杯浓得像血的咖啡，很有职业素养地起身问好。

　　得知是来找自家总裁的，就柔声细语地道：“苏总回Y国总部参加述职会了，其它行程暂时还没有公布哦，实在抱歉。”

　　楚翊风点点头，往外走。

　　走远了还能听见小姑娘问另一位过来的同事：“我表现得怎么样？”

　　那同事：“嗯……比较像个人了。”

　　楚翊风：“……”

　　看来苏墨尘身边的“同类”还不少，以前怎么没有留意到L国有这么多血族？

　　而那套价值八位数的“道具”被送到了楚岚剧组后，楚岚对此赞不绝口，夸张地称之为梦中情画。光打电话还不过瘾，趁着剧组休息，这人就已经迫不及待来找堂哥分享喜悦。

　　楚岚双眼亮晶晶：“哥，不是我跟你夸！就苏墨尘这双手，真应该去上保险，保额上亿的那种！太厉害了！”

　　“哎哥你知道吗？我们拍戏的时候，隔壁组就是大名鼎鼎的向导，居然主动跟我这个小透明套近乎！我当时那个受宠若惊啊！”

　　“聊下来才知道，人家看上我们的画了，想买过去。不过我没舍得卖，更主要的是这可是你掏的钱，严格来讲，主人是你。”

　　然而，楚翊风此刻却完全心不在焉。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属下费尽周折得来的调查结果，神色冰冷。

　　面前摊开的调查报告薄得可笑，无论是作为寰宇总裁，还是作为玄门监察史，特调局作战科队长，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苏墨尘的档案实在太干净了，除了明面上的身份信息，其他一片空白。

　　楚翊风揉了揉太阳穴，他其实还可以动用特调局的力量深挖，但又莫名抗拒这个选择。

　　楚岚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再一看，乐了。他那向来专注力一流的堂哥居然在走神！

　　楚岚不怕死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哥！回魂啦！在想哪个小妖精？”

　　楚翊风拨开他的手，神色不明地看他。

　　楚岚震惊，夭寿了！他哥居然没否认有“小妖精”！

　　楚翊风忽然道：“你觉得苏墨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曾经被血族纠缠过，在知道苏墨尘是血族的前提下去评判对方，或许本身就带了偏颇。倒是楚岚或许反而能给出中肯的评价。

　　楚岚撇嘴：“哥你好双标哦，不是你说不能背后议论别人嘛？”

　　楚翊风眼神冷飕飕。

　　楚岚举手投降，赔笑：“好嘛好嘛，我想想。”

　　他在他哥偌大的总裁办公室绕了一圈，思索道：“评价苏老师嘛，我想到一个合适的词——作弊器！”

　　楚翊风挑眉。

　　“就拿这六幅画来说，”楚岚打开虚拟屏，给楚翊风看那六幅画的照片，最后停在一幅血腥气质几乎要溢出屏幕的画作上：“哥你可能没有看过苏老师其它画，这和他本来的风格完全不同，或者根本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当然，这也这正是苏老师的厉害之处，他能完全用剧本中人物的风格和思想来创作，同时又保持他本人的高超水平，就像把自己完全打碎之后再重组。”

　　楚岚夸张道：“他要是站在我们学院那群老头子面前，估计老头子们得哭着喊祖师爷显灵——这特么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楚翊风心中一动：“他本来的风格是什么样的？”

　　楚岚想了一下说：“甜！”

　　楚翊风：“？”

　　“呃……”楚岚挠耳挠腮想着措词，他是艺术生，又不是文学生，这种感性的直觉该怎么描述呢？

　　憋了半天，才道：“细腻、温暖，像带着某种美好的向往之类的。”

　　“我第一次看到他画的时候，感觉很震撼。我们这种搞创作的，其实多少都会追求一点黑暗元素。可他似乎不是，就好像……就好像他已经站在地狱里，却固执地要给每个路过的人一颗糖！”

　　楚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上次见到他本人，感觉反而很不一样。”

　　“怎么说？”楚翊风手上的签字笔转了一圈，不动声色。

　　“首先肯定是好看嘛，惊为天人的那种好看，又有一种很特别的劲儿。第一眼我感觉他冷冷淡淡的，可不像会给人分糖的主儿。”

　　楚岚眨眨眼，“可是他呛你的时候，就好像挂在墙上的美人画活了过来，老实讲，看你俩相处，挺有意思的。”

　　楚岚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顺手拿了茶几上果盘里的一个苹果来啃。一口下去，俊脸都皱起来了，这才发现拿的是枚青苹果。

　　“嘶——”楚岚咧着嘴，五官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哥，这苹果谁买的，忒酸了！”

　　他忙不迭地端起旁边的茶灌了一口，试图缓解嘴里的酸涩。

　　楚翊风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莫名想到了那天苏墨尘面不改色啃苹果的样子。

　　也是那次之后，他路过水果店，鬼使神差地买了一篮青苹果回来，摆在了办公室里。

　　他早已辟谷，偶尔吃饭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自然不会刻意去尝这青苹果的滋味。

　　所以，竟然这么酸吗？

　　正巧总裁秘书林菀敲门进来送文件，闻言笑道：“小楚总，这是摆饰，不是用来吃的，我们茶水间有红苹果，我去给您拿一个过来？”

　　“好嘞，谢谢林姐！”楚岚闻言疯狂点头。

　　他现在急需一点甜头，以防止对苹果这种水果产生阴影！

　　最后，楚岚吃了个又大又甜又酥脆的红苹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楚翊风踱到茶几前，捞起一个青苹果咬了一口，眉头拧起。又酸又涩,一口下去，激得人舌根发麻。

　　血族的味觉应该是正常的吧？这种东西都吃得下去？

　　听说血族喜欢甜品，不应该沉迷口腹之欲吗？

　　楚翊风捏着那只缺了一口的苹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作为血族，苏墨尘好像有点……奇怪？

　　回想小巷遇到那天，对方被那两个小姑娘围着，背靠墙壁退无可退，倒更像个被逼上花轿的小媳妇。而且还一身制服，严丝合缝。

　　制服？

　　谁平时会穿成那样？

　　还有住在他家里的那两位，端茶递水，安排商务倒是熟练。怎么看都更像是训练有素的管家或者助理，丝毫不见情人之间的暧昧痕迹。

　　楚翊风难得生出几分心虚，发给苏墨尘的消息又都石沉大海，于是就想着迂回地通过蚀光艺术约画，指名要苏墨尘的亲笔。

　　蚀光的回复很快，也很官方，先感谢了他的青睐，然后又歉意地表示，苏总最近日程很满，不方便当面沟通——通讯也不行。具体画作要求，他们可以代为转达。当然，如果委托人想更换画师也是可以的。

　　很好，合着还是见不到人。

　　楚翊风气笑了。目的落空，反而滋长出更浓的探究欲。

　　换画师当然是不可能的。

　　楚翊风只道：“要幅风景画，具体内容随意，版幅不限。”

　　对方对这宽泛的要求丝毫不觉意外，很快回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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