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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见伤疤
自从那晚酒吧分别,陈迟砚那句冰冷又压抑的“离我远点”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和杨只只之间。
医院里,陈迟砚将“冷漠”贯彻到了极致。除了必要的、关于病患和工作指令的交流,他不再看她一眼,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对话。她递上的文件,他公事公办地接过;她汇报情况,他只用最简短的“嗯”、“知道了”回应。甚至在她出色地完成了一项任务时,也得不到他丝毫目光的停留。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她最初认识的、遥不可及的、没有温度的陈主任。
这种刻意的、全方位的疏离,比之前的严厉更让只只觉得窒息和难受。她感觉自己像被丢弃在看不见的真空里,明明他就在眼前,却比任何时候都遥远。
下班后,她蔫头耷脑地跑到林晚家,一头栽进闺蜜柔软的沙发里,把脸埋进去,声音闷闷的:“晚晚,我好像搞砸了……”
林晚凑过来,戳戳她的腰:“怎么了我的宝?又是那个冰山陈主任?”
只只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把最近的冷遇和心里的委屈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当然,她模糊了酒吧的具体细节,只说是自己可能不小心惹他不快了。
“他就那么讨厌我吗?连多一句话都不肯说……”只只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失落。
林晚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愤愤不平:“哼!肯定是更年期提前!脾气古怪的老男人!别理他!咱们只只小仙女值得更好的!”
正好林母端着最后一道汤从厨房出来,听到她们后半截的对话,笑着问:“俩丫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吃饭了。咦,只只眼睛怎么红红的?受什么委屈了?”
只只连忙坐直,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眼角:“没,没什么,就是……工作上有点压力。”
林晚心直口快,插嘴道:“妈,就是她们医院那个超级凶的陈迟砚主任啦!对我们只只可严厉了,整天冷着个脸,好像别人欠他几百万一样,搞得只只压力超大!”
只只赶紧在桌下轻轻踢了林晚一下,找补道:“干妈,不是那样,陈老师他……其实很专业,就是对工作要求特别严格,是我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有点跟不上节奏所以……”她越说声音越小,这话她自己听着都心虚。
林母是过来人,看着只只那欲言又止、明显带着情绪的样子,了然地笑了笑,一边给她们盛汤一边说:“哦,是说陈迟砚医生啊。严厉是肯定的,他可是我们院里数一数二严谨负责的医生,技术上更是没得挑,几乎从不出错。”
她放下汤碗,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不过啊,他变成现在这样,事事追求极致,一点差错都不能容忍,说起来……也是因为当年那件事吧。”
只只正在扒饭的手猛地顿住了,心脏莫名一跳。林晚也好奇地睁大眼睛:“什么事啊妈?”
林母叹了口气:“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陈医生还没来我们院呢,估计也就十几二十岁。他父亲,也是位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好像是在另一家医院,出了一次很严重的医疗事故,导致一个病人没能下手术台。”
只只的呼吸屏住了,耳朵竖了起来。
“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当时闹得挺大的,媒体报道了很多,舆论压力特别大。虽然最后责任好像认定了是他父亲……唉,反正他父亲后来就离开临床了,再也不当医生了。”林母的语气里带着惋惜,“想想真是可惜啊。”
她看向只只,眼神里多了几分理解:“陈迟砚医生那时候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纪,估计对他父亲又是崇拜又是失望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对他影响特别深。所以他现在对自己要求这么严,近乎苛刻,大概也是……不想重蹈他父亲的覆辙,容不得自己出半点差错。这种性格啊,说好听是严谨,说不好听就是活得累。”
林母摇摇头,给只只夹了一筷子菜:“只只啊,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对你严厉,未必是针对你,可能就是他对自己、对周围人都这样。在他手下能学到真东西,但压力大也是真的。忍一忍,熬过去就好了。”
只只愣愣地听着,碗里的饭菜瞬间失去了味道。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冰冷的外壳、近乎偏执的严谨、对“错误”的零容忍……背后藏着这样一段沉重的家族往事和年少时的创伤。
他那句“离我远点”,是不是也因为害怕她窥见他完美面具下的这道旧伤疤?害怕自己会像他父亲一样,带来“失败”和“麻烦”?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原先的委屈和难过,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心疼和理解的情绪所取代。
她低下头,轻声应道:“嗯,我知道了干妈,我会……更努力学习的。”
但这顿饭,她吃得食不知味,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林母的话,那个冷漠疏离的陈迟砚的形象,在她心中开始变得立体,也……更加令人揪心。
————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咖啡馆内映照得明亮而温暖。杨只只手里拎着刚买的书,脚步轻快地走过。目光无意间扫过临窗的卡座,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是贺屿医生。他脱下了常穿的白大褂,换上了一件轻便的运动衫,看起来比在医院时更显年轻随意。他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正专注地看着对面的女伴。
那女人非常漂亮,是那种精致到细节的美。一身米白色香风套装,衬得她气质出众。栗色的长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妆容完美,正微微倾身,听着贺屿说话,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的笑意,时不时抬手优雅地轻掩嘴角。
贺屿的神情是只只在医院里从未见过的——那种笑容更深,眼神更亮,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亲昵。他甚至很自然地伸出手搂着女人,两人距离更近了些,动作体贴又自然。女人接受得也无比自然,眼神交汇间流淌着一种外人难以融入的默契。
