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妄天

　　元月初日，旧历新年。
　　女尊大人听闻青羽师兄回来多日，人还未见到。见他不来找自己，或许是年末仙门诸事繁杂，又想其实见面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又惦记着跟十三的事不知道怎么跟大师兄说。很多事压在心上，反生局促。
　　元日寝阁挂彩，夜宴过后，如往年一般登凤凰台点燃烟火和花灯祈福。
　　人间寻常烟火，加上一点法术，在头顶的夜空炸裂，像春日盛放的百里牡丹花园。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火树银花照亮仙山的新年子夜，清水镇的百姓今夜也聚在山脚热闹一番。
　　盛放，殒落，热闹的终曲虽无静谧也是寂寞。十三守在穆儿身边一刻也舍不得走，仙门众人又共度一岁，希望去岁的陈年旧雪就跨过去了吧。

　　热热闹闹的宴厅坐闷了，女尊大人出来点灯祈福。一盏盏孔明灯承载着他们甜甜的愿望缓缓升空，夜空下星火点点，女尊大人看着凤凰台下万家灯火，回身又看看仙门群殿，感慨万千，心想，唯愿诸人诸物长长久久陪伴在身边，千年万年宴曲不散，这一刻的祥和喜乐，真想用仙术画个结界，天长日久留在这里。
　　她正看着夜空出神，眼前飘过来一盏长明彩灯，上面几个苍劲大字写着“穆儿喜乐”，心下喜悦，想是十三哥准备的。彩灯飘过，眼前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是御粟青羽。
　　青羽：“仙尊，我回来了。”
　　几千年后，小仙童听女尊大人说起过这段往事，她说，纵使后来光阴过隙可她总盼着年华如斯，总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元日，她厚实的锦衣外包裹着一身凉气，周围祈福的明灯悬浮在身后夜空里摇曳，她欣喜地向着那个男人走去，在漫天烟火下与他诚恳地相拥。那是这一世里最初的一段好时光，可命运就从那刻起，在她命途中悄悄画下一个句点，只是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天真的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感动里，以为从此会有一段地久天长……

　　女尊大人和御粟青羽不知为何，都默契地把那段悄无声息的离别揭过不提。再见面，穆儿其实很想很想告诉他很多事，关于大婚那夜凤凰台上的事，自己和十三哥的事，紫精幻镜里的事；她想大师兄会像以前一样为自己答疑解惑，可莫名有些犹豫，在心里反复拉扯琢磨，太多事竟然一件也说不出口。那段悄然离开带走了一段错过的时光，此后种种不似从前，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是不一样了。他那张熟悉的脸上，似乎漂浮着一些不确定。
　　以前的青羽师兄，像镜湖，偶起波澜，总是凉热适宜，让人想亲近。此刻的青羽师兄，虽然两人近在咫尺，可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或许元日空气太凉，拥抱不到他的体温，又像这个人明明在眼前，相互看着，感觉却像隔着山海，只觉得这个人还留在某个遥远的远方。那眼前这是谁？这种没来由的孤独和思念真是让人迷惑。
　　为何？原因为何，御粟青羽自然心如明镜。
　　二人虽然音容依旧，各自心中已过尽千帆。
　　夜宴还不到尾声，青羽就早早离开独自回寝阁睡了。

　　十三送女尊大人回去。
　　“十三哥，晚安。”
　　“穆儿晚安。”
　　“再见。”
　　“再见。”
　　“那你回去吧。”
　　“那我走了。”
　　“嗯，你先走吧。”
　　“我还是看着你先进去。”
　　“好，那我先进去了。”
　　“晚安。”
　　“晚安。”
　　“那你早点休息。”
　　“好。”
　　“你也早点回去。”
　　“好。”
　　两人絮叨一路又在寝阁门口拉扯起来，婉儿在房间里终于听不下去，打开门一把把女尊大人拽了进去，“砰”一声干净利落地关上寝阁大门。
　　女尊大人跟十三黏腻的相互影响终于被扯开。
　　穆儿：“婉儿，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单身吗？”
　　女尊大人一边喝口茶，一边问婉儿。
　　婉儿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许是因为，我厌烦男人拖泥带水？”

