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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鹤楼
春寒料峭,梅花犹瘦。马车在郊外行驶,朝着更远更冷的北方,那里河冰初裂,冬景未消。
风去华一路上沉默着,很久之后才开口问:“我想知道,害我父母之人是谁?”
苏沅年吃了一惊:“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风去华又问了一遍:“害我父母之人是谁?现在我想知道。”
“你也想学雪无衣?还是被她刺激了?”苏沅年冷哼一声,将头偏向窗外的方向,“裴庄之行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回鹤楼,我会给你放个长假,好好休息。我也需要休息。”
“可雪无衣死了。”
“所以呢?你要替她报仇,杀了崔三月?”
“不止如此。”风去华感觉自己在发抖,“她死了,虽然她没能杀了裴青简,至少也可以做到以血还血、死得明白。而我呢?苟活了十年,连杀害父母的仇人的脸都看不清楚,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半死不活着,这算什么?”
苏沅年抬眼看她:“去华,你在威胁我?”
“您可以这样认为。”风去华定定地望着他,“您告诉我,杀我父母的人,是不是崔三月?”
苏沅年眼里猛然泛起幽深的波动,他叫停了车夫,纵身下车。
眼前一片湖光山色,冷雾凄然,车马就停在路边,他背过身立在那里,身后的人紧紧跟随。
“你怎么知道的?”他轻声问。
“看出来的。”风去华道,“若不是裴庄那日,你明里暗里表明雪无衣是被崔三月杀死的,我也不会就她身上的刀伤看出来,她和我爹娘死于同一人之手。那个人就是崔三月。”
苏沅年叹道:“你这是执意去送死,变成下一个雪无衣。”
风去华声音暗哑,道:“那也总好过,直接就这样离开。”
他转身:“如果我现在命令你,必须随我一同回鹤楼,你当如何?”
“那属下就违抗命令,叛楼。”
“你别忘了,裴家三公子才死于我前鹤楼杀手雪无衣手里,现在又来一个,你把鹤楼置于何地?”苏沅年顿了顿,压低声音,“你将我置于何地?”
风去华终于抬眼看他,她缓缓抬手,将头上那支鹤簪取下,然后扔进了湖中。木簪在镜湖上发出“叮咚”的声响,又浮起。
“属下可以不属于鹤楼。”
苏沅年不可置信,看着她那张理直气壮的脸,只觉得那声响格外惊心。
他那惯常的漠然也在这声惊心动魄中消失不见,话音中燃气愠怒:“好啊,你若是现在跳进去,我就告诉一切的真相!”
风去华脊背挺得笔直,她径直绕过他,往前走了几步,没有犹豫的,跳入了湖中。
他看着那片素衣衣角被冰冷的湖水一点点浸透、沉没,连带着人一同坠了下去。
少顷,她拖着身体浮上来,上了岸,停在他跟前三步之遥外。
冬寒残余的寂寥山中,冻雨还凝在枝头,远远望去,似几点杏花白。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经过自己身边时,带来一身染着霜雪的寒气。
“现在,告诉我。”她面无表情道。
半晌,他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苏沅年看着风去华的背影远去了,往裴庄的方向去了。她听完后,没有回头,只是经过马车时,朝那车后拖着的一副棺材深深地看了一眼。里面躺着雪无衣。
他忽然冷笑一声,嘲笑自己,然后被一种无边的茫然和焦虑包裹。他只好转头去看那片人间美景,以求消解,脑中却又响起刚刚她站在树下,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少主当年救了我一命,我不知拿什么感恩。现在雪无衣也死了,我就拿崔三月的人头,作为给鹤楼的最后一个回报。”
他无奈叹道:“你想好了?崔三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并不一定非要......”
“我明白。”她打断,“杀崔三月不是少主的命令,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苦笑一声:“我后悔了,将一切都告诉你。”
风去华走在路上,她望着沿途的江雾,飞鸟自头顶掠过,脚底踏过灰绿的浅草。那年中秋,离现在还很遥远。
多年前一个月圆夜,苏沅年带着鹤楼的人,也是在这样一片山水中饮酒纵乐。他坐在亭中抚琴,她静静听着。
鞋尖破水,花留枝踩着涟漪,人已立定在风去华面前:“什么时候再与我比试一场?我看现在就很好。”
风去华已有些醉了,摇摇头。
花留枝道:“自三年前,你跟雪无衣来到鹤楼的那年,那个崔三月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哼,他走了,你又不敢再战,整个鹤楼无人是我对手了。”
风去华笑道:“你现在是北方第一杀手。”
不远处传来女子笑声,两人一同看去。雪无衣搭腿坐在屋顶,放声道:“她呀,早就把鹤楼当成第二个家了,一个杀手,杀得了全天下所有的人,唯独不可以跟亲近的人刀剑相逼,这也是鹤楼的规矩,不信你问苏少主。”
琴声停了,弦震的余音回响,苏沅年站起来,淡淡道:“把喝醉的人送回屋去吧。”
花留枝撇过头:“没意思,我也不是那么想做天下第一了,成为鹤楼第一就如此,若是有天登顶江湖了,岂不是更寂寞?”