只只的脸微微发热,心里“哦~”了一声,带着点善意的惊讶和好奇。原来贺医生真的有女朋友啊,而且看起来感情这么好。他在医院就够温柔了,没想到私下对女朋友更是体贴。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心里暗暗羡慕:这姐姐真好看,和总是笑眯眯、脾气好的贺医生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
带着一点少女的浪漫心思,她将女人的样貌特征——尤其是那双含着笑意的、看起来温柔又多情的眼睛和饱满的唇形——记在了心里,这才抱着书快步离开。
晚上十一点,医院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只只值夜班,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暂时得了闲,便走到护士站喝水。
夜班护士长李姐和另一个年轻护士正凑在一起看手机,小声聊着天。
“哎,明天晚上的团建聚餐,你们科都谁去啊?”李姐问道。
“还能有谁,老的少的都得给主任面子呗。只只,你们实习生也来吧?”年轻护士转头问只只。
“嗯,陈老师说了让我们都去,感受一下氛围。”只只捧着温水杯点点头。
“说起来,好久没在团建上见到陈主任爱人了,以前她可是每次必到的,特别给我们陈主任面子。”李姐随口感慨,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喏,你看,前两年这时候的照片,多热闹。”
只只下意识地探头看去。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聚餐的大合照,气氛热烈,大家都笑得开怀。
她的目光本能地先寻找陈迟砚——他站在稍靠边的位置,脸上带着浅淡的、几乎是礼节性的微笑,与周围的喧闹有些格格不入。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他身旁的那个女人身上。
像是一道闪电劈开夜幕,只只的呼吸猛地一滞!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条藕粉色的连衣裙,笑得温婉得体,正亲昵地挽着陈迟砚的手臂。那张脸——温柔的眉眼、含笑的嘴角、甚至那头精心打理的长卷发!
分明就是白天和贺屿在咖啡馆里言笑晏晏,默契十足的那个女人!
她不可能看错!白天才见过的!
“这就是……陈主任的爱人?”只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发颤。
“对啊,沈知微沈小姐嘛。有名的美人儿,还当过模特儿呢。气质也好,跟我们陈主任站一起,那时候谁不说一句郎才女貌……”年轻护士语气里带着羡慕,随即又压低声音,“就是后来……唉,好像慢慢就不怎么来了。”
沈知微!
贺屿!
陈迟砚的妻子!
这几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只只的心尖上。
沈知微那温婉得体的笑容,也变成了蒙在陈迟砚眼前最残忍的假面!
巨大的震惊和被颠覆认知的恐惧,夹杂着为陈迟砚涌起的、铺天盖地的揪心疼痛,瞬间淹没了她。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杯子。原来贺医生那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背后,竟然藏着如此不堪的秘密!
“只只?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吗?”李姐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只只猛地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大脑一片空白,“我……我突然想起还有病例没整理完,我……我去一下!”她胡乱找了个借口,几乎是逃离了护士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脑子里全是那两个疯狂交织、对比强烈的画面:咖啡馆里默契亲昵的“一对恋人”,合照中挽着陈迟砚手臂的“恩爱夫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为她自己白天的愚蠢羡慕,更为陈迟砚感到窒息般的心疼。
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怔怔地站在陈迟砚的办公室门外。
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头顶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鸣。他的门虚掩着,一道狭长的光线投在昏暗的走廊地面上。透过门缝,她能看到他坐在办公桌后的侧影。台灯的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他正专注地看着一份病历,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眉心,眉宇间锁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重与疲惫。
那孤独而隐忍的身影,像一座沉默的冰川,巨大的寒意和痛楚从中弥漫开来,冻得只只四肢冰冷。白日里那对男女温和愉悦的笑容在他巨大的、无声的承受面前,显得无比虚伪和残忍。酸楚和心疼像尖锐的冰锥刺穿她的心脏,泪水迅速涌上眼眶,视线变得模糊。
他到底一个人扛了多久?每一天,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那个背叛他的女人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就在她完全被这股巨大的悲愤和心痛淹没,几乎无法呼吸时——
“站在那儿干什么?”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门内响起,打破了走廊的死寂,也像一道惊雷劈散了只只混乱的思绪。
陈迟砚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深邃的目光穿透门缝,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外那个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眼中还含着未落泪光的她。
只只猛地一个激灵,像是偷食被抓的幼兽,瞬间从那种悲恸的情绪中被拽出,陷入了巨大的慌乱和窘迫!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像个幽魂一样傻站在他的门口!
“陈…陈老师……我……我……”她舌头打结,脸颊烧得滚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恨不得立刻蒸发消失。“对不起!我……我就是……路过……我……我去干活了!”
语无伦次地扔下这句话,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狼狈不堪地转身就跑,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在安静的走廊里留下一串仓促又凌乱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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