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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
发现他还没死,季望瞬间就不害怕了。
他往男人身边挪了一步,避开地上那一滩骇人的血泊,仔细观察男人的面容。
男人眉眼粗犷,轮廓分明,脸颊上有一道细微的血痕,眼尾处有一条狰狞的褐色旧疤,更他为增添一丝凶狠之气。
穿一身黑,难怪昨晚根本看不出这里躺着一个人,衣摆放量小,看上去干净利落。是季望从没见过的袍子,就算是来安县最有钱的人家也不穿这样的样式,看上去很是新奇。
他小心地伸出手摸了摸,看起来很轻薄,却意外的厚实保暖。
腰间佩一柄长剑,剑已经出鞘,在手中虚握着,剑身上也全是已经干涸的血痕。
左边肩膀中了一剑,深可见骨,是身上能看见的最大创口,将他半身染红的血大概也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胳膊和腿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衣料被划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大概是因为已经是深秋,天气寒凉,身上的伤不仅没发炎,就连血也止住了。
仔细看,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着。
这算是给小小的季望出了个大难题。
他虽然粗略地识得一些草药,但那仅限于分辨能吃的和吃了可能会死的。
知道生病受伤了要找大夫,但无奈他只是个三天饿九顿的小乞丐。
所以有什么小病小伤的都是靠八字够硬扛过去的。
但这个人,流了这么多血都没死,八字也挺硬的。
很快他就做好了决定,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不如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银子,总归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要怪就怪他运气不好,遇见的不仅不是能救他性命的大恩人,还是要趁人之危搜刮他财物的小贼。
咕噜噜叫个不停的肚子催促着他,季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
他早就看见男人腰间挂着的钱袋,鼓鼓囊囊的,一定有不少银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钱的,我只是太饿了。”
季望伸出手,想将袋子从他的腰间解下来,明明是很简单的小结,却发现怎么也解不开。
想直接打开翻找,袋子却像是被缝死了一般。
能透过缝隙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但就是无法打开。
虽然季望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乞丐,但从前也听阿娘讲过一些什么关于神仙的故事。
譬如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坚持做善事,诚心就有可能被神仙看到,若是有缘被赐机缘,不说大富大贵,点化成仙都是有可能的。
但若是做坏事,死时就会被贬下地狱,要先入十八层地狱受刑,下辈子只能入畜生道,投胎去当牲畜云云。
诸如此类的传说是季望最爱听的睡前故事。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以前的事了,久到连阿娘的面容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思绪不知何时飘忽到远方,最终还是饥肠辘辘的肚子将他拉回来。
在季望的想象中,神仙应该是衣玦飘飘,法力高强,无所不能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他这么个死了也没人发现的小乞丐一起,奄奄一息地挤在一间不知哪天就会彻底倒塌的破庙里。
与其说季望不相信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人是所谓的神仙,更不如说他不相信自己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遇见仙人,毕竟他长到这么大,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没做过什么善事。
倒不如寄希望于他是个善人,能让他以后不顿顿挨饿就好了。
更重要的是,季望看见了他手中的那柄剑,剑光冷冽,锋利无比,一看就是一把利剑。
他不想再任人欺负,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这是季望的私心,但哪有万事都如意的,说不定这人被救醒了之后,觉得被他这么个小乞丐救活十分丢人,一时气恼就将他杀人灭口也是有可能的。
忽然,刮了一整夜的风停了,不远处紧闭的木门不再吱呀作响。
季望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闩。
一点冰凉落在他鼻尖,他抬起头向上看,天空中正有有无数雪白的小点簌簌落下。
下雪了啊。
一瞬间,季望感觉世界好像安静下来,时间仿佛静止。
阿娘说过,人不能见死不救。
况且要是他真的死在这里,那他以后睡哪啊。
所以还是救一下吧。
季望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就开始求心安一般絮絮叨叨起来。
“若是你也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那我们俩都活不过这个冬天。”
他把手伸进男人的衣襟,左右摸索着。
“不是我不救你,只是我也没有钱请大夫,你的钱袋我也打不开。”
忽然,他的手指摸到了一块圆润温热的东西,心中一喜,迅速掏出来。
是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触之生温,细腻温润。
“我这就去请大夫来救你!”