雪无衣跳下来,笑她:“哪有天下第一是个杀手的?要是有天真有这种奇闻,那也只当江湖人闹个了大笑话。”
“雪无衣,你怕是嫉妒我吧!”花留枝气道,她眼珠一转,含着狡黠笑意,“知道“青衣客”吗?他是个天才,多年游历,现在回了裴家,建了座芳菲楼,传闻有无穷无尽的神效丹药,你就不想得一枚,成就武学之道?”
“百草凝精归玉鼎,九转灵丸动四方。”苏沅年站起身,喃喃道,“最奇的,还是那烬余香。”
“对,烬余香可助习武者短时间内内力大涨,通体舒泰,可提升好几层境界,虽然......”
“这丹药本身就是一种透支的燃料。”苏沅年接过话,平静道,“也许一月,也许数年,也许只有几日,丹田气海终会干涸,反噬速度,因人而异,毕生武功,一朝尽废。”
雪无衣若有所思:“烬余香,如此。可这样的道,就算成了,有何意义呢?”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那少部分人,为了特别的追求,也总是愿意的。”
“我就愿意。”花留枝扬起脸:“朝闻道,夕可死矣,人活一世,抛却那些平平淡淡,能求得的东西已经太少,为了功成名就,少活几年又如何?”
雪无衣摇摇头:“你终究是你。”她拎起一旁醉伏在案上的风去华,一路扶着回到厢房。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香?”风去华神志不清倒在榻上,接过雪无衣递来的醒酒茶。
“一种能让花留枝那个家伙心甘情愿为其折寿的香。”雪无衣淡淡道。窗外明朗的月色投进来,映在屏风上,她轻叹了一声。
“这样刀尖舔血的日子,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若一辈子如此活着,又觉得欠了苏沅年什么。”
风去华闭上了眼,揉着眉心:“总比你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过得去,人总要学会知足。”
“用你说?”雪无衣白了她一眼,“这三年我反复想,少主当年为什么要救我?”
风去华不知道,她垂下眼,心中也在默默问他这个问题,也许在得到答案之前,某天她就死在了一次任务里。而鹤楼,从来不缺新的杀手。
“你还有个失踪的妹妹?”
风去华皱眉:“你怎么知道?”
“有一次你说梦话,我听到的。”雪无衣笑了笑,她抬手,摊开的手心里有一对泛着银白光泽的耳坠。
“我还知道,你妹妹有一对一模一样的,如果能见到她,说不定我会帮你辨认辨认。”
风去华眼神闪动,快速夺回。
“你就没想过逼着苏沅年说出杀害你爹娘的凶手?他救了我们不假,可我们这类人,终究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替苏家夺利,为鹤楼扬名,用旧了,就弃了。”
“我迟早会亲自报仇,你管不着。”风去华将空杯重重放在桌上,“我也不会让我妹妹卷入任何事情。”
“你什么都听苏沅年的,他让你杀人你就杀人,就算是天大的恩情,也该还清了!”
风去华冷声道:“你还是先顾自己,查清你那恩人的下落吧,是死是活,总要清楚。”
雪无衣脸色剧变,声音缓慢而颤抖:“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好一会儿,她的双肩缓缓脱力,沉下去:“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不要我了......”
雪无衣离开了,房中只剩风去华一人。酒意又涌上来,头疼欲裂,重新躺下后,静谧的窗外忽然传来琴声,她更加醉了,昏沉间,渐渐疼痛散去。
崔三月有些纳闷,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裴庄的女人。
“风去华?你来干什么?”
风去华平静道:“来杀你的。”
他不以为然:“鹤楼派你来的?苏沅年还真是无情无义,不就是过去有点意见不合吗?至于对我这个昔日手下赶尽杀绝吗?难道,他究竟是对我不满,还是对裴庄不满?”
“与苏沅年无关,我现今也不属于鹤楼了。”
崔三月眯起眼:“我怎么不记得,我跟你还有私人恩怨?”
“你可杀过两个人?”
他大笑一声。
“呵!我杀的人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两个?”
“女的是江衡,男的是林云舟,在兰里村,你忘了,他们还有个女儿。”
“我没有这个记忆。”崔三月想都没想,他轻蔑地笑了笑:“这些人,不值得被记住。你就是他们的孩子?”
“还有一个雪无衣,你欠了我三条人命,按理说,你该在我手里死三次。”
崔三月眼中迅速起了变化,左手拇指抵住墨色刀镡,刀寸寸出鞘,刀尖斜指地面。
风去华的刀,刃薄如纸,刀脊一道淬火留下的银线自柄至尖,在空中流泻冷芒。
她轻声道:“你的刀,太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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