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

　　一撇一捺新发于硎，凌厉地划过纸张。

　　只要一眼，程相宜就认出了这一手张狂肆意字迹的主人。

　　许饶是艺术生，和大多数男生歪歪扭扭的字迹不同，他就连字迹也极有特色。

　　不过程相宜对这句话没放在心上，只是叠起来压在了书下，继续做其他作业。

　　许饶从艺术楼回来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女生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乌发捋在耳后，眉眼低垂而淡然，阳光从清透的玻璃倾泻落在女生身上，渡上一层柔和的朦胧。她正在认真地写着桌上的试卷。

　　许饶一时间站在门口有些看呆，直到程相宜转身找东西，他才反应过来，低着头走了回去。

　　不确定程相宜对自己留言的态度，许饶趴在桌子，双手垫在下巴下，微微仰头，盯着程相宜随动作轻柔晃动的发丝。

　　只是一个背影，许饶就盯得入迷。

　　程相宜写完卷子后顺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总感觉身后怪怪的，转头看去，只看见许饶如往常一样，趴在桌子上睡觉，一张脸深埋着。

　　可能是感觉错了吧。

　　程相宜抑制住心里不断腾升的莫名其妙感觉，继续忙自己的事去做。

　　当然也没看见许饶点了红的耳尖。

　　寒气渐渐退去，树枝抽出嫩绿的新芽，偶尔生机的几声鸟鸣。

　　唐建伟虽然不教程相宜的班级，但因为她学生会主席职务的原因，两人见面交流很频繁。

　　“这些宣传单你去艺术楼那边发一下，顺便和许饶给他们开个会讨论一下。”

　　唐建伟嘱咐了程相宜一些话，拿起桌子上摞出高度的纸张递给她。

　　顶行最中间用加粗黑体写着“临宁市全体学生关于我市优秀传统文化相关文艺比赛”

　　临宁城市历史悠久，文化遗产也多。不管是民俗古景，还是手艺美食，应有尽有。

　　按往年来讲，比赛不强制，但基本每个学校都会派人参赛。

　　程相宜接过纸，准备回教室和许饶商量一下开会内容。

　　教室里许饶终于不再睡觉，眼底还是缠着一丝低迷倦极。左手撑着脖子，歪头，手里拿只削尖的铅笔，不断转换姿势在涂画着。

　　程相宜直接走了过去，放宣传单在他手边。

　　简单的动作却吓了他一大跳，连忙收笔降下右臂压在了纸张上，慌张地回头对上程相宜的眼睛。

　　其实程相宜根本没注意他在画些什么，不过被他这么一挡，目光反而被吸引过去，碎片一样的灰色跃上眼前。

　　重要部分被许饶遮掩，仅仅凭露出来的部分看不出什么信息。

　　“怎么了？”许饶问她。

　　仔细听去，语气里还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程相宜思绪被拉回，将唐建伟讲给她的又对许饶娓娓道来。

　　“比赛的事情你找时间跟他们说一下，开会要提到的内容你整理好提纲后跟我说一声，最后敲定一个时间一起开会。”

　　“嗯，我知道了。”

　　许饶只是答应，没有动作。宣传单静静地在一旁等待，他的手臂依旧严实压住纸张，甚至微不可察再次挪动了一下。

　　程相宜挑眉，看穿他的心思但什么也没说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许饶松了口气，慢慢移开严丝合缝贴在纸上的胳膊。

　　灰色沾染上了皮肤，画被蹭得模糊，女生边缘轮廓漫漶晕散。

　　是程相宜专注的侧脸。

　　许饶擦掉臂上的铅笔印，拿过被忽略有一会儿的宣传单，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按照统计好的各特长生的数量进行分类，在晚自习训练时给相关负责人，由他们再向下进行分发。

　　许饶坐在美术室最前面，画板上挂着那张被蹭模糊的素描画。他正在用橡皮擦掉坏了的线条，准备补好，一心全扑在画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偷偷走到他身侧的李远翎。

　　“干嘛呢老许。”

　　许饶心里一惊，手上已经不受控制，只好紧急用指腹抵在笔尖上，这才避免了画出差错。

　　“这谁啊？好眼熟。”李远翎晃动身体吊儿郎当地指着画问。

　　他觉得眼熟也不奇怪，程相宜是学生会主席，而且偶尔会帮忙跑腿来送资料，不经意那么撞见过一次两次，只是记不清罢了。

　　“没谁，你有事儿？”许饶松开手，指腹上有明显的凹陷在慢慢回弹，带着浅浅的铅印。

　　拇指食指互相捻蹭一下，灰色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嗨，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要不要报那个比赛啊？”

　　“我报不报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啊，你去了冠军非你莫属啊！”

　　这真的不是李远翎刻意恭维吹牛，而是许饶真的有这个实力，且想象力极强，每次都能给人不一样的惊喜。

　　许饶倒是没有想过这个，他其实不太爱参加什么比赛。

　　但是这次学校好像格外重视，他心底里忽然有一种预感。

　　所以，他肯定的回复。
　　“去。”

