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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风月
夜愈深,月愈亮,孤影行在寒光路上,每一步都像在如履薄冰。
山洞口,姜凌嚣提剑止步。
大石板上插着箭头,妨碍搬运,他拔下来,随手一扔。
刚挪开大石板,“噗通”,一个僵直的黑影砸在地上,溅起呛鼻的尘烟,夹杂着一股死尸的味道。
姜凌嚣小心翼翼伸剑,拨了下尸体,借着月光,认出是牛二。
怎么会是牛二?
在石板后拿箭头杀他的是彪汉!
姜凌嚣正困惑,另一黑影“嗖”地冲出洞口,高喊:“杀!”
他刹时明白过来,彪汉没死绝,缓了过来,牛二尸首是摆来迷惑他的!
虽没死,但彪汉被炸的血肉模糊,短暂冲刺到洞口就摔倒在地。
凝固的血糊住了眼帘,他看不清前路,挣扎着爬向洞口前的陷阱。
彪汉的手刚触到陷阱边缘就缩了回来,惊恐:“这是悬崖吗?求你别杀我!”
悬崖,令姜凌嚣眼前闪过自己崖前被暗杀。
他沉默片刻,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老婆才生了孩子,连满月都没出。添了口人,只出不进,银子花得紧张,我想多挣钱,见玄虎丹抢了我们生意,才鬼迷心窍来搞你,并非我天生坏人。”
彪汉抓住契机求生,爆炸产生的热浪呛烂了他的喉咙,每个字仿佛都滴着淋漓的鲜血。
清白月色沐了姜凌嚣一身,清楚的看到他胸膛深深一沉,显然,话落进了心里。
彪汉举起双手,以示手里没有武器,“请允许我站起来,一直趴着像狗,没有尊严。”
死到临头还要维护尊严的人,倒让姜凌嚣高看一眼,他默许。
彪汉踉跄站起来,神态恳切:“姜少东家,您有社会地位,有可爱的女人,每天都有大把的银子赚,应该过体面的生活。杀人的脏事,不适合您这样的斯文生意人,生意人永远是靠谈条件达到目的。”
最后一句戳中姜凌嚣命门。
他被灭门,痛恨杀戮。哪怕想到有朝一日抓到凶手,也不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是力求用公法裁决,清清白白。
他动摇了。
彪汉试着向前迈了一步,信誓旦旦:“是我哥俩主动找茬,得到什么样的下场都是活该,我弟弟的死与您无关。只要您放过我,我绝对到此为止,永不追究,与您井水不犯河水。”
为表明自己诚意天地可鉴,他更是拿自己新生女儿大发毒誓:“我女儿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以她的性命起誓,如我失信,屠我满门!”
姜凌嚣沉吟半晌,终大义凛然:“一言为······”
话音未落,彪汉猛地伸手,向姜凌嚣喉咙刺去。
姜凌嚣霹雳闪转,躲过致命一击,脖子依旧被划伤一道,渗出鲜血。
借着月光,姜凌嚣看清彪汉手中攥着的凶器,是他扳开石板前扔在地上的断箭头。
彪汉往洞外爬的时候捡到,那时就握在了手里。
也就是,他从一开始就心存杀念!那些信誓旦旦是麻痹敌人的幌子!
偷袭失败,彪汉索性迎面直击,阴狠嘲讽:“早就看出来了,你废物一个,不会进攻,只会防御的傻X!”
姜凌嚣怒不可遏,顶掌飞剑。
“砰”,剑贯穿了彪汉厚实的胸膛。
紧张的血液骤然从脚底倒流,卷起惊涛骇浪,呼啸在耳边“刀落必须头掉!刀落必须头掉!”
姜凌嚣拔出剑,抬手一挥。
月下剑光闪过,带起一弯暗红血浪,人头滚到地上。
那日庭院里对着木头人的练习,全都熟练地用在了真人身上,构成一场回响。
残缺的身体没有立刻倒下,而是转过去,踉踉跄跄去追头。
头骨碌骨碌一直滚到陷阱沿,“咚”,坠下去。
无头残体倒在陷阱边缘,鲜血哗啦哗啦往下流。
姜凌嚣恶狠狠鄙夷:“出卖妻女的下场,就是该死!”
“嗵”,残体也栽进陷阱。
仿佛姜凌嚣下完判决,上天进行了执行。
冷风飕飕撕扯咽喉处的伤口,姜凌嚣这才感觉到疼痛和后怕,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死的就是他。
而造成差一点悲剧的,是他听信了谎言。轻信让他变得软弱。
他握着剑的右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越要遏制,抖得越厉害。
失魂落魄半天,他终于想起此行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得去找到自己的贴身玉佩。
他跌跌撞撞走向洞口,不小心摸到了石壁上的掌旋球。
早已散失死者掌温的铁球,在寒风中变得异常冰冷,冰冷沿着他的手指,扩散到全身,浸入骨髓。
白天制造的爆炸,造成一人死亡,实属无奈下的自保,而当下,是主动杀人。性质完全变了。
再否认,再没有人看见,他也清楚,自己已成为永远都洗脱不干净的杀、人、犯。
鸡鸣破晓,大雾濛濛,笼着三层楼人的睡梦,静谧安详。
厨房已上灯,黄荧温馨,紫玉站在门口,正吩咐厨子给沈丘染熬猪肺粥润嗓。
姜凌嚣下马,往堂屋走,迎面石榴树上的八哥看到他,掉过头,背对着他。
碰过死人的手,亟需感染一丝生机回暖,姜凌嚣止步,逗了一下八哥。
谁知,八哥像疯了一样扑扇翅膀,嘶叫:“杀人了!杀人了!”
紫玉听见,心惊胆颤,从厨房绕到堂屋前廊下:“大早上的在这作乱,哪个杀千刀的不要命了!”
