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行

　　“换……换一个……我……我不吃碳水……”林雪川气弱游丝的说着，他盯着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
　　云丹嘉措听到林雪川终于开口，他知道，突破口找到了。但他没有缓和气氛，他不能再让步了。
　　他冷笑一声，直起身子，抬起林雪川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那就别吃了，你就等着掉光头发，指甲断裂，皮肤像枯树皮吧！”
　　林雪川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反应了几秒，才伸手去掰云丹嘉措钳制自己下巴的手。
　　“我告诉你，医生让我给你打营养液，我拒绝了。你想要的补剂、氧疗，我这里一概没有！”
　　他的声音提高，带着破釜沉舟的狠绝，“你不是能熬吗？我陪你熬！熬鹰听说过吗？我们就用最原始的办法，看看谁倔的过谁！”
　　“熬鹰”这两个字，彻底击溃了林雪川的心理防线。他意识到，云丹嘉措不是在跟他谈判，他所有的坚持，在生存本能面前显得非常可笑。
　　巨大的绝望和委屈瞬间淹没了他。
　　林雪川再也支撑不住，从全身上下调集来仅剩的那点水分全部涌上眼眶，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眼泪汹涌而出，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颤抖。
　　云丹嘉措看着他崩溃大哭，心里揪紧，但脸上依旧冷硬。他端起那碗已经温热的米粥，坐到林雪川旁边，一手用力但保证分寸的固定住他后颈，另一手用勺子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嘴边，语气温柔的命令道：“哭够了就吃！不想明天变成秃子，就给我咽下去！”
　　林雪川一边哭，一边“被迫”张开了嘴。
　　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来陌生的安全感。他一边哽咽，一边机械的吞咽。
　　云丹嘉措就这样，一勺一勺，不容反抗的，将一整碗粥给他喂了下去。
　　喂完最后一口，云丹嘉措也没有松开手，他抱起脱力的林雪川，不断安抚着，听着他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声的啜泣。
　　“不哭了？”云丹嘉措的右肩头全湿透了，眼泪鼻涕糊了一团，他强烈怀疑是小崽子的报复。
　　“哼……”林雪川出了个短促的鼻音，手指勾着云丹嘉措的臂环，勒的他生疼。
　　“嘶——”云丹嘉措托着林雪川大腿的手用了点力，林雪川才悻悻松手，他心情好点了，当然，很快就不好了。
　　云丹嘉措说：“中午是鱼片粥。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你！咳咳……”林雪川气的直咳嗽，他从云丹嘉措怀里跳下来，狠狠锤了他一拳，跑回自己屋子了。
　　云丹嘉措过去打开了林雪川关上的门，林雪川懒懒靠在床上看着窗外也没拒绝。
　　他觉得，刚刚云丹嘉措的怀抱，很暖和。
　　他喜欢……喜欢这个怀抱……
　　林雪川在房间里躺了一会，一碗粥抚慰了他的胃，但他仍然干渴的不行，就想偷偷到客厅喝口水。
　　他轻轻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看到云丹嘉措的房门也开着，但他正在对着电脑，应该在工作，估计不会注意他。
　　林雪川极尽小心的走到客厅，他看着云丹嘉措攥着笔轻轻颤抖的手，刚要倒水，就看到云丹嘉措放下笔，深深的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将笔拍在桌上，用指节分明的手快速又粗暴的抹了一把脸。
　　全程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林雪川看得分明，云丹嘉措，他哭了？
　　“哒……”
　　林雪川的手无意推了一下桌上的玻璃杯，云丹嘉措“腾”地站起，偏过头连着揉了几下眼睛，走出了房间。
　　“怎么了？”云丹嘉措显然以为林雪川是因为吃了东西要发难，从脚底板到头发丝都紧张起来了。
　　云丹嘉措走近餐桌，明暗之间，他殷红的眼睛越来越清晰，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林雪川。