　　*

　　程相宜收到许饶的提纲后第一时间又和唐建伟对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额外注意事项之后，定在午自习时去开会。

　　在这之前，程相宜需要在教学楼里检查一圈。

　　许饶也不嫌麻烦，跟着她从一楼逛到了五楼。

　　“许饶，你可以去会议室等我的，他们估计都到了。”

　　程相宜对于后边这条尾巴有些不适应，忍不住停下回身暗暗赶人。

　　许饶抄兜，有些后仰，懒散的不成样子，完全不在意。唇线平直，但黑发下那双狭长的眼眸溢出零星的笑意。

　　“没关系啊，我不累，我吃饱了有些撑。”

　　他这么不要脸，程相宜拿他都没办法。只能愤懑地瞪他一眼，继续检查。

　　在程相宜转过身后，许饶想着她那副可爱样子，满足地笑了笑，长腿一伸又跟了上去当她的尾巴。

　　程相宜虽然不习惯后面有人跟着，但好在并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巡一遍下来很快。

　　“行了，你东西都带好了吧许饶？现在我们就下去吧。”

　　脚刚迈下去一步，走廊里忽然传来一声摔响。

　　程相宜回头，看见走廊突然多出来的一男一女。

　　男生个子很高，逼得矮小的女生步步后退。女生胳膊上绑有红标，是纪检部的，原本手里的记录板被男生抽出甩到了一边，双手无措地揪着裙身。

　　“干什么呢？”程相宜立马收回了脚，大声喊着制止。

　　许饶看着她又和个勇士一样冲出去护住别人，唇角勾起，抬脚跟了上去，给她多一道保障。

　　女生眼里已经氤氲了雾气，眼睫湿润，看见程相宜像看到救星一样，直接跑到了程相宜身后。

　　“主席，他午自习睡觉，我记他，他不服，还要动手。”女生抽泣着，说话断断续续，挽着程相宜手臂躲在她身侧。

　　程相宜拍拍她，低声问：“他哪个班的？”

　　“二十五。”女生伸手跟程相宜指了一下方向。

　　许饶自然携带的冷气似乎是起到了一点作用，那个男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一脸不屑地屈条腿站着。

　　程相宜捡起地上的记录板和笔，拍去灰尘，走到二十五班班级后门口。室内的学生自然都听到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一个人认真自习，都努力伸脖子向外望。

　　看见程相宜冷着张脸出现，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急忙低头装作很忙的样子。

　　“刚才被叫出去的男生叫什么名字？有人愿意说吗？”

　　程相宜手里的笔左一下右一下，没规律地啪嗒打在蓝色塑料记录板的边缘。

　　声音一下一下，仿佛在敲击人的头皮，让人浑身难受，班里同学都忍不住身体一僵。

　　“再问一遍，还没有人愿意说吗？”

　　静默。

　　程相宜眉心紧拧，睨了男生一眼。

　　竟然没人愿意说。

　　不是害怕得罪人就是这个男生在班里压人压惯了，没人愿意触这个眉头。

　　“午自习睡觉加上顶撞学生会成员不服管教，已经是违纪了。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等着唐主任来找你吧。”

　　程相宜冷淡地甩下一句，捉住女生的手腕就要走。

　　身后传来一声叫骂，疾风擦过耳廓，程相宜愣了一下，转头发现，男生高高举起的拳头被许饶钳制住。

　　男生明显没有想过会有人阻拦他，走神了，许饶趁着这个空档，用了几分力甩开他的手，男生竟踉跄后退了两步。

　　“打人学校是会直接报警处理的，你自己掂量着办。”

　　报警两个字真切地威胁到了男生，他犹豫了，三人就是这时下了楼。

　　送女生回到她的班级，帮她擦了眼泪安慰了几句后，再帮事情报告给唐建伟以后，程相宜和许饶终于开始往艺术楼的会议室赶去。

　　看看大厅里挂着的表，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程相宜一路小跑，进去前在门口扶着墙喘了几口气，看见旁边许饶轻松自如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很气。

　　状态恢复后，程相宜才推门进去。

　　“不好意思，遇到了点急事所以来晚了，大家久等了。”程相宜弯腰向早已等待的众人道歉，随后拉开椅子做在了长桌的上首。

　　许饶帮她找出PPT，坐下时顺便递给她控制PPT翻页的遥控器。

　　程相宜按照自己的节奏给人讲解，许饶坐在她下手位置，侧首盯着她看。

　　程相宜比较沉浸，没注意到周围的不同。

　　李远翎就坐在左边第一位，挨着许饶。

　　李远翎看着程相宜，觉得很熟悉，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他恍然醒悟，一巴掌把许饶都拍回神了。

　　“我操，老许，你画的是不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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