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生长痛
天边的烟火燃尽了,周遭安静下来,世界重新归于长夜。
仇墨看向自己的宝贝哥哥,眼中带了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悲催感,她别有深意地说:
“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小仇:“……”
小覃:“……!”
说完仇墨松开哥哥的大腿,脸上冻得通红。她朝小覃挥了挥手:“嫂子再见。”
又抬头朝小仇挥挥手:“哥哥,我在家里等你,不要夜不归宿哦。”
话毕鬼灵精怪的小姑娘一蹦一跳跑了,只留两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仇墨刚走,远处驶来一辆汽车。小覃定睛一看,是他熟悉的奔驰。
车停在他们旁边,司机摇下车窗,公事公办地说:“少爷,董事长让我带您回去。他说这么晚了在外面不安全。”
小覃知道他爷爷最近肯定是看了太多优性Alpha被残忍杀害割掉腺体贩卖到世界各地的新闻,脑壳有点痛。
他摆摆手,指了个方向:“我知道了,你把车开到那边有个停车位,等一会我就过去。”
司机干脆利落,一踩油门朝小覃刚刚说的那个方向开去。
小仇感觉对方还有什么话要说,静静地等着。寒夜实在太冷了,他抬手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掌心。雾气像一层朦胧的头纱罩在他头上,苍白的肤色显得愈加透明。
小覃忍住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兜里取暖的冲动:“我其实还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过完年不久,我就要出国了。”
“另一个我和我说如果我们生活轨迹一致,那我大概要在国外待上七年……才能回来。”
小仇沉默了。
小覃觑着他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其实覃尧告诉他的是,如果他能忍过七年,回国后不出预料会和小仇重逢,最后像他们一样顺理成章地结婚。
不同的是覃尧在出国前对仇砚没抱任何幻想,出国那几年里过得潇洒自在。
而小覃在出国前就和小仇产生了纠葛,出国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算小覃熬过那七年回来了。物是人非事事休,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小仇半晌才回答:“这是好事啊,恭喜你脱离高考苦海。”
小仇的语气不冷不淡的,听得小覃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其实仇砚早告诉过他小覃是要出国的,仇砚那时问他:“你怎么想?”
小仇笑得有点无奈:“我能怎么想?他出国是他的选择。我现在只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守着我妈妈,护着我妹妹健康长大,然后我能考上大学,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最后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说不出的伤感与遗憾:“至于其他人,都不是我能强求的。”
愈发刺骨的寒风中,小覃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那个……另一个我说他好久没抱到他老婆了,他问能不能让另一个仇砚出来和他……抱一下……”
说到最后小覃似乎难以启齿,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偏过一边。
小仇问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吗?
小覃愣了愣。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小仇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他,而他会继续来小仇窗外观察他的。
小仇冻得哆嗦,他说好的。然后主动怀抱了小覃。
Alpha炙热的温度顺着宽厚的羽绒服传入小仇四肢百骸,他忍不住抬眸望了望Alpha英俊斯文的脸。
Alpha感受到目光,垂睫看向他。
两人视线交汇。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两人同时挣开了怀抱。
小仇:“……”
小仇:他骗我!刚刚抱我的是小覃!
小覃:“……”
小覃:刚刚主动抱我的是小仇!天哪!
远处传来几声呜呜的鸣笛,小覃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和小仇挥手,若无其事地告别:“再见。”
觉得没有诚意,他又说:“拜拜。”
小仇也向他挥手作别:“拜拜。”
·
小仇这个年过得很不舒坦。卢爱英的病情加重,小姨和仇文只好两班倒轮流照顾。小仇去医院已然轻车熟路。这一天,他推开病房门,卢爱英正在安静地睡觉。
小仇走近,坐下来。小姨见他来了,留给他们母子二人空间,自己出去了。
她刚刚和卢爱英的谈话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卢爱英的头发快掉光了,变成和仇文一样的秃顶。卢爱英终日带着帽子,气色苍白,她似是知晓自己时日无多,趁着自己还醒着,忍着病痛对她自小疼到大的妹妹回忆道:
“我记得你小时候可皮了,晚上不好好睡觉,凑到我耳边要和我说一个大秘密。”
小姨哪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她和卢爱英一起笑了:“我要和你说什么秘密?”
卢爱英似是陷入了幼时的回忆里,打着点滴的手举起来做了个手势:“你当时就这样两只手搭在我耳边,和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只当你在胡言乱语,哪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姨打趣她:“明明是你自己不记得了,还说我胡言乱语。”
卢爱英神情很认真,很坚定地反驳自家老妹:“我记得可清楚了!你别看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脑子还是清楚的嘞!”