…………
季望没想到男人真的活了。
玉佩很值钱,请了大夫抓了药之后,还有剩下的钱能买些吃的,足够让季望很长一段时间不挨饿。
只是从那天之后,男人便一直高烧不退,伤口也突然开始发炎化脓。
季望忙前忙后地给他上药,包扎伤口。
许多天过去了,情况却一直不见好转。
季望一度以为他活不成了。
在这个世道,死,是很简单的事情。
“是你救了我?我叫程白,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男人目光带着惊讶,虚弱地倚靠在墙边,看着刚从外面乞讨回来的季望。
这是重伤昏迷醒来后,程白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不知小兄弟有没有看见放在我胸前的玉佩?”
“……”
说实在的,季望完全没想过这种情况要怎么应对。
虽然他看起来很感激他救了他的样子,没有出现季望想象中那种恼羞成怒的场景。
但是擅自卖了他的玉佩……
“卖、卖掉了。”季望一手指着藏银子的那块砖,紧张地等待着程白的暴怒,“这、这下面藏着剩下的钱。”
没想到只听到他了然的声音。
“啊卖掉了,我猜到了。”程白虚弱地说,“小兄弟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意料之外的温和,跟他粗旷的形象完全不搭。
“我叫季望。”
“好,我记住了,我会报答你的,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要很多银子也可以吗?”季望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程白腰间的锦袋。
“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程白点了点头,一板一眼地说。
季望心中狂喜,他赌对了,这是个善人,更重要的是,这是个有钱的善人!
“我还没想好要什么,你先好好养伤吧。”
“好,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
“你就收我为徒吧。”季望抱住程白的腰,费劲地抬起头看程白的脸,双腿如同软脚虾一般拖在地上。
程白醒来后伤好得很快,现在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其实他早就能离开,只是还放心不下季望一个孩子在这里。
“不行,除了这个,其他的我能都答应。”程白脚步稳健地拖着他走向院子里不远处的水缸打水。
自从季望发现程白原来是个修仙之人后,简直如同见到了神仙下凡一般。
尽管程白多次跟他解释,他充其量算会点法术的凡人,还远远达不到仙人的程度。
但季望根本听不进去,什么银子不银子,报恩不报恩的都不管了,一心只想拜程白为师。
“你会飞耶!会飞还不算仙人吗?”季望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程白,“你还会法术,多厉害啊。”
程白从来还没被人这样夸过,他的天资也就一般,在同门中虽然不算最差的,但也不是最突出的那个。
“只要肯努力修炼,你也能做到。”
“真的吗?我也可以?”
“我想到我要什么了!”天真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当我师父吧,我想跟着你学法术!”
彼时程白还躺在那堆干草垛上,听到这话他不由得愣了楞神。
他曾经也有想过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但自从他选择靠悬赏司养活自己起,就再也没想过要收徒。
悬赏司赏金丰厚,但接下的单子越多,结下的仇家就越多。
这么多年来,他风餐露宿,接一单够他养活自己很久,但他从来不讲究什么,只要能活就行。
若是被仇家发现他收了徒弟,那只会是比当一个居无定所的小乞丐更危险的事。
程白摇了摇头,闭上眼说:“我不收徒,你换一个要求吧。”
“我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每月给你20两银子,这足够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20两!”季望震惊地张大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斩钉截铁地说:“不,师父,我不要钱。”
程白:?
季望迅速跪下,没等程白反应过来就哐哐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我先去给师父烧水煎药了。”
话音未落,一溜烟就跑出门去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从小就善于在人群中找出最心软的人的季望,早就发现程白虽然看着凶神恶煞,但其实只是外表比较具有欺骗性而已,实际上性格非常温和好说话。
他不会因为他只是个孩子而看轻他,虽然不希望他继续出去乞讨,但也不会过分强硬地阻止,就算没讨到东西也从不说些什么。
他努力地表现得能干,不想让程白觉得他是个累赘。
季望蹲在炉子旁边,一只手拿着蒲扇给炉子里的火煽风,另一只手将眼角洇出的泪花抹开。
他吸了吸鼻子,将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许多事情是他这个年纪还想不明白的。
但他明白,大人最烦爱哭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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