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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夕阳下云彩层叠,金黄色的世界美得有些虚假。
但周五傍晚时段,小馆内的忙碌是真实的。
后厨里,油烟机的轰鸣声不停,铁锅与炒勺碰撞着锅沿,爆炒的锅气和炖汤的醇香把馆内塞得密不透风。
前厅,夏星至的身影在几张桌子间快速地穿梭着,麻利地边收拾着残局,边招呼客人。
她听见收银台旁边那台小打印机发出急促的“咔哒咔哒”声,那是新的点菜单在源源不断地吐出来。
与此同时,12号桌的客人招手招呼她。
“服务员,我们的油淋鸡好了吗?等很久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夏星至赶忙带着歉意微笑道:“不好意思,我这就帮您去看看后厨,稍等。”
她快步走到传菜口,确实冷冷清清。
不太对劲,梁予岸从未在这种黄金时段卡壳过。
刚掀开门帘,她就看到梁予岸弓着背,钉在那口罢工的炒锅前。
炉灶上的火苗忽明忽灭,根本不受控制。
拧阀门,检查管道接口,调试风门....
他试遍了,只是对这台抽风的老伙计似乎都毫无用处。
一股灼热的烦躁冲了脑门,但他还是努力压制了下去。
“梁哥。”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
他看不清夏星至的脸,只看到她站在后厨门口那道明暗分隔线上。
“以前拍某个老店的探店视频,跟过一个老师傅,他说这种老式鼓风灶,如果阀门和管道没问题,火有问题,九成是这...”
她指向炉灶底部的进气口。
“油堵住了,或者...”她微微侧耳,听着鼓风机的断续声,“扇叶被卡死了。”
没等梁予岸作出反应,夏星至走了进来,拿起靠在墙角的手电,直接照向进气口。
“看,全是结住的油垢。”
梁予岸拿起一把钢刷,对准那儿猛攻。
闷热的后厨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愈来愈猛。
“哐当!”
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黑色油垢终于被撬下来,滚落在地。
后背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眉心拧紧,狠狠用手按住向右侧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这姿势停留了好几秒,但眉宇间的沟壑并未舒展。
前厅新的催单声来了,夏星至赶紧去应答。
几乎同时,鼓风机猛地长鸣,蓝色火焰重新给稳定地燃烧起来,火舌蹦跳着舔舐锅底。
细小的油泡跳跃起来,梁予岸赶紧擦了擦手,把整鸡浸入滚油中。
“滋啦——!”
热油激发出来肉香。
当最后一道滚油浇下,葱花作为句号撒上去后,再把油淋鸡放到出餐口的时候,他终于敢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炉灶恢复了正常,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
两人在锅碗瓢盆和客人的对话声中高速运转,搭配上出餐的按铃声。
一段时间的磨合已经让他俩足够默契,不至于在晚高峰手忙脚乱。
直到接近夜里九点,最汹涌的一波客流终于过去,后厨的节奏才放缓。
梁予岸将手头最后一份红烧肉装盘送出,靠在台边。
这一次疲惫感更甚,他闭着眼,眉头拧成死结。
夏星至清点完剩余的食材,转身,又看到了他按压着太阳穴。
她走向收银台处。
那儿放了个玻璃罐,里面是她自备的晒干杭白菊与薄荷叶。
一撮杭白菊和几片薄荷叶,被她放进梁予岸常用的白瓷杯里。
大半杯滚烫的开水注入杯中,花瓣和叶片瞬间舒展,淡金色的茶汤晕染开来,像一幅画。
夏星至端着热气腾腾的山水画,来到梁予岸身边。
他依旧闭着眼,揉着额角。
她轻轻放下白瓷杯,“嗒”的一声。
梁予岸闻声抬头,只见杯中热气袅袅,菊花舒展,薄荷碧绿。
“杭白菊清肝,薄荷醒脑,对头疼管用,我也会头痛。”
“好。”
梁予岸端起杯子,凑近唇边,小心地吹了吹,啜饮了一小口。
温热的茶汤滑入,微苦的菊花香味弥漫口中,而薄荷的清凉感直冲而上。
沁人心脾。
他眉宇间终于放松下来,小馆依旧,人物依旧,可分明有些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
入夏前夕的晨光并不燥热。
夏星至正弯腰擦拭着桌子,后厨则是梁予岸收拾锅碗瓢盆的水流声,哗哗作响。
她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忽然想起昨天晓瑜那通火急火燎的电话——小姑娘把重要的专业书落在店里了,图书馆发来邮件提醒说还书的截止日期要到了。
正好趁清闲,她想出去透透气。
“老板,”
夏星至顺手套上米白色的针织开衫。
“我去趟图书馆帮晓瑜还书,再买点水果回来。你有什么要需要的水果吗?”