姜凌嚣转身。
紫玉看清是他,跑过来赔罪下跪。
这一跪,她看到了姜凌嚣长襟下摆处沾染的不明血迹,灰色洇成黑色,结合昨晚他对失踪两兄弟下落的口误……她瞬时魂飞魄散,汗毛倒竖,瑟瑟发抖。
她的恐惧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他睨到了眼底,都不肯撒个谎搪塞。
他像个沉默的水鬼,拉着同谋一起沉入罪恶的暗河,绝不肯放过。
这是两者相杀,他侥幸存活下来,刚学会的残酷道理。
三楼卧房,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甜香。
丫鬟们正举香炉熏被子,拿梳子蘸了桂花水给小虎梳头,不时嬉笑,没个主仆之分,像一群胡闹的姐妹。
“砰”,姜凌嚣粗暴推门而入,跟往常的儒雅有度完全不同。
屋内猛地噤声,丫鬟们齐齐停下手里的活,惊恐地盯着姜凌嚣的脸,连请安都吓忘了。
姜凌嚣:“下去。”
丫鬟们慌忙关门出去。
小虎正照镜子,铜镜里突然跳进一张扭曲的鬼脸,她吓了一跳,回头仔细瞧,姜凌嚣好好的,五官还是那样端正朗俊,只是眼中布满血丝。
但再回头看镜子里,确实狰狞得像刚杀了人。
“你怎么了?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变了模样?”
姜凌嚣不答,红眼直直睨住了她,步步靠近,气息黑暗沉重,侵略到四周,连空气都像被挤压到变形。
她浑身说不出的不适,竟然想逃。
他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拽到自己身边,轻佻:“不是天天想要吗,怎么我想给了,你却要逃呢?”
她愿一起沉沦风月的,是平日里的姜凌嚣,这样子的他,让她恐惧,生畏,她轻声:“我怕你饿了,给你到厨房拿点吃的。”
姜凌嚣将她圈在怀里,形成她躲不掉的牢笼,眸中含邪:“不吃。”
“那你吃什么?”
“你。”
回京的路上他就喜欢上了她,她也三番五次将他引诱,但他从未顺水推舟。
因为她滥杀无辜,他的喜欢不够纯粹,带了排斥、痛恨、鄙夷。
看她在他身下挣扎,蜷缩,告饶,他将她怜悯,原谅,宽恕,放过了被审判着的杀人犯,也就是也放过了同为杀人犯的自己。
他们平起平坐,都是混蛋败类,他可以不再强束着自己,放肆去爱她了。
太阳高升,浓雾弥散,阳光透过窗子晒到沈丘染脸上。
他睁开眼,看到日头已晚,大骂一声,掀开被子,系着腰带匆匆下楼。
行至一楼,姜家丫鬟端来姜汤,紫玉端着猪肺粥,两人轮番劝他服用。
沈丘染大手一挥,马不停蹄:“来不及了!人命关天,答应了于太守帮他找兄弟的!”
“站住。”声音从三楼楼梯上落下来,铿锵有力,将沈丘染钉在原地。
姜凌嚣缓缓下楼,猪肺的腥膻味飘来,让才杀过人的他反胃,他止步在楼梯口,“病了还不喝药,让你当差,不是叫你卖命。”
他刚沐浴完,周身散发着幽冥冷香,身姿笔直强硬,气场逼人。
沈丘染本想拒绝,但姜凌嚣的无形压迫让他不由自主端过姜汤,一口闷。
姜凌嚣瞥眼粥,又是不容反驳。
沈丘染实在喝不下了,幸好小虎在房内哼哼唧唧喊了一声姜凌嚣。
她的娇声和往常的调皮捣蛋不同,姜凌嚣像被招了魂似的,听见就转身找她去了。
姜凌嚣一走,沈丘染就放下粥碗离开。刚出大门,他就扶着石狮子吐了个干净。
紫玉追来,帮他擦嘴:“不能喝姜汤,还逞强。”
沈丘染夺过帕子,胡乱抹了两下嘴:“你看他刚才那样子,我敢不听话吗?奇了怪,三哥今天怎么跟以往那么不一样呢,你觉没觉得?”
沾了人命的杀人犯,要是和常人一样,那世上便没了好赖之分,正邪之别。
所有人都察觉出了姜凌嚣的邪,只是他之前的好人底子太厚,帮他遮掩住了,让好人雾里看花,分不清他身上的邪正。
紫玉心虚,不再吭声,帮沈丘染牵过马。
沈丘染奔马疾驰,来到太守府。
于太守特意备了丰盛的当地特色早点,等着招待沈丘染。
沈丘染还在反胃,架不住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尝了几口芝麻糍粑裹油条,弄了一手油。
侍立在旁的小衙役见状,立马递上青云锦帕。
沈丘染随意擦擦手,扔掉帕子,无心过多寒暄,单刀直入要查失踪案。
于太守赶紧调动人马协助。
太守府院中,官兵严阵以待,衙役牵来猎狗。
沈丘染让于家人找出失踪两兄弟的贴身衣物,给狗闻。
恰好失踪那日两兄弟在太守府吃的早饭,用过府上帕子,当即翻出两块。
狗闻过帕子,寻味识踪,狂吠突奔。
沈丘染骑马紧追其后。
几十名官兵和衙役武装森严,轰隆轰隆随狗穿街跨巷,阵仗大到像是出兵打仗,百姓、商户避之不及,瓜果山货撞滚了一地。
忽然,前面部队随狗停住,齐齐亮出弓刀,包围府门。
刀头上前禀告:“沈大人,凶手找到了。”
沈丘染驱马过来,抬头看清府门匾额,一脸震鄂。
【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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