　　林雪川觉得云丹嘉措是独裁的大家长，是拎不清的甲方，是冷酷的狱卒，此刻才惊觉，他从不高高在上，他甚至比他更痛苦。
　　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震惊、愧疚和一丝不可忽视的温暖。
　　林雪川的手握在玻璃水壶的把手，他第一次意识到——我大概是真的病了。
　　“我想喝口水。”林雪川不动声色的咬住了下唇，“可以吗？”
　　林雪川抬眼直视云丹嘉措，眼睫轻颤之时，露出一点笑意。
　　“小口小口喝，别太急。”云丹嘉措给林雪川倒了杯水，还放了吸管，虽然嘱咐了，却依然担心他呛着，索性捏住了吸管上侧，控制着林雪川喝水的速率。
　　若是往常，林雪川大概是要觉得烦的，但现在，他欣然接受了，还微微靠在了云丹嘉措的小腹。
　　有点硬，硌硌的，但是热热的。
　　云丹嘉措的手机响了，林雪川已经知道他手机里的这些铃声代表什么了。
　　云丹嘉措的手揉搓了几下林雪川的后颈，想着好说好语几句让他去休息，自己去做饭，没想到，林雪川先开口了。
　　“云……我嘴里没味，胃里烧得慌。我想喝点凉的……比如酸奶，行吗？”
　　云丹嘉措心里猛的一紧，立刻想起崔教授的警告——病人突然主动要求食物，可能是好转，但更可能是暴食冲动或新一□□纵的开始。
　　云丹嘉措低头看着林雪川的发旋，他骗他的，这小崽子头发多着呢，他秃了，他都不带秃的。无论没招认命了，还是憋着坏要开大了，他都决定赌一把。
　　万一呢……
　　万一他想通了呢，而且他确实也舍不得了。家里有酸奶，但不是最好吃的，而且他想带他出去放放风。
　　小崽子今天太让他惊喜了！
　　“跟我一起出门，我带你去吃我吃过最好吃的酸奶。”
　　林雪川答应了，先去了个卫生间，云丹嘉措不由分说跟门神一样硬杵在门口看着。林雪川也就是锤了他一拳，没赶他。
　　林雪川换了一身白T牛仔裤，涂上防晒霜，戴好帽子，和云丹嘉措下了楼。
　　全程云丹嘉措都有点神经过敏，他一路上都在猜测林雪川要做什么。
　　想砸他一脸酸奶？想跑走去找人“救”他？还是想暴食催吐让他心疼？
　　他一路都紧张兮兮的，将车开到了八廓街一个小巷子外。
　　云丹嘉措刚下车就拉住林雪川，驾轻就熟的往巷子里走。他们走了三四米，一个门脸不大的酸奶店就映入眼帘，应该开了很久了，招牌上的藏文已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了。
　　云丹嘉措一推开挂着铃铛的木门，浓郁醇厚的奶酸味便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甜香。林雪川跟着走了进去，嘴边勾起弧度，这是个让人觉得幸福的地方。
　　店里摆着几张旧木桌，阳光透过彩色窗帘，在斑驳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柜台后的阿佳正麻利的擦着玻璃罐，她抬头看见云丹嘉措，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
　　“哎呀！是你嘛！你好久好久没来啦！”阿佳的藏语带着浓厚的拉萨口音，语速很快。
　　云丹嘉措脸上也露出了近来几天最松弛的笑容，用藏语回应着，“是啊，阿佳啦，之前在外面，到处跑。现在回来了，带我弟弟来您这儿休息休息。”他侧身，将身后苍白瘦削的林雪川让了出来，真的像个炫耀自家小弟的哥哥。
　　阿佳热情的目光落到林雪川身上，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哦呦呦，这个娃娃……是弟弟啊？都是布达拉宫金顶一样！可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嘛！看着让人心疼坏了！”
　　云丹嘉措用林雪川最近吃的不好搪塞过去，点了店里最经典的原味老酸奶，又看着柜台里的新品，点了青稞酸奶和酥油奶渣饼。
　　阿佳一边麻利的装盒，一边不停的用藏语嘀咕着：“不行不行，太瘦了，风一吹就跑了，要多吃点，身体才好嘛……”
　　最后，她额外切了一大块牦牛奶干，塞进袋子里，对云丹嘉措说：“这个给弟弟，让他多吃点！”
　　走出店门，巷子里的风吹散了店内的奶香。林雪川看着那袋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刚才那个阿姨，最后跟我说了什么？”
　　云丹嘉措拎着袋子，头也没回，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撒了个谎。