　　自紫精幻镜中勘破真相，女尊大人一直暗中探查，一方面还无法确信幻镜中的故事是真是假，一方面，父尊从前跟她说，万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它自身的缘法，大师兄身上的诅咒若是真的，必然也有因果循环，那自然就有破解之法。
　　婉儿这次倒十分不理解，问穆儿：“仙尊为何不专注在修行和仙门事务上，反要花这么大精力去追查虚实不定的幻镜秘辛。”
　　穆儿：“我这可不是多管闲事，万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它自身的缘法，我们与六界生灵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很多人你见他第一眼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熟悉感，那你们之间必然会发生一些故事。就像我与婉儿相伴彼此，一定也是有因由的。”
　　婉儿：“那我与仙尊之间会是什么羁绊？”
　　穆儿：“许是前世我神力了得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你小命，喝孟婆汤前你跟自己约定誓死守护我这一世修行因而万水千山走遍终于找来我身边？”
　　婉儿：“哈哈哈。”
　　穆儿：“婉儿你笑什么？”
　　婉儿：“属下笑神力了得哈哈哈。”
　　这个混账东西。
　　这个诅咒诞生自神明的愤怒，每日每日刺痛他，不断挑战他忍耐极限，某一天当他无法再忍受五蕴炽盛的时刻，会不会吞噬他的神识？日复一日大师兄会不会发疯？了解越多，越明白青羽师兄那日为何会失控发狂。那太可怕了。一个会寄生在身体上一起生长的诅咒。
　　女尊大人忽觉现在她面对的诸多问题，似乎总比她本身要强大，没有一件看上去容易的。
　　想起紫精幻镜中种种，她内心惴惴不安，总预感将有事发生。

　　女尊大人这边还在抽丝剥茧，进展缓慢，却不知道那一边，趁影卫轮值换岗的间隙，一个身影闪进后山禁地，转动门口机关，禁地石门应声打开，他观望身后确无人察觉，闪身进去。
　　走入禁地之中，四周都是灰暗的石壁，中间燃着篝火，看上去平平无奇，比仙修们闭关的石洞还简陋。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御粟青羽双手结印持咒念出这几句，一阵刺眼的白光笼罩眼前，青羽拂袖遮住双眼，此时结界打开，白光闪过眼前已经变换另一幅景象。
　　青羽环视四周，眼前灰暗的石壁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座水精萤石神殿，七彩萤石熠熠生辉，殿中原本燃着篝火处，被一座巨大的水精萤石底座替代，青羽仰望底座之上，万千荧光流转，时而流动像银河状纹理，时而杂乱无章，并时常色彩流转，光彩炫目，中间上悬一抔剔透莹润的灵力，待看了一会儿，这团灵力凝结成玉，依然上悬其上，此处的确别有洞天。

　　这就是“上神之愿”灵力所在。若不是得知这几句秘咒，就算进到禁地来，也见不到上神之愿灵力实相。
　　女尊大人此刻忽然灵识震动，心跳骤然加速，头痛欲裂。她大吃一惊，心下忽觉不好，这回真的出大事了，大喊“婉儿走”先向后山奔去，并一边法音传信召唤仙门所有仙修。婉儿感应到她的异样，左手捏了一个奇怪的诀，紧跟着向后山奔去。
　　这边青羽按捺住心神，退后几步，祭出一件七彩莲花状法器，看上去很像殿中的水精萤石。法器在青羽灵力催动下一开一合旋转盘桓，环绕着底座攀升，似乎在采撷“上神之愿”的灵力。
　　“仙尊！”这时外面传来影卫的声音，穆念仙尊带着婉儿赶到门外。青羽急忙收回法器，绕过水精底座意图从背后穿壁逃走，结印捏诀却猛的被水精神殿的墙壁打飞回来，重重摔在地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来不及多想，再结印捏诀原地遁走。
　　穆念仙尊冲进来看到仙门灵宝“上神之愿”已经显露实相，如雷灌顶着实震惊。她立刻持咒默念了几句，一阵刺眼的白光笼罩，她和婉儿抬起小臂遮挡双眼，短暂过后，再看时水精神殿又恢复四周灰暗的石壁模样。两人绕着石洞查探，并未找到蛛丝马迹，也追踪不到任何陌生灵力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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