说着小姨凑上去把卢爱英的手握在掌心。
姐姐的手好像一直比自己大,比自己厚,像一座山一样挡在自己面前。她从未想过这座山会倒下。
就像如今她终于观察到姐姐的手上长满了厚厚的茧和刀伤,那是日积月累劳作的结果。她从小被父母宠着,被姐姐爱着,婚后被丈夫宠爱着。手长得白皙光滑,和姐姐粗糙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姨喉咙不由发酸,她生生把那酸痛咽了下去:“我记性也可好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去学校还背着我。上课的时候就把我丢在教室外任我自生自灭,你知道么?我当时生怕有怪物把我抓走,想哭哭不出来,只好假哭把你引过来。”
卢爱英用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脑袋,笑着说:“好啊,都怪你,要不是你阻挡我学习的脚步,你姐我现在早就是业界精英O中典范了。”
两人成家这么多年,这回终于有了回到小时候打打闹闹的感觉。小姨不让着她姐:“怎的怪到我头上来了?明明你自己上课都在睡觉,我在教室外隔着窗都看到了!”
卢爱英见说不过她,便不说了。卢爱英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话题跳跃得很快。
“你知道你出生的时候,爸妈被罚了多少钱吗?”
“三十块!”
“现在听着是不是很少,但在那个年代爸可是卖牛卖鸡又卖鸭,才凑齐了这三十块。”
小姨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她一直知道爸妈对自己这个超生的女儿疼爱有加,远远胜过于自己的长女。她心里总对姐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亏欠感,而这个无所不能的姐姐对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充耳不闻。她姐还是那么疼她。
在父亲不再供自己继续读书的时候,是姐姐姐夫拿着微薄的工资供她读完了中专。
后来姐姐远嫁,她也成了家。
明明是亲姐妹,却割裂成了两家人。
幼时她喜欢拉着姐姐玩123木头人。姐姐每次转身回头,她都更靠近姐姐一步。
可成长的大雨簌簌而下,她们朝着童年背道而驰的方向渐行渐远。
她在大陆的这一头,姐姐在大陆的那一侧。
卢爱英有些困了,可她不想躺下。
她继续边想边说:“我还记得当时你长大了点,我和父母去收玉米,让你在家里煮好饭。你倒好,看电视入了迷,把煮饭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卢爱英把妹妹的手捧在自己掌心拍了拍:“我在地里忙活了一天,累个半死。回到家里还没吃的,饿个半死。”
当时卢爱英气得差点抄起鸡毛掸子打妹妹的屁股,只是迫于父母的淫威没敢乱动手。
小姨闻言笑了,她笑眼晏晏:“现在不会了。”
卢爱英想到什么,笑着看着她,说:“我现在当然知道你不会了,你都这么大个人了……”紧接着她顿了顿,继续说:
“日后我不在了,父母你多担待些。他们疼你,有时生病了也不愿同你说,你多问问,多观察,多回家陪陪他们二老。两老人在家里难免寂寞。”
小姨眼里染上一丝苦楚,她握紧了卢爱英的手:“姐,你别这么说。你要坚持下去,你还要看着小砚高考呢,你就好好等着小砚高考回家,好不好?”
屋里明明开了暖气,但比狂风大作的屋外还冰冷彻骨。
京城今年没下大雪,可还是让这两个南方人心生寒意。
卢爱英咳了两声,虚弱道:“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我可能坚持不到那一天了。”
小姨的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她哽咽道:“姐,别这么说……”
卢爱英眼里的光蓦地暗下去,她低头不看妹妹哭花的脸,自顾自地说:“还有仇砚和仇墨。他们两个我也不放心。日后你要有空,多来京城看看他们。仇砚最喜欢吃白切鸡和盐焗鸡,你来的时候记得捎上一些。”
“仇砚这孩子,什么事都揣在心里不往外说。我有时看着他就发怵。他是个有主见但很需要依靠的孩子,你别看他平时很独立。这点我比谁都清楚,他想找个地方躺下去,但没地给他躺。”
卢爱英想了又想,说:
“仇墨年纪还小,他哥估计不会好好教她,你帮我多看着她些,凶一点也没关系。她知道你凶也是为了她好。”
“至于孩子他爸……我没什么可说的……这段时间他照顾我也很辛苦,我走之后他要是想续弦,我也没办法。只希望孩子们的继母能对他们好点。哦对了,要是两孩子之后谈婚论嫁了,你擦亮眼睛看清楚些,别让他们找像仇文那样的,不靠谱。如果是像你家那位,那我还能勉强接受……”
……
卢爱英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小姨一直守在她身边。
·
小仇进来不久,卢爱英便醒了。
一醒来望见张帅脸,卢爱英心情极好,拉着小仇询问他在校的近况。
卢爱英问什么小仇答什么,卢爱英第一次发觉儿子这么听话,不知不觉间话就密了起来。她忆往昔似的要把陈年旧事全都回忆一遍:
“你小时候和你妹妹完全相反,你妹有多皮实你就有多老实。当时我剖腹产恢复不好,在月子中心住了快小半年。月子中心的月嫂都说你是他见过最好带的宝宝,不哭不闹的,晚上睡觉也不闹人。”
这事小仇知道,仇文和他说过卢爱英生他时胎位不正,只能顺转剖。当时卢爱英的心脏停跳了近半分钟,那半分钟是仇文这辈子最不愿回忆的半分钟。
“你刚生出来的时候也不会哭,医生把你翻过来打了好几下屁股,你才嘤嘤地哭起来,和小老鼠没什么两样。”
卢爱英皱起嫌弃的眉头,继而舒展开:“还好现在长得很帅,妈妈很满意。”
小仇奉承她:“这不是遗传了您的美貌吗?您长得像张曼玉,我自然也不差啊。”
卢爱英这辈子第一次从儿子嘴里听到这么直白的话,忍不住笑了:
“但你妹妹不一样。她刚剖出来的时候胖得很,足足有九斤八两。”卢爱英比划了下手臂,“这手臂像藕一样一节一节的。”又比划比划下巴,“这下巴有好几层呢!”