后厨的水声停了片刻。
“带点山竹吧。”
紧接着,砧板上传来规律的切姜丝或是葱段段声音,大概是在准备熬汤底的配料。
夏星至出了门,阳光正好,微风拂过脸颊,很是舒适。
还了书,心头一件小事儿落了地。她脚步更加轻快些,拐进了附近的生鲜市场。
一番精挑细选后,带回了满满一袋子水果:金黄饱满的枇杷,红得发亮的樱桃,还有紫褐色的山竹。
她紧赶慢赶地回到小馆里,毕竟还有不少工作要做,可不能让梁予岸觉得自己是为了躲懒才出来的这一趟。
她绕到后院的小门,准备去厨房放下水果。
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后院小门,她正要掀开通往后厨的门帘,缝隙里的景象,却让她钉在了原地。
后厨里,梁予岸背对后院,站在洗碗池边。面前是个陌生的女孩。
女孩很高挑,一米七多,黑色短发,穿着剪裁简洁的杏色长裙。
她正伸出手,轻碰着梁予岸的左边眉骨。
更准确的说,是那道平常被额发遮掩住的旧疤痕。
“予岸,这道疤看着还是有点明显,当时很疼吧?”
梁予岸侧了侧头,但并没有避开。
是很熟悉的关系吧。
心口发闷,像是被湿布捂住口鼻,一股吃到没成熟的葡萄的酸涩感在她喉咙里。
夏星至攥紧了手中的水果袋,塑料提手勒进掌心。
厨房里的对话还在继续,似乎是女孩在询问梁予岸的近况,语气温柔。
她没再听下去,把水果袋放在后院的旧木凳上,退出了后院。
绕到正门,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叮咚——”
风铃永远清脆。
梁予岸闻声从厨房里探身,有些意外她两手空空。
“回来啦,水果呢?”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波澜。
“放后院凳子了。”
只是语气过于刻意的轻描淡写,反而让气氛诡异起来。
“看到你有客人,我先回房间了,开门之前我再下来。”
说完,她没有给从厨房门口好奇探头的女孩任何回应,径直走向阁楼楼梯,脚步比以往都快。
她语气太寻常了,寻常得有些不太对劲,和早晨出门的语气截然不同。
“予岸,她...”
短发女子刚想开口询问那个冷淡的漂亮女孩是谁,梁予岸打断了她。
“蔓姐,东西送到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店等会要开了,先不送了。”
周蔓被他这生硬的态度转折弄的一愣。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在梁予岸脸上和通往阁楼的楼梯间迅速转了个来回,嘴角的弧度了然又玩味。
“哦——”
“弟弟,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梁予岸并没有接话。
周蔓却笑得更灿烂,她往前一凑,压低声音。
“刚才那小姑娘,挺可爱的嘛,是不是吃醋了?那眼神,酸溜溜的。”
“别乱说,蔓姐。”
梁予岸硬邦邦的一句话里,出现了窘迫。
“行行行,我不乱说。”
周蔓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她拍了拍梁予岸的肩膀,一副“我懂”的样子。
“好了,我识相,这就走人,弟弟加油哄哄啊!这么可爱的小女友,可别让人家误会太久。”
“蔓姐!”
梁予岸提高了音量,但耳根泛红。
“走了走了!”
周蔓爽朗地笑着,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清脆,哼着小调消失在门外。
梁予岸转身走向后院,一眼就看到角落木凳上那个孤零零的水果袋。
一个山竹从袋里滚落掉在地上,沾了些灰。
他将山竹捡起,擦了擦灰尘,重新放回袋子里。
回到了厨房,他开始清洗水果。
他轻柔地冲洗,又小心地摘掉破损严重的几颗樱桃丢进垃圾桶里。
洗好的水果被工整地码好在宝蓝色的瓷盘里。
他端着果盘,走上了阁楼。
阁楼的门紧闭着,他抬手,屈着手指,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叩,叩。”
没有回应,梁予岸等了几秒,就轻拧了把手。
门没锁。
夏星至坐在窗边椅子上,没有回头。
梁予岸把果盘轻放在她旁边的小桌上,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
许久,夏星至开口,目光仍然看向窗外。
“那道疤,当时很疼吧?”
“不疼,早不疼了。是晓瑜小时候,大概...她七八岁那年。”
“她贪玩,搬了椅子又叠了小凳子,去够柜顶被藏起来的糖罐子。”
梁予岸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讲一个遥远的别人的故事。
“凳子腿折了,她摔下来,我冲过去接她。她没事,被我抱住了。我仰面摔倒,眉骨这就受了点伤。”
他抬手,点了一下眉骨上方那道浅痕。
没有英雄救美,没有为了某个女孩的惊心动魄。
只是一个哥哥为了保护妹妹,在混乱中最本能的反应留下的记号。
夏星至脑子里还在消化他说的话。
她转过头。
“晓瑜?”
刚才想出了无数种情节,唯独没有想到是和晓瑜有关。
“周蔓姐,是以前楼上的邻居,看着我长大的,和亲姐一样。”
“她当时刚来我家借东西,看见了,就觉得她开门动静大吓到晓瑜才导致意外。”
夏星至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尴尬。
自己究竟是以什么立场给梁予岸和他朋友甩脸子,莫名其妙地闹别扭呢?
她低下头,扣着指甲,每次她一紧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就会这样玩指甲。
梁予岸起身,挑选出一颗樱桃,递到夏星至低垂的视线下。
她接过樱桃,放入口中,舌尖一咬,酸甜爽口。
“吃完下来吧,中午要开门了,前厅还得归置。”
他语气恢复了“梁老板”的利落。
说完,他就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颗樱桃的梗。
窗外早出的蝉鸣在鸣叫。
夏日,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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