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工作后，发现我的同事非人类

　　这里的老运河据说修建之初是为了贯通南北，在百年前也曾繁华热闹，不过今日早已不复百舸争流的景象，河道因年久失修而变得狭窄，水流沉滞浑浊，泛着油腻的绿光。
　　两岸是斑驳的老旧民居、废弃的货仓和杂乱生长的灌木，午后的阳光被浓密的树荫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潮湿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几个老人在河边散步，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
　　一下车，谢云炤就清晰地闻到了资料里描述的那股甜腻腐香，若有若无，但是比办公室模拟的气味更具侵略性，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让他头脑微微发晕，胸口有些发闷。
　　“啧，这味道，闻多了怕是真要做噩梦。”季秉渊撇撇嘴，从他那看似普通的土黄色布袋里掏出三张绘制好的“清瘴符”，递给谢云炤和季明庶，“贴身放好，能一定程度上过滤这鬼东西。”
　　谢云炤连忙接过，符纸入手温润，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手臂蔓延，头脑顿时清明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箓放进衬衫口袋，紧贴着胸口。
　　季明庶接过符箓，却没有立刻收起，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符纸上的朱砂纹路，那符箓上的灵光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随即隐去。他将符箓随意放入风衣内袋，目光则沉静地扫过浑浊的河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水脉被污，亡灵不安，怨气郁结于此，已成痼疾。”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谢云炤心上。他看着那死水般的河面，仿佛能感受到水下无数无法安息的悲鸣。
　　“这河边的环境是一年比一年差了，”一个老头背着手，摇头晃脑的在河堤走着。
　　“是啊，河道不知道又排了什么污水，这一股什么味，”与他同行的老者也是这么感觉的，眉间透露出不快，“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
　　三人沿着布满青苔的石板河岸缓缓前行，越过了闲聊的两个老头。
　　季秉渊手持罗盘，指针不时轻微颤动，指引着方向。季明庶则更像是在用某种超越常人的感知在“阅读”这片土地的记忆，他的视线掠过残破的桥墩、荒废的码头，偶尔会在某个点停留片刻。
　　“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谢云炤环视四周，这里已经空无一人，连河岸也陈旧起来，石板路变成了压实的泥土路。
　　“还没有，”季秉渊看着罗盘，面色凝重，“但是这里肯定有点什么东西，整除这么大的动静。”
　　“这东西应该就在河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锁定不了它的位置，”季秉渊有些着急的抓了一把头发。
　　季明庶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向前走。
　　“离茉姐说这片儿最近能量读数有点杂，”谢云炤快走两步，和季明庶并肩，“像是什么老信号干扰，时有时无的。”
　　季明庶的目光从浑浊的江面移到屏幕上，看了两秒。“嗯。”他应了一声，脚步没停。黑色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向后拂动，像鸟收拢的翅羽。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季秉渊则是跟着罗盘就是走，早就不知道冲刺到世界的哪个尽头了。
　　部分残存的石板堤面上有些裂缝，钻出顽强的杂草。谢云炤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觉得这沉默有点过于厚重了，便没话找话：“沈组长说不一定能找到什么，找不到就再让离茉姐调查一下……不过我估计他又在办公室补觉呢。”
　　他说完，自己先干笑了一声。笑声很快散进风里，没得到回应。谢云炤抿了抿嘴，视线飘向远处江上拖船的模糊影子。
　　然后他听见季明庶开口了，声音还是平的，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东西，“你怕安静？”
　　“啊？”谢云炤一愣，转头看他。季明庶侧脸线条在暮光里显得有点柔和，也可能只是错觉。
　　“不是怕……就是，有点不习惯。”他实话实说，“大学毕业以前实习的公司，办公室总是吵吵嚷嚷的。”
　　“现在呢。”季明庶问。这不像个问题，更像是个简单的承接。
　　“现在……”谢云炤想了想，脑海里闪过沈既白瘫在椅子里的样子，离茉指尖敲击光屏的轻响，季秉渊吸溜豆浆的声音，还有肖晨彼手里刻刀摩擦物件的细微沙沙声。“现在也挺好。就是种类……比较特别。”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形容有点怪，忍不住笑了笑。这回不是干笑，是真的觉得有点好笑。
　　季明庶的嘴角似乎也动了一下，幅度小得让谢云炤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然后他说：“没事，习惯就好。”
　　这话没什么特别的，但谢云炤心里那点因为环境和工作性质而产生的飘忽感，奇异地落定了一些。他“嗯”了一声，点点头，脚步也轻快了点。
　　离茉给的那根羽毛做的探测仪突然“滴滴”轻响了两声，朝着右前方一片荒草更茂盛的地方偏了过去。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朝那边走去。草叶擦过裤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拨开一片半人高的枯草，前面是个小小的水泥平台，像是废弃的简陋小码头。平台边缘放着个破旧的红色塑料桶，桶旁边，蜷着一只脏兮兮的三花猫。猫听见动静，警惕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们，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
　　谢云炤停下脚步，怕惊扰它。探测仪的指针却慢慢转了回去，恢复了平静。
　　“是它？”谢云炤压低声音，有点哭笑不得，“这小家伙引起的能量波动？”他随即想起离茉说过，有些动物，尤其是活得久又机敏的，有时也会在特定环境下散发出微弱的、能被捕捉的“场”。
　　季明庶没回答，只是看着那只猫。猫也看着他。一人一猫对视了几秒，季明庶忽然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什么——一小块独立包装的牛肉干，大概是之前季秉渊硬塞给他的。
　　他撕开包装，把牛肉干轻轻放在离猫不远的地上，然后退后一步。
　　猫耸动鼻子，犹豫了片刻，慢慢凑过去，飞快地叼起牛肉干，窜进了更深的草丛里，不见了。
　　“它身上有点残留的阴气，”季明庶这才开口，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可能在这附近捡食过被不干净东西碰过的食物。不多，很快会散。”
　　谢云炤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这位抬手间能吓退归墟教徒、身份神秘强大的同事，口袋里居然装着牛肉干，还会顺手喂一只野猫。
　　“你还随身带这个？”他指指地上的包装纸。
　　“季秉渊给的。”季明庶说，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说饿了可以顶一下。”
　　很平常的解释，但谢云炤却莫名觉得，这一刻的季明庶，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符号，或者一种传说。
　　天色渐渐暗成蓝灰色，远处城市的灯火开始一盏盏亮起来。
　　“其实……”谢云炤忽然说，“我觉得这儿挺安静的，也挺好。”
　　季明庶侧头看了他一眼。暮色里，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
　　“嗯。”他应道。
　　风还在吹，江水的腥气里，似乎混进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尘世的气息。
　　越往深处走，环境越发荒僻，人类的痕迹逐渐减少，自然的野蛮生长与工业废弃的残骸交织在一起。那股甜腻的异香也越发浓郁，甚至开始影响视线，让周围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紫灰色薄纱。
　　直到走出城区，行至一段尤其弯曲荒凉的河段，岸边歪斜着一座破旧祠庙，斑驳的牌匾上，勉强能辨认出“河伯祠”三个字。祠前有几级长满滑腻青苔的石阶，直通水下。此时，夕阳正挣扎着沉向地平线，最后的余晖如同泼洒的鲜血，将沉滞的水面染成一种诡异而浓烈的橘红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