　　“哦，阿佳夸你长得好看，说想给你介绍我们这儿最漂亮的普姆1认识。”
　　林雪川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鲜活的气色，“扯淡。”
　　但他没再追问，跟在云丹嘉措身后，手腕仍被云丹嘉措攥在手中。
　　“在这休息会儿？”云丹嘉措刚要开车门，就看到林雪川没去副驾那面，想着好容易出来一回，也不着急回去。
　　他刚问出口，林雪川算得上雀跃的走到了街边的长椅，乖巧的就坐下了。
　　云丹嘉措也跟过去，把原味老酸奶和木勺子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林雪川。
　　林雪川接过，左手捧着酸奶盒，右手捏着小木勺挖着那碗凝固如脂的原味老酸奶。
　　酸奶送入口中的一瞬，极度的酸味让他眯起了眼，但咽下后，喉间却泛起一股奇异的回甘和清凉。
　　周围是嘈杂的市井人声，阳光被大树挡了大半，撒在身上的部分只有温柔。
　　林雪川又吃了两口，就放下酸奶盒，摘了帽子盖脸，依偎在云丹嘉措肩膀想要休息一会。
　　云丹嘉措立刻伸出手臂环住林雪川的肩膀，还轻轻拍着他的胳膊。
　　林雪川在云丹嘉措的颈间蹭了一下，他头发在云丹嘉措的颈侧胡乱招惹着。云丹嘉措觉得有些痒，他抬手揉了一下林雪川的头发。
　　林雪川明显一颤，他犹豫着，久到云丹嘉措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要抱他回家了。才听林雪川低声开口，像在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最怕吃饭。因为吃饭的时候，我没办法戴上帽子、墨镜或者口罩这些东西，我的脸会完完全全的暴露在我妈面前，而且，没有其他人在场。我妈总会突然放下筷子，盯着我说：‘你的样子，跟你爸一模一样，让人不舒服。’”
　　其实这种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15岁上高中后，林云开就没说过这种话了。也许是因为他基本不在家吃饭了吧。
　　最后一次在家吃东西，是林云开递来的那杯牛奶。那是他第一次催吐，他当时刚结束一个工作，妆还没卸。
　　他那天那个时候刚好不想喝牛奶，可偏偏是林云开递来的，他只好喝了。
　　喝完他就很难受，他的房间没有独卫，半夜起来去客卫吐了。
　　林雪川抿抿嘴唇，将帽子戴回到头上。他舀了一勺酸奶，看着它，“我不知道那一顿饭，是会平静的吃完，还是会以她生气离开结束……我不知道哪一口是糖，哪一口是刀子。所以后来，我觉得……不吃，最安全。”
　　他将酸奶送进口中，叼着酸奶勺咬着，“在英国，我长高了，还变壮了。不是因为喜欢英国菜，我也不是异食癖……”
　　林雪川小声吐槽了一声，继续说道：“是工作需要，英国人喜欢那种，有男人味儿的老钱风。”
　　“洛洛，就算为了风马全球代言，让我把你养胖一点，好吗？”云丹嘉措抬手托在林雪川的脸颊，连着给他涂了三天的药，他脖子上的伤痕都消失了。
　　“又不是LVMH全球代言……”林雪川的牙齿咀嚼了木勺一下，随即又舀了一勺酸奶。
　　“别看不上我啊，洛洛，给哥哥和风马个机会呗！”云丹嘉措开心的都要跳起来，他知道林雪川真的接纳他了。
　　“啊？好不好，洛洛！赏个脸吧！我就看上你了！”云丹嘉措双手掐在他腰上，稍微使了点力把他抱到自己大腿上了。
　　“这大街上，你好大一张脸，死猪不怕开水烫，我还不好意思！”林雪川说着就要站起，被云丹嘉措紧紧压在了自己腿上。
　　“你还没说行不行呢？哥绝对不亏待你，钱和待遇都给你拉满，好不？啊？好不好？”云丹嘉措说一句戳一下林雪川的肋间，给林雪川痒的连连躲着。
　　林雪川转身拉住了云丹嘉措的手，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变成了迟疑和犹豫，“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但你要是再像今天早上那样强喂我一次，我觉得我真的活不久。”
　　“哥也是第一次……气狠了，哥给你道歉。”云丹嘉措拿走林雪川手里的酸奶放到长凳边，抱住了他，“看你哭，我比谁都难受。以后，我们商量着来。再给哥个机会呗！”
　　“嗯。”
　　酸奶很好喝，阳光明媚的午后，彼此拥抱的人们，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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