“她当时胖得连鼻梁都没有,我愁死了。本就冲着一胎的颜值生二胎,谁知道二胎的颜值超乎我的想象?”
“好在你妹妹后来长开了,眼睛又大又圆,这眼睫毛比你还翘呢!鼻梁也很高。我对我捏人的技艺很满意。”卢爱英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小仇像哄小孩一样附和她:“是是是,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捏的一手好人,您最厉害了!”
卢爱英继续说:“你妹妹性子皮,你也别对她太凶。你们爸爸工作本来就忙没时间搭理她,要是没了我,你妹妹每天只能听着你骂她,她好委屈。”
小仇听得不是滋味,制止她:“妈!”
卢爱英看向他的目光里是无限的眷恋与不舍,她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要把小仇的容颜死死刻在自己脑海中。
“你爸风流,你就原谅他吧。这些年我做家庭主妇,他一个人养家糊口不容易。之后他要是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也管不着了。”
小仇闻言心中一片绞痛,他不得不对卢爱英说实话:“妈,我没办法……没办法放下……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他刚开始甚至不想救仇文,觉得他爸就这样死掉该多好。这样仇文解脱,自己也解脱。
后来母亲生病,小仇无不恶意地想着,为什么生病的不是爸爸?为什么要让妈妈来承担这份痛苦?
但当他看到仇文为了卢爱英跑遍京城大大小小的医院,起早贪黑只为排到一个专家号,在卢爱英无法自理的时候给她擦屎擦尿清洗身体毫无怨言,小仇的心里不是滋味。
卢爱英似乎也感到仇文的用心,才为他说话。她费好大劲摸了摸小仇的脑袋,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消瘦不堪,几乎是换了个人。
“还有你,妈妈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妈妈最害怕耽误你学习,耽误你高考,怕你担心,才一直不肯告诉你。妈妈真的……真的不想在这时候生病……妈妈也不想死……真的……我也不想离开你们……”
卢爱英的声音逐渐颤抖,她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哭出来。
“我还想看到你结婚……我做梦都想知道我的儿子未来的伴侣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好吗,你对他好吗,你们是否相爱……我的孙子会不会和我儿子长得很像?”
卢爱英的脸色愈加苍白,小仇只得不停地给她擦眼泪。他感受到母亲粗糙的手掌抚上他的脸,湿漉漉的,是他的泪。
“以后我不在了,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病床前的仪器突然开始报警,小仇慌乱地站起来,按了呼叫铃。
仇文推门而入,不知他在门外听了多久,一进来就慌忙察看卢爱英的情况。他抬头对小仇说:“你小姨刚刚去叫医生了,别担心。”
他又低头哆嗦着重复了好几句“别担心”,不知道是对卢爱英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卢爱英似是感受到仇文的来临,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徒手摸着什么。仇文一把抓住她的手不住亲吻,他几乎站不住,跪在病床前。
只听卢爱英艰难地发出几个字:“仇文……仇文……”
“你要是敢再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就打断你的腿……”
她的声音极其虚弱,仇文几乎听不清。
那是卢爱英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就被推进了急救室。
家里人全都来了,焦急万分地围在ICU外。仇文本身不信佛,之前卢爱英想尽办法让他喝符水他都不愿意。如今他脖子上戴了佛祖的玉,低头又抬头,闭眼又睁眼,两掌合并嘴里念叨着什么。
ICU的灯熄了,大门一开,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小仇看到医生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声:“节哀。”
如同一颗陨石砸下,方圆千里无人生还。到处是大火纷飞,孩童哭闹,百姓哽咽。小仇在这一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颠沛流离的感觉。
卢爱英说仇文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其实她才是。
她一走,仇文就已经死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